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005章苦修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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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秋寺位于瑞贞门外东南五里处的别荡山半山腰。
寺院坐北朝南,占地近百亩,沿中线分布着山门、天王殿、大雄宝殿等,两侧分设配殿和禅房。东北角有一处独立院落,名为静慎院,掩映在一片林木之中,平日少有人涉足。
日照高林,禅房幽深,静慎院中传来打斗呼喝之声。
其中一人双脚几乎不挪地方,只用一手,持着木棍在身前翻飞挑刺,便令身前的少年几乎难以招架。
少年穿灰色葛衣和黑色布靴,周身无饰,正是宗不器。
他聚精会神地盯着对面持棍之人,手握一把斩/马/刀,左劈右挡,不一会儿就挨了好几棍。棍子结结实实打在身上,感觉内脏都在震动。
起先,他还能一声不吭地沉稳应对,渐渐地,眸中起了狠厉之色,手中的刀也开始毫无章法的胡乱劈砍。
突然,木棍打在他的右臂上,宗不器痛叫一声,手中的刀应声落地,与此同时,木棍带起呼啸的风声,举在了他的头顶正上方。
“住手!”
一声女子娇斥令打斗中的两人同时停住,转头望向月门。
云筝穿一身石榴红色衣裙,斜跨一个锦布小兜,外罩藕荷色斗篷,噔噔噔跑过来,伸臂挡在宗不器身前,气咻咻道:“阿公怎可以大欺小!”
云学林悠然走到三人近前,附和道:“筝儿说的是。忘尘大师怎可以大欺小。”
忘尘五十岁上下,身形挺拔,穿着沙青色布袍,腰系鸦青绦,灰白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浓眉,脸上有几道沟壑,乍一看如寻常老叟,微微眯缝的眼中却锐光四射。
云筝和他对视,瑟缩了一下,却倔强地鼓着小脸没有退开。
云学林端详了一下宗不器,见他比之前结实了些,精神头也好了不少,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而拉起云筝小手,对忘尘道:“莫吓我女儿。”
忘尘一把将棍子丢到远处,木着脸,带云学林往院中石桌处走。
云筝急忙挣脱爹爹,跑到宗不器身前站定,定定看着他的脸,见他颧骨和嘴角都有红肿,小心翼翼地问:“他为什么打你呀?”
宗不器瞥她一眼,揉了揉手臂:“没为什么。”
入寺最初那几天,他躺在床上生无可恋地养伤,饿了就去跟僧人一起吃饭,困了就回房睡觉,忘尘几乎不搭理他,更不会照管他。
后来他的伤口愈合了,一天早上,天还未亮,忘尘踢开他的房门,抱臂站在床前,冷声道:“起来。”
他坐起身,穿好衣服跟着忘尘出门。院中竖着几根一人高的木桩,忘尘翻身站在木桩上,低头看着他:“上来。”
两人在木桩上对战,宗不器连一招都没有接住,便被打落在地,恨恨地看着忘尘。
忘尘跳下木桩,捋着灰白的胡须,轻蔑地瞥他一眼,淡声道:“滚到桩上,单腿站立一个时辰。”
寒冬腊月,他站在木桩上,不到半刻,腿就不由自主地发抖,浑身冷汗直流。
若他跌下木桩,忘尘便抄起木棍打人,打够了,再将他赶到木桩上站着。
一个时辰后,他下了木桩,几乎没有力气去吃饭了。
刚刚歇过劲儿来,忘尘扔给他一把刀,两人便如今日一般,在院中对战了将近两个时辰。说是对战,其实他根本只有挨打的份儿。
吃过午饭,又被赶到前院的溯洄阁,里面有很多书,桌椅床榻却一概没有。忘尘从外面将门锁了,让他在里面看书,有时会丢进来几卷经书让他限时抄完。
经过一上午的打斗,他早已经筋疲力尽,中途拿着书,站着就睡着了,直直摔倒在地,于是免不了又挨一顿棍棒。
到了夕阳西下时,忘尘将他放了出来,指着后院的大水缸和两捆柴道:“去把水缸挑满,把柴劈了。”
他挑着水桶跑到山顶,那里有一口清泉,将水桶灌满,双腿打着哆嗦挑回院中时,水已经撒了小半桶。
如此往返了四趟才将水缸彻底灌满。
待又将柴劈完,已经月上中天了。
他没力气吃晚饭,倒在床上睡了个昏天黑地。
其后两个月,日日都是如此,若他不服反抗,就会被忘尘打得遍体鳞伤,然后罚得更狠。
云筝见宗不器对挨打习以为常,不免对爹爹将他送到这地方有几分生气,心中模模糊糊起了一点责任感,又问:“你的住处在哪?”
宗不器将她带到了院中东下坎的禅房,云筝随着他进屋,只见小小的四方居室内,靠墙放置一床,床边有一木窗,窗下摆设桌椅,桌上堆满了瓶瓶罐罐。
除此之外,房中再无其他器物。
云筝吃惊地看着这间屋子,越看越生气,半晌,小大人似的拍了拍宗不器:“你放心,今天爹爹就会把你带回去了!”
她翻检着桌上的瓶罐,似乎都是伤药,就随手拿起其中一瓶,拉着宗不器的胳膊坐在床上:“你伸手。”
“不用。”宗不器没动。
“用。”云筝手里举着瓶子坚持。
两人对峙片刻,云筝胜出,于是得意洋洋地撸起袖子,要给他上药。
宗不器今日见到云学林和云筝,其实是有些开心的。
除了那位性情暴戾的忘尘之外,这父女二人是他在大启最初认识的人,又对他有救命之恩,他私心里把他们当做除父母之外,为数不多的可亲近之人。
想到父母,宗不器的眼神黯了下来。
“呀!”云筝撩开宗不器的衣袖,才发现他的手臂上全是红紫色的棍伤,斑驳交错,新旧都有,不由惊呼出声,托着宗不器的手臂,小脸皱着,“这伯伯怎如此狠心!”
愣了半晌,才从瓶中取出一点膏药,轻轻地涂抹在伤处。
云筝低着头,丫髻上系着红色发带,日光从窗棂透过来,柔柔地照在白皙的小脸上,她的神色却有几分严肃,边涂药边对着手臂吹风。
膏药的香气散发开来,钻进鼻腔,直顶到他的咽喉处,一瞬间眼中热气上涌。
宗不器想到了母后。
他的母后名叫赵妍,是一位大启女子,据说是父皇在大启游历时认识的。从小,母后便教他学大启的典籍,有一次他偷懒不想学,将书房里的很多书偷偷丢掉烧了。
母后那么温柔如水的女子,知道他烧书之后拿戒尺狠狠打了他。他强忍着一声不吭,后来父皇将母后带走了,他才忍不住悄悄哭出来。
晚上,母后过来给他上药,将他抱在怀里,轻言软语地跟他讲道理,他装睡不肯理她。
母后便掉了眼泪,跟他说:“玄御,你身上有一半血液是属于大启的。在东越,阿娘只有你这半个族人了。”
现在他来到了阿娘的故乡,学得都是大启人的经典,却再也见不到阿娘了。
“疼不疼呀?”云筝跪坐在床边抬起头,发现宗不器眼眶微红,以为他是疼的,于是有些慌,“哥哥你别哭,我去叫爹爹给你找大夫。”
宗不器强自压下眼中酸意,扭头看向一旁:“不用。”少顷,又恶狠狠地补了一句,“谁哭了!”
因为云学林的到来,忘尘没有再强迫宗不器练功,允许他带云筝在寺院转了转。
静慎院中有一间居室用作厨房,忘尘平日不和僧众往来,饭都是自己做,有时也使唤宗不器去做。
近午,宗不器去厨房烧了三个菜,云筝看得小嘴微张,不敢相信他还会烧菜。
忘尘和云学林谈完了话,四人坐在院中石桌上吃饭。
云筝从未在寺院吃过饭,粗茶淡饭,味道很一般,云筝却吃得很欢快,还对云学林说:“爹爹,我们在这里住一晚再走吧。”
云学林看上去脸色有些不快,像是又气恼又无奈。
他给宗不器碗里夹菜,嘱咐他多吃,又对云筝道:“吃过饭爹爹就带你回去,你宗哥哥……还要再留一阵。”
宗不器和云筝都停下了筷子,睁大眼睛望着云学林。
云学林抬手遮唇,轻咳一声。
宗不器和云筝又转头看向忘尘。
忘尘吃饭很快,刚坐下不久,其他三人才动了几口,他已吃好了。
放下碗筷,冷脸对宗不器道:“你不准走。”又转头看着云筝,“小丫头,你回去吧。”
“为何?”云筝震惊。
明明说好是来接宗家哥哥下山的,爹爹怎么反悔了?
气呼呼地站起身,问,“爹爹,你不要宗家哥哥了吗?”
云学林面有愧色,看着宗不器。
宗不器此时已经平静下来,低着头正常地吃饭,一言不发。
云筝见爹爹不说话,气得一把揪住他的胡须:“爹爹,为什么不要宗家哥哥了?”
云学林“哎呦”一声痛呼,一边从她手里夺胡子,一边将她抱在膝上坐好:“蛮蛮,松手,爹爹不是不要宗哥哥……”
“那是为何?”云筝稍稍放松了手。
“你忘尘伯伯想让哥哥在这里学本事,”云学林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胡须解救出来,“以后自然还是要回府的。”
云筝噘着嘴,不满道:“以后是什么时候?”
云学林恨恨地瞥一眼忘尘,转头看着云筝:“忘尘伯伯觉得他学成之时。”
云筝又满眼问号地看向忘尘。
“四年。”
忘尘大马金刀地坐在石凳上,一张老脸在小姑娘清澈的眼神注视下,几乎要招架不住,撇开脸,半晌又硬声道:“至少三年。”
“那岂不是三年都没人陪我玩了!”
云筝爬下云太傅膝盖,泫然欲泣,照着云太傅的脚踩了一下,扁着嘴跑了。
“筝儿——”
云学林揉着脚面,看看跑走的云筝,又看看宗不器,欲言又止。
宗不器安静地吃完了饭,起身道:“我去找她。”走了几步,又转过身,看着云学林:“我愿意留下来,叔父。”
从静慎院出来有一条青石小径,可通往寺庙中线上的殿宇。长秋寺一向香火鼎盛,如今又是晴好春日,一路上往来香客络绎不绝。
云筝心里憋着气,出了院门只顾低头跑,偶尔撞到人也不停下,难免被斥责一句:“谁家的小童如此莽撞。”
突然,一少年指着云筝的背影喝道:“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