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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风与潮之夜(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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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僧空海,见过施主。”

僧人微笑着,双手合十,微微低头。

“余安卫东见过法师,不知法师因何唤我?”

安卫东落下云头,立在僧人对面。

“贫僧久居深山古刹,却也久仰安居士大名,今日偶遇,故来问候。”

“还望居士谅我之惊扰。”

僧人只是笑着,清明的眼睛里充盈着见惯人间疾苦的沧桑悲悯。

“法师之名,我安某人亦是早有耳闻,神交已久。”

“不过。”

“法师贵为东瀛九贤,今日不在相国寺授业解惑,莫不是感知异国他乡之民生疾苦,来这血光灾祸之地超度亡灵?”

安卫东收起了脸上笑容。

“居士既知前有血光灾祸,又何以残年余力匆匆欲往?”

“国之所托,袍泽受难。纵有万险,尽瘁事国。”

“居士高义,贫僧受教。”僧人一个躬身行礼。

“雏鹰终要展翅,红尘百态,入世亲历,知其真味;长路漫漫,脚步丈量,方晓难易。居士劳顿久已,何不放手后辈睁眼去见世界。”

僧人眼眸微闭,喃喃低语,似有梵音交织。

“法师大才,不过岁月更迭,薪火不绝。我华夏总有一种传承,不过前人种树后人乘凉。”

“后辈可历风雨天灾,但放手后辈之前,前人总是要带走试图掘根断种的人祸。”

“好了,今日既偶见法师,也算全了桩心愿。来日方长,安某要事为先。”

“法师,就此别过!”

安卫东挥手道别,正欲起身,那僧人周身突现梵音,金光大作!

“法师何意?”

心中冷笑一声,安卫东积蓄已久的力量在那身涨动起伏的宽大唐装下极速奔腾酝酿!

“阿弥陀佛。”

“多有叨扰,还望居士止步!”

手托莲花灯台,吹气燃灯。僧人上前一步,垂首低喝!

“久闻东瀛推举法师为世上最柔情之人,可为一朵花低眉,能为一朵云驻足,曾为一滴雨感动。既是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

“今日又何以身陷血光,阻我去路,任人屠戮生灵,亡魂哀嚎!”

安卫东怒发冲冠,虎目圆睁!语出似带风雷怒号,字字深扣人心!

“食国之粟,难负一碗人间烟火。”

“修行在世,终是陷溺贪嗔痴爱,既入淤泥红尘,跳不出这般尘网。”

“国之所托,居士莫怪。”

僧人眼中金芒闪动,口诵梵经,满脸慈悲佛相下,杀心突起。

“常闻菩萨相,几回见慈悲。”

“东瀛圣僧,却也如此!”

“安居士,着相了!”

“哼!东瀛倭国,狼子野心,当年之事教育还不够深刻吗?我泱泱华夏艰难抉择,终是放下血腥仇恨,还以华瀛平等友好。尔等潜伏蓄谋久矣,今又欲死灰复燃,再起战火,可谓根劣人恶!”

安卫东一字一顿,义正言辞、直言正色,言至最后,雷嗔电怒,声如震雷!

“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华夏得天之幸,拥这多好材料,却不知惜护。东瀛唯有弹丸之地,天灾不止,人多物瘠。世说平等,几时相平?”

僧人目露冰冷,似是讥笑似是轻蔑。

“所谓平等不是生来环境之相同,不重于资源的平均,而是发展机会的平等,人民追求幸福的机会平等。你只言华夏资源优渥、地大物博,又可想过我华夏先民为此世世代代之血汗,之付出!”

“曾有先民秦时蜀郡守李冰父子治水建都江堰,化水域恶劣之地成天府之国!又有灵渠、郑国渠,又有大运河等不胜枚举。我华夏代代先民何不是从恶劣环境中杀出改变,成就今日华夏之沃土强盛!”

“阿弥陀佛,口舌之争,多说无益。”

“阿弥陀佛。”

“贫僧吟诵经文万卷,方知众生皆苦,普度众生唯有一道:往生极乐。”

“居士,小心了!”

“大梵天龙!”

低诵一声,金光一亮!僧人手中灯盏烛火摇曳,灯油激荡逆流冲天起,奇异的吼音自灯中传来,下一刻,巨大的金色身影冲出烛火直奔安卫东!

“天龙?可笑,不过一条爬虫,也配称龙!”

安卫东大笑喝道,一身黑色唐装突然爆裂。露出了那身虎背狼腰的钢筋铁骨!很难想象,一个白发苍苍的垂暮老者竟然拥有如此精壮有力的腱子肉!

气血翻涌,拳出破风。

“既有豺狼拦路。”

“那便拆皮碎骨,好保一方山民,还这世间清明三分!”

“战!”

“阿弥陀佛,居士着相了。”

......

云海碎裂,雷蛇暴动,风狂雨急!

那贯穿云海的圣光带着如同天谴的震慑威仪锁定了山谷之前的那位抚琴之人!

透过那灼热的死亡圣光,许河看见那物的真形!

一块血迹斑斑,隐约有人像面容的麻布。

那干涸的斑斑血迹里带着莫大的威严与恐怖,似乎那就是死亡的最终点,无尽的火在不息燃烧,无尽的绝望笼罩黑暗的世界!

麻布之上,那张隐约的人脸里透着无尽的蛊惑伟力,明明相距甚远,却能清晰的看见那张人脸,眼睛里明明看见了那张脸,意识里却是迷迷糊糊的一片混乱,无可言述,不可名状!

似乎有无尽的嘈杂声音回荡耳畔,又似乎一切都是虚无幻想,脑海里只有无尽的死寂沉默。似乎有人在耳边喃喃着世界的一切道与理,一切的未知都在呼吸间清晰明了,脑子清醒着被巨大的信息洪流冲击,灵魂似乎在对视那张脸的瞬间被前所未有的充实满足迅速撑爆!

自那块布现世的瞬间,无形的波动便如瘟疫迅速荡漾传播。

山谷之前,护主的纸人被瞬间点燃,化成了一颗熊熊燃烧的火球,但他诡异的没有任何行动,犹如祭祖的纸扎人,只是静静的燃烧着。

安夏、老道三人如失魂的行尸,空洞的眼睛里只有那团刺目的圣光!白色的火焰自七窍流出燃烧,他们浑身散发着惊人的炽热温度,空气中隐隐传来一股肉香!

“哼!”

祁图一声,如瞬间置身极地,冰冷刺骨的风吹散了安夏三人身上燃烧的火,除去了那莫名的躁动与失魂般的混乱空洞。纸人也恢复了正常,对着祁图一个恭敬的鞠躬,而后沉默着站在安夏身侧,继续护主的天职。

“裹尸布?”

“不错,尸主确实有几分实力。”

祁图静静的遥望着那贯穿天地的圣光天谴,嘴角上扬。

“这就是传说中莫雷斯家族传承的圣遗物,那块神秘诡异、沾染了耶和华鲜血的都灵顿裹尸布吗?”

“果然,恐怖如斯!”

“直到今日,方知前生虚度,修为如此不堪!”

回过神的张老道苦涩道,他不敢再去看那恐怖的东西,甚至默默背过身去,不敢面对那个诡异的山谷。

平静下来的安夏只是抱紧了低头颤抖的伍夕,玉手轻轻抚摸过伍夕那头浓密的白发,似是安慰着她,又像在安慰自己。

天谴终是洞穿了那道身影,圣光璀璨中,古琴跌落,琴声断绝。

许河死了?

对,他肯定死了!主的天谴下,没有任何人可以逃脱!哈哈哈!

大仇得报,伦纳德·莫雷斯大笑着,浑浊的眼里蕴含浓浓的悲伤,随着剧烈的咳血,狼狈的捂起那因为献祭禁忌圣遗物而被诅咒血流不止、永远不能恢复的光滑右臂断面。

“德莱尼普,一路走好,我的孙儿。”

“爷爷为你报仇雪恨了!咳咳噗~”

鲜血喷吐,血染白发。

消耗过大的伦纳德意识渐渐模糊,他拄着裂纹密布的渡银权杖,撑着疲倦的身体,最后看了眼那圣光璀璨的山谷。转身一步一步,任由右臂鲜血肆意滴落,摇摇晃晃着愈发佝偻的苍老身体。在凄风寒雨中,踏着一地的浑水腐叶,缓步离开。

“教廷所属,得令聚此。”

“将这里夷为平地。”

“今夜过后,我不希望这里还有一丝生命的迹象!”

无形的波动传出,灯火通明的都灵顿教堂圣殿钟响,伏地震颤的教徒挣扎着起身,沉默着整齐赶来......

古琴坠落,好巧不巧的稳稳落在了眼角泛红的安夏身前。她小心抚摸着那七根还在颤动的琴弦,失神的看着那带着焦痕的琴尾。

少女的那点心动,还没开始就已结束。

祁图面带调笑,这老小子还搞这一套?

一双干净的眼睛微微眯起,透过山谷里那璀璨圣光看向了那道虚幻的身影。

“哟!玩的够花!临了临了来场桃花?”

“不,这丫头琴师一道天赋异禀,刚好,我要走了,这身传承白丢也是浪费。何不传留给后人,也算是个授业之恩。”

“嘿,许家这是出了个大公无私的烂好人啊。哟!居然还是你啊,许河。”

“嘿,我都要走了。总要给许安川那小子留点底牌,这丫头在这方世界背景深厚,总是要看在情面上给那小子多点照顾。”

“果然,许河怎么会做亏本的买卖。一把焦尾琴,三分传承术法,换来这小子半生平步青云。”

“过奖过奖!”

“这都是锦上添花无奈之举罢了,说到底,我这后辈还要仰仗祁图大人多多照拂。”

“当然,那小子现在可是欠了我一堆人命,不给我打个几辈子工又怎么能还得起。对于店员,我还是足够照顾的,起码债务没还清之前他暂时死不了。”

“哦,对了,差点忘了提!祁图大人,记得把我许家各位老赖欠的死账都记在这小子身上,反正我们殚精竭虑也都是为了他,这点小事情就留给他吧!”

“呵,摊上你们这帮先人,许小子也是妥妥霉运之子,连怒摔个先人板板都找不着牌坊。”

“过奖过奖!”

两人眼神对视间,无声的交流愉快落幕。

璀璨的圣光渐渐熄灭,山谷里奔腾的溪流在剧烈的波动里汽化消失,只剩下干涸的乱石齑粉。

乌云重新汇聚,狂风怒号,暴雨还在持续,雷声轰隆中,雨水落在山谷又瞬间蒸发汽化。

许河消失了,似乎从没来过世间。

巨茧之上,裂纹密布。

黑气环绕间,安倍和那式神八俣离那茧咫尺之遥!

高悬树丛的巨大的白茧之下,那道抬头仰望的身影此刻如此渺小。

“看穿迷雾的眼!”

努力安抚着左肩上越发暴动,甚至可谓疯狂的式神,安倍那双纯黑的眼越发深邃。

“咔咔~”

白茧一点一点破碎,如小鸡啄破蛋壳咔咔作响。

一点一点,暗红的光芒渐渐渗透裂隙!那被白茧束缚的、那不详暴虐的气息缓缓降临人间。

肩头黑气笼罩的躁动式神终于是压抑不住,在安倍惊讶的目光中冲向了白茧,趴在了白茧下方那条最大的裂纹之上。

暗红的光芒下黑气渐渐消散,神秘的式神终于显露真面目。

一只长有两只狰狞脑袋,头生独角的漆黑小蛇!

他目露人性化的贪婪红光,两只狰狞的蛇头贴近了白茧裂纹,头上的独角亮起红色的锋芒,猛的刺入了裂纹之中!

暴虐的疯狂气息微微溢出,小蛇吐信,迫不及待的将头探入了裂纹,大口大口的吸食着那股诱人的气息。小蛇的身影肉眼可见的迅速涨大,甚至在那两颗狰狞蛇头的中间慢慢有肉瘤凸起,不断的疯狂晃动!

“八岐大蛇神的气息?”

“不!这气息同根同源,但又似乎更高更深!”

“嘿,不管他是什么,这对八俣都是完美的补品!”

“意外之喜啊,大喜哈哈!”

看着那越发强大的式神八俣,感受着体内那股疯狂壮大的反馈之力,安倍弦一郎那张冷漠似不食人间烟火的脸上不自觉的流露诡异的微笑。

在他不知道的角落里,许河残存的无形身影挥手告别了祁图,一步一步,沿着无形的空中台阶走向了巨茧。

夜雨还在下,风声更急。

许河站在巨茧的正前方,残余力量耗尽的他,彻底的油尽灯枯,勉力维持着透明不可见的影像存在。

闭上眼,额头轻轻贴在了巨茧之上,一茧之隔就是业蛾那狰狞的蛾头。

慢慢的,他们融合汇聚,许河彻底消失在世间。

业蛾腹内,血海之上,汇聚流动的银白磷光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开始不安的暴动,又缓缓趋于平静。

巨大的普罗米修斯之鹰的尸体被血海腐蚀溶解的所剩无几,只有鹰背那最后的一点羽毛血肉漂浮在血海之中,带着两具生死不明的“尸体”随波逐流的继续飘荡。

鹰背之上,许安川胸前的空洞被新生的肉芽补全小半,流动的磷光点汇聚成的细流慢慢填满心脏空缺的位置,随着鹰尸血海漂泊间慢慢上下起伏晃动,如同跳动的银白心脏!

黑暗的灵魂识海内,通天的银白天梯慢慢崩塌缩短,只有那孤独的攀登者许安川还在继续着不知尽头的努力。

光芒璀璨的明亮世界里,孤独坐地、低头蜷缩的女孩突然抬头。

“你来了?”

“嗯,我回来了,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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