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消除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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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加根来保定的初衷,是想让欣欣在这里上幼儿园,但来后几天的所见所闻,让他完全打消了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继父和母亲都在上班,还抚养着一大群孩子。三个弟妹又都不争气,马杰重新“回炉”读中专,家里的经济负担依然很重,再加上乱七八糟的各种矛盾,扯皮拉筋的事情让两个老人内外交困。
他们自顾不暇,哪儿还有时间和精力照顾欣欣?更别说接送她去上幼儿园了。
意识到了这一点,王加根就不准备向母亲提欣欣上幼儿园的事情。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让欣欣在保定开开心心地玩几天。当然,爷爷和奶奶对欣欣的照顾已经非常周到了。
老马每天起得很早。
起床之后,就在厨房里悄无声息地忙碌。洗米,洗绿豆,用高压锅煮绿豆稀饭。小心翼翼地打开泡菜坛子的盖子,从里面捞出泡好的豇豆、萝卜条或者包菜,切成小段或小块,装在盘子或者碟子里。
厨房里大小不一的泡菜坛子有五六个,最大的足有半人高,像农村盛水用的大水瓮。等到稀饭压得差不多的时候,他关掉煤气,把高压锅抱到灶台上。然后,轻手轻脚地出门买早点。
干休所周边有很多小摊贩儿,炸油条、油饼,卖包子、馒头。老马根据家里过早的人数及各人的喜好,搭配着买几样。
返回干休所时,他再到门房取出预订的鲜牛奶。
回到家里,其他人就陆陆续续起床了。热腾腾的稀饭,脆生生的泡菜,再加上多种多样的面食。这样丰盛的早餐,王加根在牌坊中学是很难得吃到的。欣欣享受的待遇更高,那瓶鲜牛奶是她的专供。
牛奶在炉子上煮开之后,老马还会敲一颗鸡蛋里面。
过完早,马红开始涂脂抹粉,精心打扮,然后骑自行车去上班。马军则去公园练气功,治疗他的近视眼。白素珍拎起装有鸡食的塑料桶,催促马颖快拿上书包,母女俩一起去红旗开关厂。老马打过提前退休的报告后,就没怎么管事情。上班成了混钟点儿,往往是去办公室里转一转、晃一晃,就遛弯儿到集贸市场,买鱼肉,买蔬菜,买苹果、葡萄、桃子和西瓜,再到附近的商店里买点心和蛋糕。
看到老马拎着一大堆好吃的东西回家来,欣欣总是高兴得眉开眼笑。这小东西也是精,自来保定之后,与老马特别亲近。只要老马在家里,她就围着老马转,要老马抱。如果老马故意躲猫猫,或者内急上厕所了,她就“爷爷,爷爷”地到处找。平时受了什么委屈,也往老马怀里钻,向老马告状。吃饭时,只要老马一个人喂,其他人喂饭喂菜她都不吃。饭后吃西瓜,她总是把切好的西瓜一个劲地往老马手里塞,其他人向她讨她都不给。老马因此乐坏了,脸上笑开了一朵花,还常常在外人面前炫耀,说他与孙女有缘分。
白素珍却享受不到这样的待遇。
欣欣很少叫她奶奶,也不要她抱,更不愿意跟她玩。她好心好意地喂饭,欣欣总是不吃,嘴巴抿得紧紧的不张开,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是不是你和红梅在家里教了的啊?”看到一岁半的小孙女厚此薄彼,白素珍心里不痛快,开玩笑地这样问加根,“肯定经常在她面前说我的坏话。”
这是何曾的冤枉!
教没教姑且不论,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听从大人的教导呢?说实在话,白素珍还是非常喜欢欣欣的,对孙女的照顾也算得上无微不至。看到欣欣的脑袋上长满了痱子,有空就给她擦痱子粉,喷洒花露水。为了尽快治愈那些讨厌而又瘆人的红疙瘩,白素珍几乎每天带欣欣去干休所卫生室,打针,抹紫药水。晚上睡觉时,只要听到欣欣哼一声,她就会一骨碌儿从床上爬起来,赶蚊子,开电风扇,轻轻拍打孙女的小肚皮。
白素珍有失眠的毛病,即使睡着了,睡眠的程度也特别浅,稍有风吹草动,就会马上醒过来。白天黑夜都在为孙女付出,却得不到孙女的喜欢,她怎么能够不失落?
来保定的最初几天,王加根和欣欣一直呆在家里,只有早晚天气凉快,或者阴天没有出太阳的时候才出门。
王加根骑自行车带着女儿,在bd市的大街小巷上转悠,或者逛商场、游公园、看电影。这里的商场比花园镇和孝天市的大得多。像保定商场、人民商场、裕东百货大楼、保深百货大楼、京保百货大楼这些大型卖场,看上去都很气派。商品琳琅满目,行人熙熙攘攘。商场入口都挂有厚厚的帘子。掀帘进去,里面则特别凉爽——商场里面开着空调。王加根没什么东西要买,就带着女儿在里面“蹭凉”。
看电影也一样。保定的电影院基本上都是开着空调的,不像花园电影院,仅靠几个吊扇和栽在墙上的电扇吹风。热天在花园镇看电影完全是受罪,而在这里看电影则是一种享受。放映厅里一点儿也不热,还特别舒服,身上连汗都不会出。
不过,欣欣最喜欢去的地方还是公园和动物园。她能够在公园里荡秋千、滑滑梯、坐翘翘板,还有旋转木马、环行小火车和碰碰船。所有的项目都是她没有玩过的,甚至连见都没有见过,因此感到特别新奇,每一个地方都玩得不想离开。动物园里的好多动物,她也是第一次看到。老虎、黑熊、骆驼、豺狼、金钱豹、长颈鹿、驼鸟、孔雀……这些动物她以前只见过图片,现在终于见到活物了,别提有多兴奋。在隔着铁网观赏猴山时,一只猿猴看到欣欣手里拿着个大雪糕,馋得不得了,对着她又跳又蹦,故意跳起来吓唬她,还眨巴着眼睛,吓得欣欣直叫“怕”,后退着往王加根怀里钻。
看到女儿玩得那么开心,王加根倍感欣慰,觉得这一趟保定没有白来。不过,在享受城市现代生活的同时,他的心情也很不平静。
短短几天时间,他已经切身感受到了城市与农村之间的差距。别说欣欣,很多经历和感受,他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比方坐小轿车,在集体澡堂里淋浴,喝冰镇啤酒,坐在有空调的放映厅里看电影……他没有想到城市的孩子读书学费那么便宜,小学和初中每学期只要三块钱或者五块钱,而农村一般都得大几十。还有用电、用水、交通等方面的便利,农村都是没办法相比的。
难怪人们都向往城市生活,土生土长的农民都不愿意在农村呆。
“我这一生恐怕永远也难以挤进城市。只能在牌坊中学那样的农村学校里工作和生活,平平淡淡地过光景,无声无息地了此一生。”想到这一点,王加根有些悲观,同时又暗下决心,“我这一辈是没什么希望了,但无论如何要让欣欣成为城市人!”
时间过得真快,眼看就到了加根父女俩返回湖北的日子。
白素珍向单位上请了两天假,打算在家陪陪加根和孙女。快十天了,她还没有正经八百地坐下来,好好地与王加根聊过天呢!
这天,等老马、马红、马军出门之后,白素珍让马颖带着欣欣在客厅里看动画片,然后把王加根叫到卧房里,开始了母子之间的交谈。
白素珍问王加根来了这些天的感受。
“挺好!非常开心。”
“真的吗?主要是因为什么?”
王加根很直白地回答:“我现在的心思都在欣欣身上。只要她玩得高兴,我就非常满足。”
白素珍又问王加根对这次来保定的接待和安排有什么意见,回湖北后别人问起来他会怎么回答。
“很周到。我已经过意不去了。”王加根这样讲,其实也是他的真心话。白吃白喝了这些天,欣欣每天都能喝到鲜牛奶,还有桃子、苹果、西瓜、饼干和点心,老马专门买回一瓶桔子汁,强调只能欣欣一个人喝(看来平日家里很少喝这东西)。周日休息时,爷爷奶奶又带欣欣去商场,买了一条裤子、一件裙子、一件上衣和一双凉鞋。昨天,老马专程去火车站买好了他们返程的车票,另带回了两斤蛋糕、一包点心、一袋酥饼和一包花生米,说是给加根父女俩在路上吃……
王加根真的觉得母亲继父为他们花费太大,有点儿过意不去了。
白素珍说,面儿上她只能做到这样了,也不好给欣欣买太多的东西和玩具。她担心马红马军有想法,更怕因为这些事情产生口角。她私下里和老马商量好了,准备瞒过孩子们的眼睛,再送王加根一百元钱。让他去给方红梅买一件好看的连衣裙,余下的花在欣欣的身上。
王加根觉得没这必要,客气地推辞。
白素珍说,方红梅这次没有来,她和老马感到很遗憾。作为公公婆婆,无论如何对儿媳妇得有所表示。
王加根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你姐给你写信了吗?”白素珍突然把话题转移到加枝身上。
王加根摇摇头。他沮丧地说,自加枝出国之后,他就没有收到她的只言片语,两人完全断绝了联系。
白素珍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尽管她也好长时间没有收到加枝的来信,但加枝两年多没给加根写信,还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你知道你姐为什么不给你写信吗?”
白加根疑惑地望着白素珍,试探性地问:“会不会是因为她出国时我们没送她什么东西,又没有给她钱?那时红梅正怀孕,我们欠着学校的账还没还完,的确有自己的难处……”
“她怎么会计较你这些!”白素珍马上予以否定。
接着她又分析道,说加根与他姐在一起时,总是表现得很随便,经常拿她的短处调侃,又爱开玩笑,说话没大没小。这让性格严谨、做事说话钉是钉、卯是卯的加枝比较反感,认为弟弟对她不尊重,似乎有些看不起她。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加枝知道了王加根与白素珍之间闹矛盾,对加根的所作所为感到气愤,因此不愿意搭理他。
“我对她放弃大学教师的工作,去美国留学一直耿耿于怀。我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到现在还是坚决反对。她出国前的那年春节,我们大吵了一架,闹得很不愉快,搞得年夜饭都没有吃成。”回首往事,白素珍显得有些伤感,“我觉得她就是自私自利。只想到自己快活,完全不顾及她的父母和家人。一个人跑得远远的,逃避对家庭的责任。她和张德林出国之后,也有好长时间不理我们。直到半年之后,才从美国寄来第一封信。”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国掀起了出国热。尤其是前往“人间天堂”美国,更是好多人梦寐以求的理想。
热恋中的加枝选择随男朋友张德林一起出国留学,应该说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在大多数人看来,还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喜事。出国长长见识,拿个学位,学门外语,这都是看得见的好处。更重要的是,她随男朋友出国,能够巩固和增进两个人之间的感情,避免因长期分离感情方面出现变故。
偏执的白素珍想法却完全不一样。她觉得加枝十年寒窗考上大学太不容易了,毕业后分配在bJ工作更是难得的机遇。放弃大学教师不当,却愿意去美国当一个家庭妇女,简直是疯了!说是“陪读”,其实就是去生儿育女、做饭洗衣。这十几年的书不是白读了?美国有什么好?美国人还不是得上班挣钱,还不是一日三餐吃喝拉撒?美国人每天看到的还不是一个太阳、一个月亮?
张德林是公派留学生。按规定,只有配偶才能随他“陪读”,所以在出国之前,他和加枝就领了结婚证,简简单单地结了婚。
由于两人参加工作才一年多,没什么积蓄。张德林家在hLJ鸡西煤矿,父母是煤矿工人,还扶养着好几个弟妹,帮不了他们。白素珍本来就对张德林印象不怎么好,加枝又固执地随他出国,于是迁怒于他,对他的坏印象又深了一层,压根儿就不同意加枝嫁给他。白素珍对加枝的婚事,能从简尽量从简,能节约尽量节约,可以说,“抠”到了不能再“抠”的地步。
她的想法很简单,家里的孩子那么多,加枝是第一个结婚的,不能开坏了头,以免将来两位老人难以承受。她甚至拿出加根作挡箭牌,理直气壮地对加枝说:“你弟弟结婚,我们还不是一分钱也没给!”
就这样,加枝带着一颗受伤的心,满含委屈走出了国门。
张德林就读的是美国新奥尔良州的一所大学。他们原打算两个人一起攻读博士学位,但上学不到一年,加枝就因为支付不起学费,停止了学业。美国消费水平高,德林每个月八百美元的奖学金,根本维持不了两人的开销。为了生存,加枝只有支撑着羸弱的身子,开始寻找工作。她先是为一位准备来华旅游的女士当家庭教师,教别人中文。后来,又到餐馆里打工。
他们的住房是租的。租住地距德林读书的学校很远。他每天早出晚归,中饭只能带到实验室里吃。加枝经常一个人在家,常常倍感孤独和寂寞。想生个孩子,又由于经济拮据,怕养不活,因此非常伤心。一个出门在外的人,如果混得不怎么样,是不愿意把自己的窘迫告诉亲人的。这也许是加枝不写信与国内亲人联系的原因,但白素珍体会不到这一点。因为收不到女儿的信,得不到女儿的消息,她就胡思乱想,担心,害怕,气愤,惶惶不可终日。
今年清明节前夕,老马去bJ开会,白素珍搭他的顺风车去了一趟bJ农业大学。加枝在这里读书和工作期间,她来过多次,结识了加枝的班主任,还有和加枝关系比较好的同学、同事和邻居。她想去找找这些“熟人”,看他们与加枝有没有联系,希望通过他们了解一些加枝在美国的情况。
虽然有一年多没来bJ农大,白素珍还是凭记忆找到了加枝参加工作后住过的宿舍,见到了好几个过去的“熟人”。
这些“熟人”中有的已经认不出她了,她却能准确地叫出别人的名字。谈起加枝和张德林的现状,大家同样知之甚少,或者完全不知道。值得庆幸的是,“熟人”中有个男生说刚刚收到过张德林的一封信,并且翻厢倒柜地找了出来。他把信交给素珍,素珍如获至宝,仿佛突然见到了女儿女婿一样。尽管信很简单,她还是读了一遍又一遍。得知加枝张德林一切安好,她激动得热泪盈眶。
为了方便给加枝寄信,她又托那个男生帮忙写了好几个信封——没办法,她连二十六个英文字母都认不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