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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伤心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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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根家狭长的后院子是学校围墙与校舍形成的死胡同,有二十来米长。最宽的地方四米左右,是他家厨房隔成的横断面;最窄的地方不到一米,有一堵与学校围墙等高的横墙隔断,使得这个院子与校园形成两个世界。

经过两年多的打理,后院子已经被王加根和方红梅侍弄得有模有样了。紧邻厨房那块儿,地面铺了一层火砖和断砖头,成了他们的户外活动场所。早晨或者傍晚,没有太阳或者不下雨的时候,他们就会拿把椅子,坐在这里乘凉、看书、喝茶、聊天,或者把脚盆搁在这里,提两桶冷水回来,在这里洗澡,沭浴。

紧挨围墙根儿,有一个通往校园外面田野的孔洞,能够把地面的脏水排走。当然,这个有窟窿的地方,也成了王加根的“小便池”。晚上小便的时候,他懒得去学校公共厕所,直接在这儿解决。家里洗衣、洗菜、洗碗、洗澡用过的脏水,也全都是倒在这里,顺墙根儿流走。

在这个院子里,他们还整出了几畦菜地。

菜的品种主要是萝卜、白菜、辣椒和茄子,偶尔会栽几株葱,种几棵蒜。菜地以外的大片区域一直荒芜着。那片儿土地贫瘠,砖块、瓦片、石头较多,更主要的是,还有几棵刺槐和泡桐,整不出成块儿的菜地。不过,他们也没有放弃这里的利用价值,见缝插针地种下一些丝瓜籽和南瓜籽。夏秋之季,疯长的丝瓜藤和南瓜藤沿树干、学校围墙和校舍墙体攀爬,遮天蔽日,再加上地面杂草丛生,让整个后院子显得郁郁葱葱的。

后院子还是个天然的养鸡场。王加根和方红梅当然不会浪费这一资源。

前年春天,他们买回来三十多只鸡娃,又用学校废弃的木板、木条钉成了一个鸡笼,紧挨着厨房搁在石棉瓦下面。鸡娃一天天长大,公母逐渐显现。虽然夭折了一部分,成活的公鸡和母鸡还是有二十多只。母鸡留着下蛋,公鸡分两种情况处理。多数公鸡会被阉割,由走村串户的阉鸡师傅割掉“蛋蛋”,成为阉鸡公。据说阉鸡公长起来更快,肉质细腻,而且身个儿比较大。无论是自己杀来吃,还是送到市场上出卖,都比较受欢迎。当然,也要留下一两只不阉割的公鸡,作为母鸡们的“公共丈夫”。

成年的鸡不肯受囿于后院子狭小的空间。发现主人家厨房后门没关,它们就可能穿堂过室,跑进开阔的校园。到操场上的草丛间觅食,或者聚在学校食堂和部队抽水房门口的水管处,争抢学生们扔掉的剩饭、剩菜和剩馒头。

鸡们经过主人家里时,常会留下粪便。这是让主人非常恼火的事情。而等到天黑了,鸡们必须进笼的时候,主人家的大门有可能关上了,一大群鸡就在门口逗留,等着主人为它们提供回后院子的通道。遇到王加根一家三口外出,鸡们就只能聚在初一教室门口的走廊上,可怜巴巴地露宿。

这极不方便,也很不安全。所以遇到有外出计划时,王加根和方红梅就时刻注意关后门,把鸡们限制在后院子里面。可是,外面的世界那么精彩,鸡们岂肯老老实实地听从主人的安排?

它们有时跳上树枝,爬上围墙,飞到外面。晚上继续露宿走廊,重演“有家难回”的惨状。还有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白天主人家大门关上后,母鸡没办法回后院子下蛋!

怎样才能让鸡们自由进出呢?王加根经过实地勘察,冥思苦想之后,终于找到了一个好办法。他在校园与后院子的隔断墙下方敲开一个篮球大小的洞,训练鸡们从这个孔洞里出入。

就这样,所有问题迎刃而解了。王加根不只一次在方红梅面前炫耀他的聪明才智。

种菜和养鸡,是加根夫妻俩这两年经常谈论的话题,成了他们八小时之外的又一乐趣。上班或者自学累了的时候,他们就把这两件事情当成缓解压力的消遣方式。

后院子除了为他们提供种菜养鸡的便利,也是晾晒东西的好场所。虽然这里日照时间不长,但东西晾晒在里面安全。白天没人偷,晚上即使忘了收,也没有关系。

当然,后院子也有让他们烦恼的时候。这多半是因为调皮的学生们引起的。他家隔壁是初一年级的教室,那些刚成为中学生的捣蛋鬼,经常不守规矩。在教室里扫地时不洒水,灰尘如浓烟从窗口涌出,弥漫于整个后院子,让晾晒在里面的衣物深受其害。更有甚者,学生们扫完地后,懒得把垃圾送往学校大门口的垃圾堆,直接从窗口往后院子里倾倒,搞得后院子一片狼藉。学生们精力过剩时打闹,课本、钢笔、小刀、橡皮头、饭盒、乒乓球,什么都往后院子里面扔,以此作为互相惩罚和报复的手段。

结果受害的都是王加根夫妻俩。午休时刚刚躺下,就听到有人敲门或者叫喊。一问有什么事,回答说要到院子里面捡东西。

你说恼火不恼火?

这天,王加根在家里闻到了死老鼠的臭味。他手里拿着火钳,到后院子里去寻找。从放鸡笼的地方找起,一直找到东边丝瓜藤架下的杂草丛。用火钳扒开齐腰深的杂草,突然嗡地飞起一群苍蝇。他往草丛里面一看,发现地上竟然有一大窝鸡蛋。十多个,有的已经破了,蛋白和蛋黄都流了出来。

狗娘养的母鸡!鸡笼上有专门下蛋的窝,它们不用,居然把鸡蛋下在了野地里。

王加根回家拿来撮灰用的铁簸箕,把这些已经腐败变质的鸡蛋一个个捡起来,放进铁簸箕里。捡鸡蛋时,他又发现附近有一大一小两个死老鼠——这应该是前天下耗子药的战利品。

清理完臭鸡蛋和死老鼠,家里闻到的臭味再也不那么刺鼻了,王加根还是有一定的成就感。因为忙了好半天,他觉得有点儿累,想回卧房躺一会儿,休息休息。

床上的席子太脏了,天天被汗水浸湿,有一股难闻的气味。

洗洗吧!去部队抽水房门口冲一冲。他拎起席子的一角,用力一掀。“叭”地一声响,一个花露水瓶滚到地上,摔破了。

也罢,让花露水的香味中和一下空气中的臭味。

席子洗净抹干后,重新铺到床上,王加根躺下,睁上眼睛,试图美美地睡一个回笼觉。

这时,却听到外面有人在敲门。

初三上半程补课结束了,下半程补课还没有开始,学校里不可能有人啊。方红梅面授还得十几天才结束。会是谁呢?他从床上爬起来,只穿着一条短裤,趿上拖鞋,疑疑惑惑地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竟然是他母亲!

白素珍面容憔悴,脸色冷峻,说话声音嘶哑,进门便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王加根一下子惊慌起来。什么情况?是继父有什么不幸?还是姐姐在美国出了什么意外?抑或是母亲与马杰、马红、马军之间产生了矛盾?

白素珍没有主动讲,王加根也不好问。他赶紧进厨房,撬开蜂窝煤炉子,煎鸡蛋,洗白菜,煮面条,给母亲弄吃的。

趁母亲过早的时候,他又往烧水壶里注满水,搁在煤炉子上,烧热水供母亲洗澡。

吃过饭,洗完澡,白素珍才开始向儿子诉说她的悲惨遭遇。

听着听着,王加根的眼眶湿润了。他满含泪水,叫母亲回湖北和他一起生活,说他和方红梅有能力养活妈妈。对马家孩子的所作所为,他没有过多地评价。一来他并不了解情况。妈妈的话毕竟是一面之辞。他已经是成年人,不可能像小时候那样,对妈妈所说的任何事情都深信不疑。二来他不愿意过多地去讨论这个话题。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参加律师资格考试了,他的时间真的比金子还要宝贵。

白素珍絮絮叨叨地讲了一个多小时,王加根听得已经有些不耐烦,心里非常着急。

方红梅外出面授学习了,王欣去了方湾菜园子村,暑假补课又暂停了。这段日子是他备战律师资格考试的黄金时间,他一分一秒也不想耽误。改行当律师,进孝天城,两室一厅的住房,彩电、冰箱、洗衣机,王欣上幼儿园……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些东西,对其他的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听白素珍哭哭啼啼诉说完那些矛盾和纠纷,王加根简单地安慰了母亲几句,就转移话题,向她介绍自己面临的机遇和挑战,强调了这次律师资格考试的极端重要性。

“您就踏踏实实地住我这儿吧!不过这段日子我确实很忙,不可能抽出时间陪您说话,一日三餐也会比较简单。”王加根直率地对妈妈说,“姐姐来信说,在美国最重要的是机会。其实,在中国也是一样。律师资格考试,是上帝赐予我的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必须很好地把握。等我像汤正源那样当上了律师,在孝天城落了脚,安了家,条件好了,就能够更好地孝敬妈妈了。”

白素珍听儿子这么讲,心里真如喝了蜂蜜一样甜。

她对加根说:“你好好复习吧!妈妈不会打扰你的。我又不是七老八十岁,能够自己照顾自己。你专心专意看书,买菜、做饭、洗衣服、扫地这些事情,都可以交给我。妈妈助你一臂之力!”

“谢——谢——妈!”王加根模仿《红灯记》里的李玉和,说了一句京剧台词,逗得白素珍开心地笑了起来。

不过,天气实在是太热了,环境又太冷清。住在牌坊中学校园里,既没有电视看,又没人聊天,更谈不上打扑克、打麻将这些娱乐活动,这让过惯了城市生活的白素珍很不适应,感觉时间非常难捱。

才过了三天,她就向王加根提出,自己想去一趟孝天城,看看王李村的房子官司进行得怎么样,顺便见见李艳红这些老朋友。她还想去武汉,探望冯婷婷一家子。另外,也想去她的娘家白沙铺,给三货上坟。

“行。忙您的去吧!”王加根知道母亲喜欢与人交往,过不惯独处的日子,守在牌坊中学也难受,就表示赞成,“您一个人在外面,要注意安全。如果跑累了,就回我这儿休整。”

儿子的这句话提醒了白素珍,让她想起了另外一些事情。

“如果我在路上发生什么意外,比方遇车祸身亡,马颖怎么办?身上又没个证明或证件,没有与家人的联系方式,万一死了,连尸体都没人收。”想到这儿,她就拿出自己的日记本,在最后面的空白页上写了份个人简介,还立了一份遗嘱。

个人简介是这样写的:我叫白素珍,现年四十二岁,hUb省孝天市白沙铺人。一岁半时由孝天县杨岗乡王李村的姑妈白氏收养。现住hEb省bd市军分区干休所,在bd市红旗开关厂工作。因受不了继子女马杰、马红、马军的欺视和辱骂,出外散心。假如我因车祸或意外事故而亡,请通知bd市军分区干休所原所长老马(我的丈夫),向帮忙者致谢!

遗嘱内容如下:我如遇难而亡,我同老马结婚十三年来共同创造的财富,要求老马全部交给我们的小女儿马颖。老马已是风烛残年,而且生性懦弱,当不了马颖的监护人,希望我的儿子王加根当马颖的监护人。我死后,老马每月付给小女儿一百元生活费,并将马颖送到我儿子王加根身边生活。王加根应好好辅导马颖学习,以管教她成为一个好人,让妈妈在九泉之下得以安心。另外,请将我生前应该继承的我养母白氏的一切遗产,全部交给我的儿子王加根继承,任何人不得阻止和刁难。

安排好后事,白素珍就一身轻松地出发了。

这一路,她先后去了孝天城、wh市、白沙铺和王李村,还去了方红梅的娘家方湾菜园子村,与亲家公、亲家母见了面,看到了自己的孙女王欣。让她有些伤感的是,王欣一点儿也不亲她,见了她直往外婆怀里钻。不要她抱,更不愿意与她一起回牌坊中学。王李村的房产官司还是打得非常艰难。虽然交了两百元诉讼代理费,汤正源依然告诉她,一时半会儿难得有什么结果。

她大失所望的回到牌坊中学,与儿子王加根一起呆了两天,又突然想到去hLJhG市,拜访张德林的父母亲——也就是她的另一个亲家。

前前后后,白素珍在外面跑了一个多月。直到八月下旬,才返回bd市。她不愿意在那个让她伤心至极的家里呆下去,决定与老马分居,于是带着小女儿马颖,住进了红旗开关厂的库房。

王加根当然不知道白素珍这一个多月东奔西走是如何度过的,体会不到妈妈有家难回、无处安身的困境,更不知道妈妈回保定后就与老马分居了,带着马颖住在红旗开关厂。白素珍没有写信告诉他,他也没有主动写信问。这个阶段,他的心思全部在律师资格考试上,对其他的事情都漠不关心。

这年中考,王加根所带的初三(1)班再次大获全胜。中专和重点高中过线共十人,比初三(2)班多出一倍。组织学生填报志愿时,他自然非常开心,而赵乾坤则有点儿灰头土脸。不过,这种局面没过多久就发生了改变。

新学年开始,牌坊乡教育组再一次调整了牌坊中学领导班子。张仲华调到牌坊乡教育组工作,肖玉荣担任牌坊中学校长,赵乾坤被提拔为副校长,教导主任和总务主任没有变化。

这种情形和两年前如出一辙。

那时王加根的竞争对手是肖玉荣,这一次他的竞争对手是赵乾坤。两人相继败在他的手下,又相继提拔为学校领导。而他原地踏步走,继续担任初三语文教师兼班主任。

提拔肖玉荣时,不少人感慨万端,说牌坊乡教育组和牌坊中学领导欺负王加根,故意把拼他吃。

当时他并没在意,不怎么认同别人的观点。肖玉荣毕竟是有着二十多年教龄的老教师,又是老党员、老先进,资历、教学经验和管理能力,确实有独到之处。而这次提拔赵乾坤,王加根心里则不服气,觉得牌坊乡教育组和牌坊中学领导确实有点儿欺负人。

当新任校长肖玉荣找王加根谈话,要他继续担任初三(1)班语文教师兼班主任时,他撂挑子不干了,要求回过头去教初一。

从表面上看,他似乎有点儿意气用事,是在闹情绪,可实际上,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他惦记着一天天临近的律师资格考试,希望有更多的时间搞复习。教毕业班确实太忙了,连周末和节假日都不能休息。他是真的想回去教初一,能多争取一点儿业余时间,比什么都宝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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