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风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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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明衡闻言,慢慢地放下手,面无表情地打量着段月楼的神色。
段月楼态度诚恳,毫不避讳他的目光。
宋明衡转身坐下,你想说什么,我听着。”
段月楼无声地松了口气。他语速微快,“实不相瞒,前几月,我与兄长曾前往万山密林猎取幽冥伏龙蛟。在此过程中,我身受重伤,自此不能再行修道。”说到这里,他露出几分为难的神色,“兄长……兄长自觉有愧于我,决意要医治好我。但幽冥伏龙蛟乃是万古异兽,被其所伤全无半点可能治愈。所以兄长想要齐聚神器,试图疗愈我之病痛。”
他虽中有停顿,但因为立定决心要预警宋明衡,便依然毫无隐瞒地说了下来。他话音落下,良久,宋明衡方才怀疑道:“我凭什么信你?”
段月楼眼神中流露出愕然,似乎是不理解为什么自己分明是满怀好意,仍然换不来宋明衡半分好脸色。他不由有几分难过,却还是道:“我只是想要提醒你,不要把历世笺交给任何人。我并不打算从你这里获取任何东西,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的意思已经传达给你。”
宋明衡道:“既如此,那阁下可以离开了。”
段月楼自知段家与宋家向来不和,也不指望宋明衡会因为一句提醒就对他另眼相待。他于是起身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去。
身后宋明衡拿起他饮过的茶杯,唤小厮近前,把茶杯交给小厮,半点也不避讳还未走远的段月楼,“扔了。”
小厮应声退下。
段月楼看来是听到了他的话,身子一僵,却没有回头。
谢启南看着段月楼远去的身影,“你们段家和宋家的关系,居然这么差。”
段清渊随口道:“我们两家是世交。听闻多年以前两家先祖是肝胆相照的好友,又因为宋家是阵修,段家是医修,于守卫神器之上力有不逮,便特地定了规矩联合守戍,以便相互照应。只是光阴轮转,后来人之间再没有先祖间的情谊,只认为每五十年一次的神器交接是叫别人将神器从自己的手中夺走,皆是满心不情愿,两家因而愈发疏远。此前我曾听父亲提及,到了他们这一辈里,两家关系已经接近水火不容的地步了。”
宁织羽的记忆里,宋明衡的身影逐渐淡去。谢启南见状与他一同跟上段月楼的身影,“所以即使你这位小叔叔不来提醒,宋明衡也不会轻易交出历世笺的。”
“是。”段清渊道,“但小叔叔是个好人,他一定会来。”
谢启南笑笑,“少谷主,你都没有见过他,你怎么知道?”
段清渊闻言,眼帘微垂,挡住了眸中的一切情绪,“此前倒是未曾告知于你。我虽不曾见他,但小时候我所研习的所有书本,都出自他手。父亲曾说,因为小叔叔在世的时候,自知寿不久长,也遗憾不能亲手帮忙教导未来的侄子侄女,便趁闲暇时编写了整整一屋子的书卷,上面写满了他希望教会小辈的东西。书卷内容囊括万象,又浅显易懂。我少时不知其珍贵,长大后再去读阅,方知其中蕴藏着万分耐心关怀。能做出这样事的人,怎么可能是坏人呢?”
谢启南道,“难怪你什么都知道,原来自小就与书本有些渊源。”
段清渊挑眉,“不是我什么都知道,而是你知道的太少了。”
谢启南无奈道:“少谷主,你这样说话,可就太不给我留面子了吧。”
段清渊道:“好,那我给你留面子。待此间事了,我带你去我家看看那整屋的藏书。给你三月时间,以你之聪慧,必能补足一切缺处。”
谢启南神情一言难尽,“然后变成一个像你一样的万事通?”
段清渊道:“不好么?”
谢启南道:“不好,很累。”他率先迈步,“走啦少谷主,再不快点,你那好极了的小叔叔就要没影啦。”
两人加快脚步,刚好赶上段月楼来到枯荣堡外堡。竹林边掠过一道剑光,恍惚间一袭白衣拂过段月楼的额头,他只闻见一阵别样的香气,下意识地抬起头。
纤细的身影落足于他眼前。佳人未曾停留一步,径自掠过他向前走去。而那入怀又远去的馨香已勾走了他的全部神魂。
他呆呆地看着佳人走远,一时间历世笺也好,段宋两家的矛盾也好,统统都化为了泡影。而泡影堆叠中,只留下了如九天玄女一般的眼前人。
玄女将去,他赶忙追赶起来。外堡来往的行商震惊地看着这个文文弱弱的公子哥儿毫无形象地奔跑着,满眼疑惑。
而段月楼眸光明亮,满心欢喜。
他身后,谢启南也微微一怔。
刚才那女子御剑而来,恍惚间他竟觉得对方的侧颜同段清渊有几分神似。
段清渊注意到他的异常,“怎么了?”
谢启南凝视着女子的背影,“那女子……她同你有些相像。”
段清渊疑惑,“有吗?”他想了想,眉眼舒展开,露出好看又明朗的笑意,抖开那柄玉骨折扇,姿态闲适地摇了摇,“那大概是因为,世上美人总是相似的。”
谢启南听到他自称“美人”,不由得抽了抽嘴角,“你倒是颇有自知之明。”
段清渊笑而不语。
两人重又回到刚才的枯荣堡内堡。白衣女子似有什么通行的凭证,一路没有任何阻碍地进到了方才段月楼与宋明衡相见的厅堂。段月楼跟着她回到了这里,门口的小厮见到他,狐疑地开口:“段公子怎么又回来了?”
段月楼此刻有些恍然。他只痴痴地望着女子的身影,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给小厮赔了个笑,“劳驾,我……我在此,等一个人。”
小厮机灵,眼珠一转便明了其中关窍。他嘴角微微下撇,显出有几分鄙夷。但段月楼身份毕竟显贵,他没有资格评叙,于是只道:“如果是等宁姑娘的话,段公子不必等了。”
段月楼愣了一瞬,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倏然划过他的眼底,“她是宁风黎?”
小厮道:“自然。”他站在门槛上,向下瞟了站在门边的段月楼一眼,慢悠悠道,“能随意出入宋家的,除了家主未来的夫人。段公子,你说还会有谁呢?”
小厮这一句话宛若投石入静湖。谢启南愕然地看向段清渊,这位姑娘居然是……宁风黎?
宋家家主未来的夫人,甚至可能也是宁织羽的亲故?
但宁风黎这个名字……
修仙界第一美人,“霜月天”,宁风黎。
艳名满冠天下的昔日花中魁首,居然也是世家子侄?
但眼下的宁风黎,显然还没有成为“霜月天”。
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能使得一个人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然而出乎谢启南意料的是,段清渊仿佛并没有很惊讶。
他只注视着宁风黎的身影,目光沉凝得仿佛已停驻了很多年。似乎是留意到谢启南的目光,他慢慢侧过头来,眼底有些莫名的流光,下一个瞬间,他阖上眼帘,微笑着抿唇,好似在品味什么美妙的东西。
他施施然道:“嗯……不愧是天下第一美人。”
谢启南见状,微微一愣。
“你……”他觉得对方忽然闭上眼睛有点怪,可是不知道为何,心里又隐隐觉得没什么好问的。他只顿了一下,又道:“的确。”
段清渊“嗯”了一声,睁开眼睛,神情平静地看着前方。
仿佛在小厮说出那女子是宁家人的一刻,段月楼已经对他接下来的话有所预料。他并不显得很失望,只是强撑着彬彬有礼地一揖,“有劳。”便转身离去。
谢启南与段清渊对视一眼,跟上前去。就见段月楼兜了个圈子,竟绕到了宋家后院。
枯荣堡精通阵法,论起防御无出其右。但饶是宋家家主再严防死守,也难以想到有那么一天,会有人翻墙试图闯入他们宋家主宅。
——
段月楼是迫不得已。
在他为幽冥伏龙蛟所伤之前,他也曾足踏云端,乘奔御风。衣袂翻飞之下,追随他身影的目光不知凡几。但今朝他已尽无灵力,竟只能依靠凡间的飞爪攀援高墙。
他心态上佳,不觉空落,只想着凡间的这些小东西倒也真是实用。
他戴了兄长给他的屏息珠,能隐匿踪迹。即使越过以阵法著称的枯荣堡,那也只能给阵法引起微不可查的涟漪,注意力被分散的情况下,基本无人可以察觉。
段月楼小心翼翼地翻进了宋家。他毫无形象地缩在墙角,扒着窗缝,凝神细听屋中对话。
谢启南颇有些新奇地看着段月楼蹲在那里,不由叹道:“想不到你小叔叔还是个痴情种。”
段清渊没有说话。
段月楼没有灵力,所以想要听清屋中言语要费些力气。但谢启南他们是修者,光是站在这里,其实就已经将房内二人的对话纳入耳中。
“父亲病故,临终时曾嘱托你我早日完婚。现下诸事已定,我此来正是──”
“阿黎,自三月伯父故去后,我便再未曾拜访过宁家。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女子明显顿了一下,然后依然平静地道:“不辛苦。我与织羽一切都好。”
“那就好。这些时日,枯荣堡也遇到了不少事情。婚事的事,还是再等等吧。”
许久之后,“好”。
蹲墙角的段月楼眉头紧锁。
脚步声响起,他倏然惊醒,就想循原路返回。
但他只来得及爬回墙上,还未及翻越,就听一道方才刚刚听过的清冷女声开口:“你的右手,若是再往右边偏一寸,就会触发枯荣堡的玄门述念阵。”
段月楼手下意识一抖,手就跟着一偏。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枫藤爬了满墙,只最顶端的枝叶微微颤了颤。而这里,并没有风。
女子轻声,“屏息珠?倒是个有来头的。”
段月楼僵在原地,不敢动。
声音来自他的头顶。他知道心心念念的女子就站在他身侧,但他不敢抬头。
他活了几十年了,一辈子也没这么狼狈过。
但偏偏唯一的这么一次,还叫新出现的心上人撞了个正着。
女子见他久久不动,道:“你还不起来么?房顶上有点冷,我想下去了。”
段月楼一愣。
他只犹豫了一刻,慢慢起身。
“你冷,那我们……下去……”他说着,小心翼翼地抬头。
然后他看到了一张往后的一生中再未忘怀的面容。
世人说宁风黎是天下第一美人,总该有它的道理。
美人在骨不在皮。单看宁风黎的皮相,旁人只会觉得她只比妹妹织羽多了几分清冷成熟,品不出什么滋味来。可看久了,却会忽然间发现,这姑娘仿佛是清水中的一点红墨,既清且艳,有种说不出口的蛊惑。
她明明五官清冷,也没有刻意在看人,偏叫旁人觉得,她好像在笑意盈盈地勾着你去凑近她。
世上有种骨子里的魅惑,大抵如此。
宁风黎见他提议,便冷冷淡淡地一点头,轻巧地飞跃而落。
段清渊痴痴地望着那抹白裙,就好像看到了世间最美妙的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