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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红泥小火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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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一苇手中拎着一个硕大的食盒。

说是食盒,更像一只小水杠。就算以孟一苇的身高,为了让食盒不拖地,也要屈臂挎着。

看到这个食盒,孟小花顿时哭笑不得,“这肯定是一苇给自己量身定做的物件了!”

孟一苇不可置否的耸耸肩,难得的调侃道,“我跟小叔你一样,是个老饕,这些年净想着怎么吃的多,怎样吃得好了。”

他知道心岛上的这座二层小楼里,实在不适合自己这只食盒的施展,便大步走到了露台上。

露台上的积雪已经有半掌厚,厚重的食盒座在积雪上,如半截老树桩。

孟一苇开始了他的表演。不知他按了那个机关,食盒的最外层便像花瓣一样向上打开,以食盒顶部为中心,拼成了一台桌面。

失去外层的食盒,露出了里面的构造。食盒内部分为五层,装满了各样食材。

“牛舌,里脊,梅花,上脑,牛眼,”孟一苇一边将食材拿出来摆上桌面,一边介绍着,“羊球,油腰,大肠,蹄髈,牛尾,翅尖。”

“小叔,祖父知道你无肉不欢,命我准备的都是纯纯的肉食。”

食材拿空了上面四层,最后一层放着只红泥小火炉。

孟小花像是发现了宝贝,撅着屁股亲手将小火炉捧了出来,“小时候,我贪吃爱玩,特意烧制了这只红泥小炉。记得两位兄长都在认真研习父亲留下课业,只有我偷跑到后院的凉亭里,快哉快哉的烤肉!”

“我听小姑说,一次你不分给她吃,她就把你告发了,于是,红泥小炉就被祖父没收了,哈哈!”孟一苇揭了自家小叔的短。

孟小花也嘻嘻哈哈的应对,手上麻利的打开小火炉里的袋子,见到果然是一包上好的核桃炭,更是喜上眉梢。下意识的抹了抹鬓边,鲜艳的红花就又插在了耳朵上。

点燃炭火,将红泥小炉坐在桌面中央,炉上盖上一张刷了油的铁丝网。

“里脊最嫩,一苇又切的极薄,只要轻轻在火上一滚,就能入口了。”孟小花已经熟练的担起了大厨。

孟一苇搬来三只凳子,三人就在露台的雪天里,开始围炉夜话。

“里脊肉八分熟,裹上大泽野蜂蜜,第一口啊,就是要这样吃。”孟小花给孟学礼小心翼翼地夹了一片。

孟学礼闭眼咀嚼,满意的点点头。

孟小花见状,像个得到夸奖的孩子,傻笑着搓着手,掩藏了几十年的拘谨终于自然了一些。

“大肠要猛火烤脆,才能香而不腻。”孟小花又开始忙活起来

“羊球要大火旺烤,烤老一点,油腰子则一定要嫩烤,最好留有一些血丝,才能有最佳口感。”

“牛尾要用小火,将皮下的油香慢慢煨出来”

孟小花手上调动了些元气,桌上的炉火时旺时歇。用天下第一等的神魂,来控制小小炉火,当真是炉火纯青了。

当夜色完全展开在风雪里,桌面上的食材已经吃的七七八八。孟小花拿来一只茶壶,放在炉火煮着清茶,露台上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咕嘟咕嘟的煮茶声。

红泥小炉里的炭火不多了,孟小花不知道趁着剩下的时间,能再说些什么。

孟学礼突然伸出手,摘下了小儿子耳边的红花。这突然而来的动作,让孟小花身子一僵,心中不禁后悔,怎么一得瑟就忘了这茬。

“炉子虽小,能烹茶一壶。人力虽薄,也能佑护一方。”孟学礼将红花递还过去,“只是,你做了这炉中的炭火,就消磨了一生啊!”

孟小花抬起头,这回不再掩饰,自然的接过红花,别在耳边,憨笑着回复自己的父亲,“习惯了,习惯了,要是让我突然出了这心岛,反而不适应哩!只是,”声音又暗淡了一些,“只是,可惜不能陪在父亲身边了。”

“哈哈!”孟学礼豪迈的笑了笑,“有人私下说我把持朝政,把百姓堂变成了一言堂,必然要众叛亲离,孤独终老。我想了想,他们好像说的不错。想我,发妻早是山顶孤坟,三子亡其二,一子困孤岛,女儿远嫁,孙儿离家。确实是晚景凄凉啊!”

孟一苇和孟小花刚想说些什么,老人洒脱的摆摆手,“自从四十年前送走伍大夫子,我就已经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只不过没想到,孟家的儿孙们,都选择了孑然独行。”

听到祖父的话,孟一苇不禁想到了不二老和尚生前对自己“终生孤寂”的评价。

“但是,我并不后悔。”孟学礼看着同样做的笔直的孟小花和孟一苇,“我相信,你们也从未后悔。伍大夫子说过,人活一世,总要改变些什么,所以他留在了翼阳城。这片青瓦白墙,之所以在天地间突兀的存在着,就是因为有我们这样独行的人。无论是为了改天换地,还是告慰理想,我们,都是值得的。”

炉上的茶水煮沸了,热气融化了炉边的雪。可是更大的雪花压了下来,又将桌面掩盖了。

孟学礼朝南而座,风雪吹在他花白的须发上不见踪迹,只有从黑色棉袍上的片片鹅毛,才知道风雪又大了几分。

孟一苇刚想布下一道隔绝风雪的意场,就被读出他表情的祖父的伸手阻止,老头坐的笔直,正对着一湖风雪。

“北地吹来的风雪,让衮,雍二州皆成白地,可是更严重的,却是帝国南部。”孟学礼此时的身份,已经转换成百姓堂里一言公。

“云梦大泽,湖水暴涨,从原先的八百里扩大到一千两百里。大泽周边,本来就是帝国最繁华地带,人口密集,良田丰饶,但是此时几乎全部被淹没,弘安旧都更是成为水中孤城。

大泽周边的宛、越、缅、堑四州,宛、越二州水患最重,但是毕竟自古就是民富之地,百姓虽然受灾,家中倒是还有些余粮。

而堑州,本来就地薄物寡,那两三分可耕种的田地,直接被大泽淹没了。缅州更是祸不单行,十万大山深处地龙翻身,无数野兽可能要形成兽潮。堑、缅出现了大量灾民,已有流变之势。”

听到这番话,孟一苇似乎一下就被风雪糊住了口鼻,呼吸都停滞了片刻。他没想到,彤阳之变的影响如此之大。这还是自己及时稳住了彤阳冰山,镇北军又在将大部分风雪挡在了荒原,可是九州天地还是起了莫大变化。

可是,孟一苇又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当时彤阳山上,陈惊天和白河愁争论中,一直说的是假若彤阳山崩,会直接灭杀无法修行的凡界生灵,并未提及会影响天地气象。难道是二人也无法预料到全部后果?可是流出荒原的风雪不足万一,就能导致如此巨变?孟一苇,总觉得有些说不通。

“天地有变,人心思动。天灾和人祸,总是无法分清的。”孟小花的脸色也难得的严峻起来。

“陛下将派二皇子,南下安抚民心。同时,命镇南军封锁缅堑二州,一来阻挡兽潮出山,二来阻止流民扩散。”孟学礼继续说道。

“到底是要赈灾,还是镇压?”孟一苇突然从心中冒出一丝寒意。

“下达旨令前,陛下刚好召见完镇北侯,北地之事已成禁忌。”孟学礼的话让孟一苇心头一凝。“陛下携此盛怒之威,安排赈灾和调兵事宜,即使是我也不好阻拦,”孟学礼叹了口气,“至于到底是赈灾还是镇压,正是一杆起伏摇摆的天平。我可以做的,就是将赈灾的砝码加的多一点。”

“如何加砝码?”孟一苇对朝堂上的运作,还是不太熟悉。

“镇南军不像镇北军一样跋扈。我以兵部之令,将许多书院出身的将领调往镇南军,给这柄悬在南国的屠刀加了一把刀鞘。然后,又给二皇子的随行队伍中,安排了不少知民善治的能臣干吏,希望这次赈灾之行,能像风鼓轻舟吧!”

孟一苇了然的点点头,他今天算是明白自己的这位祖父,为何能在百姓堂中称作一言公,这份对局势潜移默化的影响,确实需要对朝堂具备强力的掌控。

“今天是家宴,我不该多说国事,”孟学礼突然亲自拿起了茶壶,先给双手捧杯的孟小花倒了一杯,“小花多年居于心岛,除了孤苦寂寥之外,我倒是不再担心什么了,毕竟天底下,这里算是最安全的地方之一。”

然后,孟学礼又给孟一苇添了一杯热茶,“但是一苇,你虽然自由,但是却成了全天下最危险的人物了!”

孟一苇捧着热茶,知道祖父说的是什么意思。彤阳之变虽然被皇家当做了禁忌,但是对于一言公来说,当然算不得秘密。

虞潜陆肯定将自己透漏给他的部分细节,禀报给了皇帝。

在孟一苇描述的版本中,他在白河愁和陈惊天的绝世一战中,得到了陨落仙人的一分仙元。因此,才能白河愁毁灭天门,陈惊天斩断皇家气运之时,重新建立了微弱平衡。

“我确实是个危险人物,”孟一苇苦笑的摇摇头,“不但对别人危险,还要担心来自别人的危险。”好在孟一苇此时心态已然不同,自嘲之后旋即洒脱一笑,“不过,一想到会让很多大人物,对我又恨又怕,咒我死又怕我死,我就又不由自主的有些开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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