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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心存芥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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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程芸所推测的那样,篮球友谊赛之后,路东中学的确以东道主的身份,招待了前来参加比赛的牌坊中学客人。

不过,方敬武没有参加这场热闹非凡的晚宴。他向程彩清老师请假,说他姐去武汉考试了,他姐夫要他早一点儿回家。

事实上,他另有自己的打算和安排。

在前来加油助威的牌坊中学啦啦队中,有一双眼睛一直在追随着敬武的身影。那个满怀深情的观众就是英子。

比赛结束后,英子在路东中学大门口与同学们分手后,却没有急着离开。她沿着学校围墙踯躅徘徊,实际上是在等她的心上人。

很快,敬武就骑着自行车从校园里面出来了。车到英子身边时,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英子跟随着小跑了几步,很熟练地坐到了自行车后架上。他们事先已经约好了,赛完球之后,一起去花园镇看电影。

敬武带着英子在田间小道上穿行。两人时而窃窃私语,时而谈笑风生,沉浸在幸福和欢乐之中。他们才不管别人怎么议论呢!只要自己开心就行。

到了花园火车站站前广场,敬武让英子下车,随后把自行车停在路边的一个小吃摊旁边。他很老练地要了两碗牛肉拉面,然后拥着英子找座位坐下。

等拉面的时候,英子有点儿担心地问:“你姐夫让你打完球之后尽快回家,你却跑出来看电影。他会不会不高兴?”

“管他高兴不高兴!他老是想把我箍在家里做事。”敬武噘起嘴巴,不满地叨唠,“我到牌坊中学是来读书的,又不是来当劳工的。”

“可是今天你姐不在家,特殊情况呀。今天就不看电影了,我们还是各自回家吧!太晚了不好。”英子好心地建议道。

“为什么?我们好久没在一起看电影了。出都出来了,你就安心看你的电影,其他的事莫管。我有办法应付他。”敬武固执己见。

牛肉拉面上来后,两人吃得满头大汗。

因为红油太辣,还时不时停下来哈口气,相视而笑,甚至夸张地摇动着手掌,为发烧发麻的嘴唇解凉。

这天电影院放的是连场电影。也就是说,一张电影票可以连看两部影片。他们看完电影走出电影院时,已经快到深夜十点钟。

敬武又骑车把英子送到孙畈村她家门口,才孤身一人回到牌坊中学。学校铁栅门已经锁了。他高声叫喊“老宁”,却一直没有应声,也不见屋里亮灯。是老宁不在?还是睡得太沉没有听见?

敬武把自行车停放好,如猴子一般爬上铁栅门,从顶上翻了进去。抬步到门房走道上,挥舞着拳头狠劲擂老宁的门板。

擂了十好几下,才听到老宁极不耐烦的问:“哪个?”

“是我,方敬武。请您把铁栅门打开,我的自行车在外面。”

老宁这才打开房门,手拿钥匙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很不高兴地去开铁栅门。

敬武道过谢,推车进入了黑沉沉的校园。这么晚,他估计姐夫早睡了。就算没睡,他也不想这个时候去打扰。于是,把自行车锁在初一教室的走廊上,不声不响地回男生宿舍睡觉了。

自进入初三以来,敬武一直感觉比较压抑,日子过得特别不开心。首先当然是因为他与英子分开后,两个人不在一个教室里上课,总象缺少一点儿什么似的。再就是没有享受到他期望的特殊待遇和照顾。虽然班主任是他姐夫,但他感觉自己在班上与其他同学并没有什么区别,在某些方面甚至还不如其他同学。

读初一时他是班长,读初二时他是体育委员,到了初三,居然连班干部都没有当上。初一初二时,班干部都是班主任直接指定和任命。升入初三(1)班,王加根却别出心裁,搞什么民主选举。由全班学生无记名投票,按得票多少确定班干部人选。结果,方敬武落选了。课代表倒是由各科任教师指定,但他又没有任何一门功课拔尖,自然也没有他的份儿。

敬武的座位也不是最好的。

谁都知道,教室正中间的前两三排位子最好,但王加根却把他安排在了靠边儿的第三排。理由是他身个太高,安排在中间挡住了后面同学的视线。

“你是我姐夫啊!只管把我安排在最好的位子上,还管其他同学看得见看不见?这样大公无私,我与其他同学还有什么区别?有没有你这个姐夫不是一样的吗?”敬武心里不满地抗议。

最让敬武受不了的,还是王加根动不动就找他的麻烦。比方,他不做作业呀,单元测验不交试卷呀,晚上不到教室里自习呀,自习课溜到宿舍里睡觉呀,与广广黄一起打篮球时间太长呀,都会成为王加根批评和教训他的由头。

王加根批评他时又不分时间和场合,有时是在家里一起吃饭的时候,有时是在教室里或者操场上,甚至在大庭广众面前出他的洋相。

“美其名曰是为了我好,实际上是故意刁难、压制和打击我,妨碍了我的人身自由。彰显你大义灭亲的决心,在班上拿我开刀,杀鸡给猴看,以便能够更好地管理其他学生。以牺牲我为代价,树立你作为班主任的威信。我才不吃你这一套呢!我方敬武也不是吃素的。既然你不把我当亲戚,我也只当你是个陌路人。你不仁,我也不义。你不让我做的事,我偏要做;你安排我做的事,我偏不做。看你能把我怎么的?大不了不读书,大不了我回方湾菜园子村种田。反正我学习成绩又不中,迟早都是回家吹牛屁眼儿。”敬武这样想。

敬武和英子谈恋爱的事情,方红梅和王加根均旁敲侧击地追问过,但他死活不承认。他说黄老师这些人就是爱捕风捉影,冤枉好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在他看来,只要他和英子守口如瓶,不让别人拿到把柄,谁也奈何不了他们,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明天姐夫问起今天的事情,我该如何答复呢?”前往男生宿舍的路上,敬武一直在思考着这样一个问题,“他肯定已经问过程老师,知道我没有在路东中学吃晚饭。又好几个小时没有回家,能够编个什么理由呢?”

实话实说肯定不行,那就把英子出卖了,也是在打我自己的脸。对!就说其他同学邀我看电影,我不好意思拒绝,就跟着去了。这个“其他同学”可以是男生,也可以是女生,只要不说有英子就行。就这么办!暂时应付过去之后,再去与虚构的“其他同学”打声招呼,对个口信,以免姐夫去调查时穿了帮。

想好对策之后,敬武脸上浮现出吊儿郎当的微笑,心安理得地倒在床上睡觉。其实,他完全没有必要这么费尽心机。次日早上,王加根根本就没有盘问他前一天迟回牌坊中学的原因。

加根有加根的考虑和想法。

自方敬武到牌坊中学读书以来,王加根对他要求确实比较严,平时批评和叨唠得也比较多。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岳父母把敬武托付给他和方红梅,并且对他们寄予厚望,他就应该按照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式,对敬武严加管教。严师出高徒——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如果三年之后敬武能够考取中专或者重点高中,他和红梅也算为家庭尽了一份责任,对二位老人和敬武也有个交代。

可事与愿违。从眼下的情况看,他的这种美好愿望很难实现,而且还落了个里外不是人。香做香烧了,还把菩萨得罪了。敬武的学习成绩在初一时有过短暂的反弹,但只是昙花一现,尔后便一蹶不振,如今简直是稀烂。照这种情况下去,别说中专和重点高中,考普通高中都没有希望。

王加根和方红梅已经在私下里商量过让敬武在初三留级的事情。问题是,他现在已经产生了厌学情绪,完全不想读书,也没有心思读书。就算再读一个初三,恐怕也很难有所改观。

王加根认为,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让敬武改掉身上的坏毛病,培养良好的习惯,增强提高学习成绩的信心。无论他读完初三后参不参加中考,都应该打下一个良好的基础。必须以高标准来对他进行严格要求,到了读第二个初三时才有希望。

两年多的近距离接触,王加根对方敬武也算比较了解。客观地讲,敬武并非一无是处,身上的优点还是挺多的。他身高接近一米八,身材魁梧(并非他爸眼中的“钓鱼杆儿),仪表堂堂,英俊潇洒。和他哥敬文一样,是个标准的美男子,女孩子心目中的男神。敬武生活俭朴,不过分挑剔吃穿,不像敬文那样乱花钱。他平时比较勤快,能主动帮忙做家务。让他去花园镇或者邹肖村跑个腿,他从无怨言,不像敬文那样懒得抽筋。

两弟兄相比,敬武的优点还是比较突出的。

虽然学习成绩一般,但敬武的活动能量特别大。借助自己篮球打得好、会唱歌、能够在做课间操时吹哨子喊口令、组织能力比较强这些优势,在同学中树立了较高的威信。追随他的学生还真不少,有男生,有女生,有同年级同班的,也有其他年级其他班的。课余时间,他很少安安静静地坐在教室里,总是如发情的公牛到处乱冲。从这个教室到那个教室,从学生宿舍到教工宿舍,办公室、食堂、门房、部队抽水房、操场、厕所,随处都可以看到他的身影。在大庭广众面前夸夸其谈,对追随者呼来唤去,无所顾忌地疯打吵闹。

王加根对敬武这种过分张扬的表现尤为不满。学生就应该有学生的样子,就应该安分守己,老实低调,不声不响地搞学习。牌坊中学的教师子女、教师弟妹有几十人,别人为什么都是那么实在?唯独你方敬武与众不同!说白了,这就是个素养问题。

越是教师子女教师弟妹,越应该收敛些,夹起尾巴来做人。不然的话,外人会骂你狗仗人势,骂我们对你管教不严,放任自流,助纣为虐。也不想想,我和你姐都是普通教师,平常得不能再平常,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我们除了能够帮你弄个假学籍,其他的任何忙都帮不上,更谈不上有什么“势”。

“谁说我仗你们的势了?我天生就是这个样子。这是我的个性!”听过王加根的谆谆教诲,敬武这样反驳道。

“天生这个样子?个性?”王加根冷笑两声,针锋相对地予以驳斥,“如果你不是在牌坊中学,如果没有我和你姐在你身边,假如你现在是单身一人在方湾中学或者其他学校,你会是这个样子么?你能表现出这样的个性?整天东游西逛,这个教室冲到那个教室,这个宿舍跑到那个宿舍,进办公室就像进菜园子门,到食堂对炊事员指手画脚、颐指气使,午休时间不让其他同学睡觉,站在男生宿舍的窗口朝外面撒尿,你敢么?”

方敬武被呛得哑口无言,但他还是对姐夫横眉怒目,看得出心里还是不服气。

王加根乘胜追击,对他“约法七章”:不说假话,谨慎交友,少出风头,少打篮球,不谈情说爱,不做违反学校纪律的事情,晚自习时间只能呆在教室里。

敬武没有回应,也没有反抗,但他绝对不会按他姐夫的要求去做。

这是毋庸置疑的。对姐夫的话,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过后照样我行我素,想怎么弄还是怎么弄。

因为恼火,王加根经常在办公室里生闷气,或者与其他老师们聊起不争气的妻弟。

宁海涛提醒他,作为姐夫哥,又是班主任和任课教师,管教敬武肯定没有错,但要求不能太苛刻,话也不能说得太重了。不然的话,方红梅心里会不好想,毕竟敬武是她弟弟。

肖玉荣也同意这个观点。

她说,一升米养恩人,一斗米养仇人。敬武跟着你们读书已经两三年了,花费了那么多的财力和物力,投入了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别在最后时期把关系搞缰了。带他几年,结果反目成仇,那就太不划算了。能马虎就马虎一点儿。

同事们的好言相劝,在王加根的心里掀起了波澜。

事实上,他早就发现了方红梅不满意他对敬武的管教,觉得他太严厉,太不近人情。只要他在家里说起敬武的长长短短,方红梅就表现得特别不耐烦。她也不好责怪王加根管得不对,就顾左右而言他,经常转移话题,说她正愁函授补考呢,书都看不完。怪罪王加根总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来烦她,占用她的时间,分散她的精力。

如果王加根继续纠缠不休,她就会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接代接神了!”

这句话尤其伤王加根的心,也是他最难以忍受的。接代?接谁的代?方红梅的意思,当然是说王加根接他爸王厚义的代了。

王厚义当初从潜江到王李村时,因为担心小舅子三货将来与他分房产,对三货进行百般刁难和排挤,直到把他撵出王李村,跟素珍和加枝一起回白沙铺。方红梅的言外之意,是说王加根同样容不下敬武,在这方面接他爸王厚义的代。

这两件事情,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怎么能够同日而语呢?虽然亲戚关系是一样的,但事情的性质完全是两码事。方红梅却把这两者扯在一起,并且用这么恶毒的话来攻击他。

王加根感觉彻骨的心寒,满腔的愤怒。

联想起岳父对他们无端的指责,怜惜敬武瘦成了“钓鱼杆儿”,他这才开始警醒,发现自己好心管教敬武是多么的愚蠢。

何苦呢?他不想读书,你偏要强迫他读;明知道他无论如何也考不上中专和重点高中,你偏要他去努力;他想过自由自在的日子,你偏要他中规中矩;他的父母、哥哥、姐姐这些至亲对他放任自流,你偏要对他说东道西;明知道他内心里对你不满,把你说的话当成放屁,你还要对他提这要求那要求。更重要的是,你所做的一切他们方家人都不领情,而且还误以为你心胸狭窄,是在故意找敬武的茬儿,故意与他过不去。学聪明一点儿吧!宽容敬武的各种小毛病。只要他不杀人放火,只要他不与别人打得头破血流,只要他的行为没有产生恶劣的影响,只要学校领导和其他老师不说他什么,就得过且过,让他把初中读完。拿一张初中毕业证滚蛋!

再也不要批评他了,不要主动找他谈心交心,更不要在办公室或者其他老师面前说他的不是。转移注意力,还是多想想你自己的事业和家庭。

保姆辞退了,欣欣往后怎么办?她一天天长大,将来去哪儿上幼儿园?去哪儿读小学?这些才是你王加根应该操心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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