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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燃烧的枯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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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碎玉落盘,和风吹叶沙沙响。

幽静的山林野树间,汩汩的山泉细水长流,草木的微苦气息里交织着不知名芳花兰草的清浅薄香。

晚风路过,泉水叮咚,虫声新透绿叶。

一方山石安静的躺在这里,上面置有简朴的墨玉棋盘,两个对弈的棋手沉默不语。

“你心动了。”

白子落盘,左侧身穿白色体恤的少年淡淡开口道。

“是啊。”

对面那身着淡蓝长袍、背负长条黑布包裹的帅大叔盘膝而坐,眉眼间带着浓浓儒雅书生的温润。

“毕竟她是我亲手养大的,就像我的孩子一样。”

大叔轻笑着,眼睛微眯,落下了指尖的黑子。

“孩子?”

“是啊。不过,或许在她心里我就是个欺骗囚禁又折磨她的疯子吧。”

黑子漫无章法的随意落下。

“从她偷偷喝下我的血开始,因果的线就已经交缠。”

“她成了宿命的一环。”

“她是这人间最后的山海业蛾,我孵化了她,养大了她。”

“我亲手设计了未来,却没想到未来从未笃定。”

黑子落盘,一道浅浅的白光自弈者身上脱离,向着远方闪烁。弈者的身体微微一颤,似乎有那么一瞬虚幻缥缈。

“你还是出手了。”

“是为了她,还是他。”

少年落子,似是调笑。

“呵,私心谁会没有呢。”

“这世界谁不想好好活着,追寻更好。”

“人世不过安静的摇篮,几个人愿接受终尽一生待在渺小的天地里,死水一样不起波澜、浑浑噩噩。”

大叔摇摇头,目蕴星辰般浩瀚深邃,他抬头看了看星空,似是感慨,似是遗憾。

“围棋是天才的对弈,世上有?数附庸风雅的庸才却也?样喜欢这样?个天才的游戏。”

“他们浪费有限的生命,却又感慨着难逢知己的高手寂寞。以为自己终究不落流俗,生命的意义不止于苟且。”

“许河。”

“你觉得呢?”

少年似笑非笑,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壶热气氤氲的清茶,微眯着眼自斟自饮。

“围棋一道都说不得贪胜啊,或许这本来就应该只是一种心灵的慰藉,弈手的优秀无关天赋高低,也不管是输是赢。”

“可我早失了那份悠然自得的心境,厌倦看这云舒云散。”

“不得贪胜,却不可不胜。”

许河起身端过了少年手旁的那盏茶,一口饮尽。

“果然,许家的人如出一辙的无赖。”

“哈哈,承让承让!”

“不亏是弈道妙手,好一手入界宜缓、舍小就大。”

“哪有那么复杂,不过是过客匆匆罢了。”

“如果,他坚持不住呢?”

“我相信他,也相信她,但我更相信你。”

“哦?但愿如此啊。落子吧,许河。”

“啪!”......

右眼异常刺痛,突然的寒意席卷全身,扛尸狂奔的许安川下意识加快了逃亡的脚步。

“好奇异的味道!”

“看来这朵小花花有点不普通啊,难怪会被业蛾捕获而不死!”

舔了舔枯涩的嘴角,潮听冷笑着抓向了狂奔的许安川。

越是靠近这小子,他身上那种莫名的吸引与诱惑的血肉香气便是越大。

看来,他要有预料之外的惊喜收获了!

“该死,这老疯子怎么追过来了!”

背后那诡异冰冷的声音许安川自是耳熟,感受着那带着发酵死鱼般腥臭的风声,许安川心里那点刚刚升腾起的希望火星瞬间熄灭。

到底是逃不掉一个死!

这漫长的一夜,这诡异的世界,他许安川无时无刻不在刀尖上跳舞,死亡的呼唤一声高过一声。狗屁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不过是苟延残喘后继续着提心吊胆罢了。

许安川那颗撑到极限的小心脏终于是绷不住了。消极认命的莫大悲观失望包围了这个自和平世界保护教育下长大的少年。

枯柴般的手洞穿了胸膛,死死握紧许安川的心脏,脆弱的跳动破碎停止,在一瞬无可形容的剧痛后,许安川眼前一黑,跪倒趴伏在地。

肩上扛着的徐放在突然停止的惯性作用下抛出,摔落出在死不瞑目的许安川不远方。

七窍流血的徐放与双眼瞪圆的许安川无神的对视着。

不久前徐放的唠叨应验了,他们真的生不同时死同地。

“嗯,不错的味道。”

“新鲜,活力温热。”

潮听舔舐了一口手中破碎的心脏,享受的摇头。

看着胸口空洞却诡异的没有一丝鲜血流出的许安川,潮听邪魅一笑。

“很久没有亲手狩猎了,手艺还是那么好,没有一丝一毫浪费。”

“不错,不错!”

“好东西最先品尝了,这些差一点也不能浪费啊。”

诡笑着,张开了握紧的拳头,掌心之中狰狞的黑色诡头在空气中张牙舞爪,张着血盆大口,满口獠牙锋芒毕露着向着地上躺尸的两人吞去!

“嘻嘻~”

“差不多够了。”

“老鬼!这东西你可无福消受!”

女孩的轻笑声突然自天边传来,无数熟悉的长舌口器如破空的利箭射向潮听!

修长的触手包卷起地上的两人,一击得手后迅速的收回。

待宰的羔羊被抢,潮听怒火中烧,狼狈的闪身躲开刺来的长舌口器。

黑洞洞的眼眶死死的望向夜空中的不速之客,那只本该安静等候夺舍的、触手翻涌的巨大妖蛾。

怎么回事?

业蛾怎么复活了?

明明她的灵魂被莫名的存在囚禁着,明明应该等候着成为我新生的载体?

我这半甲子的努力竟成了他人的嫁衣裳?!

“小鹰!”

潮听眼中的诡火疯狂跳动着,他愤怒的呼唤着那渎职的普罗米修斯之鹰!

这该死的孽畜,果然是养不熟的废物!让它盯着业蛾肉身,竟然一声不吭的造出了这么大的变故!

这可不是简单的业蛾,这是承继了相繇之力的业蛾!

这一切本该属于他的,是他的!是他潮听召唤了相繇,这是相繇给他的力量!

可现在,这种力量却成了别人的,甚至可能会用这股力量来倒戈对付自己!

三十年的心血功亏一篑!

明明只差最后一步,最艰难的路子他都走过来了,却在收获成功果实的时候被人捷足先登!

该死,该死!

那孽畜,他怎么敢,他怎么敢一声不吭的继续装死!

“小鹰!”

潮听嘶吼着,如同荒野上发狂的孤狼。

“嘻嘻,老鬼别叫了。”

“那只该死的杂血小鴸已经死了。”

业蛾脸上流露出人性化的讥讽。

“也不知你们用了什么方法驯服豢养了这么一只血脉斑驳稀疏的杂血鴸。”

“若不是为了配合你们完成这一出好戏,我又怎么会如此轻易的被这样一只废物擒获。”

业蛾眼神嘲弄,充斥着对那只曾经轻易捕获镇压自己的普罗米修斯之鹰实力的不屑一顾。

“不可能,这不可能!”

“小鹰他是自教廷诞生的、真正的顶级掠食妖物普罗米修斯巨鹰的后裔,怎么会是什么狗屁的杂血鸟。”

“你不过仗着窃取了我成功的果实,凭借那伟大的相繇之力镇杀了小鹰!”

潮听目露凶光,嘶吼的话语里是深入骨髓的愤怒与悔意,显露的深深忌惮下藏着疯狂而理性的思考与布局。

如果,如果他不追求完美的灵与肉的融合,如果他早点行动,这新生的相繇之力合该是自己的,独属于他潮听的!

但现在不是痛心后悔的时候,潮听的脑子疯狂的转动,暗红长袍遮裹下那具干枯身体里的阴气诡力都在快速集结。

这新生的相繇之力有多强大,没人会比他更清楚。

现在只能拼尽全力放手一搏,要么成功,要么死亡,别无选择。除非动用,不!那个东西不到最后时刻绝对不能动用!那样的后果他甚至不敢去想象!

潮听微微躬身,语气恭敬。

“业蛾大人,看在我也算是帮你继承了相繇之力的份上,能不能放我一马?”

手心的力量疯狂汇聚,生死在此一搏!

“嘻嘻,你觉得呢。”

“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我该感谢你。”

“尽管我并不在乎什么相繇之力,但你完成了那人禁制着我不可能完成的,那折磨了我百年的心愿。”

“那疯子的后人死了,虽然有点遗憾他没能死在我的手上。”

业蛾狂笑着,笑着笑着那妖红的眼里就多出了点湿润的晶莹。

“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

“他死了,我也解脱了!”

“我终于自由了,那疯子的传承断了!”

“我亲手毁了他的春秋大梦!”

“你看到了吗?”

“大傻子,你太傻了。明明只要再坚持一会儿,明明再熬一点日子,我们被囚禁折磨了那么久那么久!希望就在眼前,你却抛下我死在了黎明之前。”

“哈哈哈,不过也好。现在这具身体我就能一个人随心所欲的掌控了,是一个人哦,一个人!”

“你羡慕吗,你这糊涂透顶的大傻子!”

那业蛾似乎陷入了疯魔,对着那无尽的星空半哭半笑,银白的磷光散逸在孤独的荒山。

好机会!

潮听眼前一亮,天赐良机,就是现在!

“术巫十三:阴罗幻狱!”

黑色的阴气洪流自潮听掌心如大雾弥散,雾气中无数的嚎叫阴灵仿佛自地狱爬出,冲向了那被阴气包裹的业蛾!

“咒巫十九:森葬!”

黑色的火焰如野草疯长,跳动的乌黑火蛇无声纠缠环绕着扑向业蛾。无数或大或小的人脸诡树自她的身下破土而出,似乎古木森林一样围困吞没了迷失者!

而那业蛾似乎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没有反抗的被浓郁的阴气鬼蜮吞噬。

潮听目露喜色,却又莫名纠结的止住了狼狈将逃的身形。

这愚蠢的业蛾似乎没有反抗?

难道她压根不能如臂指挥体内的相繇之力?

不对啊,那小鹰是什么情况?

不对!她在骗我,如果小鹰死了,和它签订血契的我怎么可能一无所知,甚至没有一损俱损?!

果然,她在虚张声势!

居然差点被骗了,被相繇之力吓破了胆啊。

潮听诡笑着,咬破了自己的手指,一步步走向那沉默的业额,黑色的血液在指尖颤动。

“毕竟这些法阵也是从那里带出来的,又怎么可能毫无意义?”

“现在只要重新勾画起阵纹,属于我的终究属于我!”

“天不负我潮听!”

黑色的乌血再次接触到业蛾头顶之上那绿色光芒微闪下如黑色蔷薇花叶的精妙纹路。

“哈哈!”

是难以压抑的、失而复得的喜悦。

“你笑什么?”

“我笑什么与你何干!”

“嗯?”

“噗~”

干枯的身体如破布沙包一样被击飞,破碎的内脏混着腥臭的血喷吐。

业蛾一振翼,阴气迅速散去。

妖红的眸子里只剩下冰冷,额间红色的光芒微闪,那肮脏的黑色法阵破碎,半片红色的鳞片若隐若现,如一只诡异的眼睛开合。

“本来可以放你一马。”

“现在看来你是想陪着那只死鸟一起上路。”

“不!你听我解释,业蛾大人!”

“没必要了,上路吧。”

无数的触手自业蛾侧腹射出,单手艰难撑地跪伏的潮听眼神晦暗。

一块漆黑的骨头于掌心捏碎,诡气森森的门户自他身后出现。

“废物。”

一只狰狞的魔爪自门后探出,而后目标明确的死死握紧地上如同烂泥的潮听。

“我一定会回来的!”

“相繇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噗~文判大人,轻点......”

潮听消失在门户中,在离去的最后一刻,他运转着寥寥无几的力量,引爆了荒山之上布下的最后一道后手。

祭祀的血池轰然崩碎,地面刻画的巨大阵法纹路中冲起了连天的血煞气息!

业蛾皱眉,无形的封锁屏障破碎了,血腥罪孽败露人间,危险的天谴气息笼罩了荒山。触手裹挟着,一口吞下了似是死去的许安川和徐放,而后如风般向着远方飞去。

巨大的蛾腹内,无边的乌黑腥臭血海巨浪翻涌,随浪起伏的黑色巨鹰脊背上许安川瞪大着死不瞑目的双眼......

大块大块的乌云如嗅血之鲨汇聚荒山上空,银白的电弧滚动其中。

下一刻,犹如雷池覆倒,雷霆之海携天威纵横扫荡整座荒山!

“轰隆隆!轰!”

荒山之顶,拿云攫石的枯树首当其冲,无数的雷蛇劈炸其上。

焦枯的枝干摇摇欲坠,终于一道连接天地的巨型雷蛇自上而下猛的贯穿了枯树!

“轰!”

火焰升腾,荒山之巅,那颗不知年岁几何的枯树燃起了冲天的火光!

吞没一切的火光照亮了半边猩红的夜!

“你不出手吗?”

少年轻笑,啪嗒落子。

“命运就像这盘棋。”

“成长如棋盘,光阴似棋?,棋?越下越少,生命越过越重。明?如空?烟?,不可预知,后辈的未来,总要亲自跋涉万水千山,?能明悟后成长。”

“我们只是观弈的过客,弈手终究要用脚步去丈量山高水长,去经历酷暑冬寒,知晓用自己的眼睛去分明?间??,去掌握自己的世事命运。”

“祁图啊。”

“从本质意义上,我们都是既失去家乡而又无法抵达远方的同一类。”

“只叹故人陆续凋零,好似风中落叶啊。”

“不想亡者又如雨后春笋,纷纷破土重生。”

抬头仰望星空,许河喃喃感慨。

“有道理,真的不出手?”

“不了,我这把早就入土的老骨头也只想借这最后的残灵影像安静的看看这世界罢了。”

“是因为已经有人出手了吧。”

“呵呵,该你落子了,祁图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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