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012章出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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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筝盯着宗不器的左臂,惊恐地瞪大眼睛。
因他穿着深湖蓝色衣服,被血洇湿了也不显,直到血顺着小臂流到了手背上,她才发现他受伤了。
轻轻托起他的手臂,将衣袖挽上去,露出虎齿咬出的几个血洞,云筝惊惶不已:“怎么办?”
“没事。不严重。”宗不器就着河水清洗臂上血迹。
“啊,我带药了……”
低头在身侧斜挎的锦袋中翻找,片刻后掏出一个小瓷瓶。因她常围观哥哥和忘尘打架,两人又都是真刀真剑地招呼,难免身上带伤,云筝便随身带着伤药,只是方才吓得一时忘记了。
将药粉撒在伤口上,用自己的锦帕裹好系紧,手下不停,边系边忧心忡忡地问:“哥你受伤了还能考吗?我们跟忘尘伯伯商量一下,改日再考吧?”
宗不器抬头望了一下日头,此刻约是巳初了,还有半个时辰。掐了掐她脸颊:“不是急着回府吗?走吧。”
雾隐河宽约四五丈,最深处也就半人高,宗不器单手背着云筝,趟进河中。
河水渐渐浸过了他的膝盖,到中间时已漫过腰,他走得慢,步子稳,云筝伏在他的背上,紧紧搂着他的脖子,鞋袜一点水都没沾到,咯咯笑道:“幸好带我来了,否则你准要漂在这河里……”
宗不器偏头蹭蹭她的额角:“那真是多谢你了。”
两人到了河对岸,宗不器将云筝放下地,拧干衣服上的水。
云筝盯着北面忽道:“是不是那里?”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宗不器看见远处有一个木屋,应该就是目的地了。
云筝一马当先往来音阁跑,远远地就开始喊:“忘尘伯伯!”
到了近前,忘尘开门从屋中走出来,手中拿着一把马刀,刀柄很长,杵在地面上。脚一抬,将地上的剑挑飞,宗不器一把接住,二人即刻战在一处。
云筝远远地蹲在一旁观战。
最近一年来,宗不器和忘尘对战已是胜多负少。今日虽然手臂受了些伤,战力却未损多少,与猛虎那一斗正好热了身。
云筝屏息凝神,紧张地看着。
二人缠斗了约有半个时辰,彼此脸上都见了汗。只见忘尘高举马刀劈向宗不器的手臂,她忍不住要叫,下一瞬,宗不器却将剑尖指在了忘尘的咽喉处,声音隐隐透着激动:“你输了。”
云筝的尖叫便憋在了喉咙口,小嘴微张,片刻后蓦地笑起,跑到两人身边,昂起下巴,骄傲道:“忘尘伯伯!我哥哥赢了!”
宗不器将剑靠在树旁,此刻他背对着忘尘,忽听一声刀鸣,然后忘尘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输了。”
宗不器慢慢站直了身体,转过头,忘尘一手举着马刀,刀尖抵在他的背心,神色木然地看着他。
两人对峙片刻,忘尘道:“这是我教你的最后一招,永远别将后背暴露给敌人,也别轻信任何人。”
宗不器垂眸不语,片刻后问:“今日考校算过了吗?”
忘尘还未出声,便听身后一声娇斥:“忘尘伯伯,你输了!”
二人同时看向云筝。
只见她站在忘尘身后,脚踩一块尺高的方石,手持一把小巧的竹射,两臂前后分扯,将弓拉开,握弦的那只手捏紧中间的弹丸,对准了忘尘的背心。
忘尘突然哈哈大笑。
云筝被他笑得愣住,皱眉:“忘尘伯伯为何笑?你可没说不许哥哥有帮手!”
“小丫头,你赢了!”
忘尘转身往来音阁走,对宗不器道:“你的心性、胆色和武艺,我已教无可教,如今缺乏的只是磨炼,你可以离开了。”
云筝双眸亮起,一把丢下手中竹射,跳下方石,跑到宗不器身边:“哥哥!我们可以下山了!”
宗不器揉了揉他的头发:“嗯。下山。”
宗不器准备离开,突然,忘尘又叫住了他,锐利的双眸凝视他:“但你须答应我一件事。”
“师父请说。”
“及冠之前,安心留在云府。”
宗不器愣住,垂首沉默了很久,最后抬起头,郑重道:“我答应。”然后撩袍跪地,叩拜两下,起身带着云筝离开。
云筝跟在他身边,好奇道:“哥哥,忘尘伯伯最后那句话是何意?你还会去哪里吗?”
“他是担心我闯了祸,伤到自己。”
云筝点了点头,又问:“那最后一招又是何意?”
应该与十多年前忘尘亲历的一场储位之争有关,声望日隆、功高震主,亲信背叛、族人遭诛,被迫自囚……这是宗不器在溯洄阁读书时,无意间从一些文字中拼凑出的信息。
“哥哥?”云筝见宗不器不答,便晃了晃他的手。
宗不器回过神来:“意思就是哥哥出师了,以后要自己保护自己了。”
云筝一拍小胸脯,扬起下巴:“我也可以保护你!”
宗不器抿唇笑:“是,多谢你方才那一招。”
宗不器先带云筝回了长秋寺,将静慎院中的禅房、书阁、厨房和院子全都打扫干净,然后简单收拾了几件衣物,离开之前,在院中静静站了一会儿。
初入此院的光景他还清晰地记得。
幽深的林木、墙角的野花杂草、几座灰扑扑的禅房,唯一的活物声息便是树梢传来的鸦雀啾鸣,整座院子像一个无人问津的荒村废宅。
此时再看,已大不相同。
墙边的几棵桃树是云筝前年栽下的,如今长得比她还要高了,枝繁叶茂,落花铺地,再过不久便该结出果子了。
小池塘里的莲叶片片相接,擎起池中清水,如细碎的星子,一闪一闪的。每到夏日,云筝就会跳进池中去摘莲蓬。
禅房外的青竹挺拔盎然,风吹过,沙沙作响,是云筝睡觉时最喜欢听的声音。
这里是他离开东越后的第一个家。
此刻要离开了,这些寻常已看惯的景致,竟分外生动。
待走出静慎院,云筝觑着宗不器的神色,晃了晃他的手道:“哥哥,我们日后常回来看忘尘伯伯好不好。”
宗不器唇角轻抬,眼中浮上笑意:“好。”
走出长秋寺山门,沿青石阶慢慢下行。
云筝忽又道:“哥哥,我觉得……你好似变了。”
“是吗?”宗不器看着她,饶有兴致地问,“哪里变了?”
云筝沉着小脸,皱眉苦思了一阵儿:“我也说不出来,总之是变了,像个大人一样了。”
宗不器因云筝的话,陷入了沉思。
曾经那个满腔恨意和绝望的小童,在佛香缭绕、岁序悠然的长秋寺中,逐渐懂得了很多道理,也因为云筝的陪伴,心底重新有了暖意。
也许真如云筝所说,他变了。
他曾在溯洄阁中看过数百本经卷典籍,最喜欢大启文化中的四个字:守拙,藏锋。
痛失至亲之人的血债,总有一日,他会向欠债之人讨还。
但在羽翼丰满之前,他也想有尽可能多的时日,和新的家人共享尘世之欢。
马车辘辘,经过了瑞贞门,进入上京内城。
街市上鱼行酒肆鳞次栉比,摊贩行人往来不绝。
此刻已近饭时,云筝带宗不器下车去了仙客来,这是都城中最大的食肆,两人在二楼临街的一张桌旁刚坐稳,忽听身后有人喊“云筝妹妹”,转头一看,是奚东流和采薇。
“采薇姐姐!”
采薇兄妹二人也是来用饭的,四人便拼在了一桌。
奚东流见到宗不器,便兴冲冲地缠着他跟自己比武。四人正闲话间,楼下忽然传来吵闹声,转头望去,只见一男子突然将上衣剥下,当街坦胸露腹。
宗不器忙伸手将云筝的双眼捂住,采薇也吓得闭上了眼。
“哥哥!”云筝双手齐齐用劲儿,试图将宗不器的手扒开,“发生何事?我想看!”
那男子胸腹上画着一骷髅,手举状书,凄声大喊道:“某乃交州文川郡踏莎书院学子陈文中,状告交州知州苏蒹巧取豪夺、广蓄私产,曲意逢迎、生活糜烂,荒废州政、至民怨沸腾,又为公田赋之事,将无辜百姓打死,其罪罄竹难书,却因权贵荫蔽而横行无忌。我大启如今恩倖持权、贪饕得志,须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万盛之国亡于奸邪,望陛下诛奸佞、察民生,莫寒了天下百姓之心啊!”
路人将他围在中间,指指点点,街边酒楼茶肆也是纷纷议论。
男子又将状书喊了两遍,忽有两个巡街吏持枪前来,将人捉走,那陈文中被拽得踉踉跄跄,却仍然声嘶力竭地喊冤。
路人见无热闹可瞧,便也渐渐散了。
宗不器将手从云筝的眼睛上挪开,云筝生气地瞪着他:“哥哥!我什么都没看到!”瞪完又一拍桌子娇斥,“这苏蒹是何人,如此可恨,竟没人治得了他吗!”
“妹妹!”采薇大惊失色,忙捂住了她的嘴。转头四顾,看无人注意这里,才又小声对云筝道,“我听闻苏蒹是当朝太尉邹泉之婿,是么哥哥?”
奚东流点了点头,也是一脸愤愤:“小爷就见不得为官不正、欺压百姓之人!若叫小爷遇见他,定将他捅上几个血窟窿!”
采薇听得心惊肉跳,又去扯奚东流的胳膊。
宗不器一直没说话,似乎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突然道:“陈文中当街喊冤,必是衙门一道行不通。若被带走,恐怕凶多吉少。”
云筝眉头蹙起,抓住宗不器的胳膊,伏低身子悄声道:“哥哥,我们去将他救下吧!”
奚东流眼睛霎时亮起,看着云筝:“如何救?”
云筝拿恳求的小眼神望着宗不器,等他同意。
宗不器瞥了她一眼,眸中染上一丝无奈,片刻后起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