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黑眸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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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入夏,已有了一月之久。
清晨的天色,原本也是极好的,朝霞如锦绣,绚烂满天。
茶楼后院里那一棵若榴树,满树的若榴花亦如朝霞般艳丽,一朵连着一朵,重重叠叠,似一道长虹交错挂在一众青翠之中。
偏偏这般艳阳之下,京城堪比火焰山,处处如蒸笼,所见都在高温中发生了扭曲。
然而不过一刻,便是黑云压城,雷声滚滚。
顷刻间,路上汗流浃背的人们,湿透了青衫,倒真像是在水深火热之中。
此刻的窗边,一袭白衣飘飘,衣上绣着几枝红梅,栩栩如生,裙边的腰带,对称地挂在两边,行云流水间,好似红梅在风中舞动,零星的几片花瓣伴在周围,煞是好看。
原是一位十二三岁模样的少女,正趴在窗台上,双手托着两腮,两眼半开着望着在雨中的若榴树,眉梢中却有着淡淡的无法掩饰的一抹轻愁。
这间屋子外,突然响起一阵整齐稳健、却极轻的脚步声,又立刻消失在了雨声、雷声里。
来人的双手背在身后,故意放慢了步子,小心翼翼地走向窗边的那位少女身旁,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迅速闪到另一侧。
那少女恍若梦中惊醒,身子不自觉抖了一下,可一转头,空无一人,再转头时,正好遇到他得逞的目光。
他微眯着眼,嘴角上扬成坏笑样子,可声音如同春日里一缕拂柳微风:“若儿这是在看什么,竟如此出神,连我来了也不知。”
“爷,你又来了。”似是不悦,似是不满,似是无奈。
若琉心里清楚,会逗她玩闹的只会是他,也一定是他。
这一次他没有让她等很久,次次临走前留下“改日”,不到三两日便会来找她。
他说,他会把她当作妹妹一般疼惜,对她好。
这话,一点儿也不假。
“怎么,这是不想我来?”爱新觉罗·胤禟扶着额头,食指轻点,眨了两下眼睛,假意思索道:“莫不是这几日,我来得太勤了,若儿眼见有些心烦?”
“嗯。”若琉眼见着这雨水击落了两枚花瓣,视线随着花瓣由上至下,撇着嘴点了头,应声道:“当真是,有些可惜。”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心里偷偷笑着。
“原是如此,倒真真是太可惜了。”胤禟不怒反喜,也知道她是玩笑话。
“是啊,太可惜了。”若琉莞尔一笑。
“那那那,一时想不起,哦哦,从城西那家买来的生煎分给来茶楼喝茶的人罢,反正若儿不喜。”他说得很大声,惟恐他带来的小厮听不见。
“生煎?!”若琉两眼放光,难以置信地望着胤禟。
胤禟每次来都会给若琉带她最喜欢的城西的那家陈记生煎来,次次来,是只多不少,最后吃得是全茶楼就数她的肚子最大,嘴边亦满是油腻。
故而每每最后总会被胤禟嘲笑。
若琉的眼睛里少了往日的神采,原是最喜欢的生煎,此时,也变得了无生趣。
子曰:过犹不及。
凡是超过了一个度,到了最后就会变味。
再喜欢的东西,过去至今拥有了太多,似乎也不觉得稀奇。
人总是会变的。
若琉望着此刻满脸笑意的胤禟,心里忽生起一阵说不清的陌生。
今日,他会带着一堆的生煎来陪着她,明日,是不是就不愿再来了?
屋外的雨,好似变得更大了,突如其来的风强劲地推开若琉对面的窗户,鼓鼓地贴着她的面颊刮过去,好似给一场美梦浇了冷水,逼得她从几日的美梦中惊醒。
而再看站在她身前的胤禟,他那眸子,黑得深邃,亦是深不见底,仿佛是无穷无尽的黑洞,将她卷入更深的噩梦漩涡之中。
若琉握紧了拳头,额上几颗冷汗顺着面颊划过眼睛,再睁眼时,正好对上胤禟一如那日万春楼前呵斥龟奴坚毅的目光。
这才是她所熟悉的他。
恍惚间,眼前的事物变得模糊,似海市蜃楼般若隐若现,随即,不及半盏茶的功夫,眼前却已是漆黑一片。
若琉的四肢变得乏力,朦胧间,好似听得有一个焦急的声音,不停地喊着她的名字。
“若儿,若儿,若儿……来人,快来人!”
数个同样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地在耳边消失。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若琉昏昏沉沉地醒来,身上是被汗水浸湿的青衫,眼前的画面慢慢变得清晰,映入眼帘的是面色忧愁的石婆婆。
见她醒了,石婆婆立即转忧为喜,放下了心口上悬着的那一块石头,石婆婆慈祥的笑颜里藏着明显的憔悴,一瞬间不知老了多少。
若琉稍稍抬起手搭在石婆婆的手上,强忍着头疼,勉力地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问道:“石婆婆,我这是怎么了?”
她只记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场场大梦,梦里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仔细回想便只会让头疼更烈,也只好事后再想。
“姑娘这是病了,也不知是吃了什么寒食,又在窗口被雨风吹了许久,突然便晕倒了,可把我们好些人都吓坏了。”石婆婆说得很是夸张,可面色略显苍白,想来是彻夜守在若琉身边一直照顾着。
“我想不起来了,还是有些头疼。”
“好好好,大夫说是偶感风寒,没什么事,没想到竟昏睡了整整两日,醒来便好,便好。”石婆婆再松了一口气,“瞧这衣衫也湿了,姑娘要不先换一身,吃点粥,一会药煎好送来,喝了再睡。”
“嗯好。”若琉乖乖应声,“石婆婆,您先去休息罢,守了我许久定也是累着了。”
说着,若琉咳了两声。
“不妨事不妨事,等姑娘睡下我再走。”石婆婆轻轻拍了拍若琉的胸脯。
“石婆婆,我已经没事了,快些回去休息罢,刚刚只是呛着了,放心。”若琉轻声宽慰道。
“好好好,知道了,那姑娘可要记得喝药。”临走前,石婆婆再三嘱咐道。
若琉轻轻点了头,等石婆婆离开后,又闭起了眼睛,只觉得心里忘了什么,空落落的,有些不适应。
茶楼后院里那一棵若榴树上,一朵正艳的若榴花,悄然从枝头飘落。
在她还没完全沉睡的之前,她仿佛想起前天的大雨、趴在窗台上的自己,还有胤禟焦急的神情。
她泛白的嘴唇渐渐有了些血色,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一如那时,公子可信。
她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