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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大学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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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汉口火车站下车后,方红梅立在站台上,对着地上的一大堆行李发愁。

她左顾右盼,真希望能够遇见一个熟人,帮忙她拿点儿东西,搭把手。但是,放眼望去,全是陌生的面孔。这里不比方湾或者花园镇,出门就能遇见熟人。她眼巴巴地搜寻了好半天,直到站台上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也没有发现可以求助的对象。

这个时候,她才后悔没有让王加根跟着一起来。

方红梅是第三次来武汉。前两次都是和王加根同行,有一次还意外地遇见了徐磊。单枪匹马地闯武汉,她还是第一次,而且带着这么多东西。本来,王加根提出把她送到湖北大学,但她拒绝了。路费那么贵,手头又那么紧,跑来跑去,得多花好几块冤枉钱。她相信自己一个人能够到达目的地,同时也幻想着路上能遇见同学或者熟人。

现在找人帮忙的幻想破灭了,她只能靠自己。

方红梅把黄挂包背在身上,左手拎起装有蚊帐、被单和衣物的黄帆布提包,右手提着装满衣架、碗筷、牙膏牙刷、毛巾等杂七杂八东西的红塑料桶,胳膊肘儿下夹着那卷草编凉席,气喘吁吁地走向火车站出站口。

在站前广场,她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来,从黄挂包里找出面授通知书,又拿出一张《wh市交通旅游图》。虽说来过两次,但置身于这座特大型城市,方红梅还是辨不出东南西北。通过地图,她才弄清楚武汉的总体布局:万里长江穿城而过,长江上最大的支流——汉江与长江在这里交汇,把城市分割成汉口、武昌和汉阳三部分,形成隔江相望的武汉三镇。

武汉三镇近在咫尺,但由于江水阻隔,往来却不方便。直到一九五七年,举世闻名的万里长江第一桥——武汉长江大桥建成通车,武汉三镇才连为一体。武汉长江大桥为铁路公路两用桥。上层为公路,可以走汽车、电车、自行车和行人;中间是铁路,可以并行两列火车;最下面是水路,可以通过万吨远洋巨轮。这座大桥的建成,把长期被长江阻隔的京汉铁路和粤汉铁路连接起来,形成了完整的京广铁路线。这条南北大动脉的贯通,对整个中国发展的促进作用意义非凡。难怪伟人***当时激动万分,奋笔疾书,留下了“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的壮丽诗篇。

方红梅前两次过长江,都是坐的公交车。这次她想坐轮渡。长这么大,她还没有坐过轮船呢。她想感受一下坐在轮船上乘风破浪是什么滋味,看看长江两岸的美景。面授通知上说,从汉口火车站到湖北大学,可以步行到长江边的粤汉码头,坐轮渡到武昌徐家棚码头下船,然后换乘公交车。既然是步行,就不会太远。走吧!她调整了一下塑料桶里的东西,把席子横放在桶沿上。一手拎着包,一手提着桶,把胳膊肘儿解放出来。她边走边问,朝粤汉码头的方向行进。走走停停,有时还得休息好半天。整整花了四十分钟,她才来到粤汉码头入口处。

买好船票,方红梅沿着江堤的斜坡往下走。

江边停靠着一艘大船。船舱里已经挤满了人,有的坐着,有的站着,有的推着自行车,有的骑在摩托车上,看上去熙熙攘攘。她上船后,寻了个空隙立足,把提包和塑料桶放在脚边。但是,左等右等,这艘船好半天都没有开行。

后来,宽阔的江面上又开过来了一艘轮船,与这艘船紧靠在一起。这艘船的大铁门突然哗啦啦地打开,人们争相拥出铁门,挤到刚刚停靠的那艘轮船上。方红梅这才知道,那艘久等不动的实际上不是航船。它是固定在岸边,供人们候船用的,相当于火车站里的候车室。

嗨,真是个土包子!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她自嘲地笑了。

跟着拥挤的乘客们一起上船后,她没有往上爬。东西太多了,上上下下麻烦。一层已经没有座位,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站着,欣赏外面的风景。终于坐上轮船了,她特别兴奋。窗外开阔的江面,让她心潮澎湃,有一种壮怀激烈的感受。同时又有一点儿遗憾,因为江水并不像她所想象的那样清澈,不能称之为碧波万顷。

浑浊的江水如同黄色的泥浆在翻滚,江面还漂浮着树枝、杂草、塑料泡膜等杂物。方红梅在高中上地理课时,曾听老师讲黄河是“一碗水半碗沙”,没想到长江也快成了这个样子。水这么脏,远处居然还有好多人在游泳。这让方红梅很吃惊。是因为长江是母亲河,人们才不在乎它的脏么?就像俗话所说的那样,儿不嫌母丑?

在武昌徐家棚码头下船后,方红梅又花了近半个小时,才找到十六路公交车停靠的车站。公交车进站时,候车的人们蜂拥而上,拼着命地往前挤。她是最后一个上车的,双脚刚落在踏板上,车门就关了,差点儿夹着她的胳膊。提着东西往中间走,东瞅西瞄,想找个能够放行李的地方。车子突然启动,她打了个趔趄,倒在身边的座椅靠背上。

咋这么快就开车了?她不满地看了一眼司机,又不知该责备人家哪里做得不对。从小地方到大城市来的人,最初都难以适应城市公交车开门关门、即停即走的节奏。加根他三舅三货就是因为身体未进车厢汽车就开了,最后被甩下车子摔死的。这事红梅听加根讲过,今天她才切身体会到了城市公交车的凶险。

在武昌车辆厂站下车后,方红梅看到了立在路边的一块牌子,写有“湖北大学”四个醒目大字。她以为目的地到了,可左看右看,又不像大学的样子。见牌子下面有个箭头,才弄清楚,这只是个路标。沿着箭头所指的方向走了好半天,再才到达湖北大学正门口。她掏出面授通知书交给身穿制服的门卫,按照人家指示的路线,前往成人教育学院报到。

走在整洁干净的大学校园里,方红梅目不暇接,两眼完全不够用。教学楼、实验楼、图书馆、足球场、教工宿舍楼、外籍教授住宅楼、第一食堂、第二食堂、学生宿舍楼、附属小学、附属幼儿园……真不愧为大学啊,面积这么大,这么漂亮!她惊叹不已。

湖北大学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一九三0年。时任hUb省教育厅厅长的黄建中先生为了发展本省乡村教育,着手筹建了hUb省立乡村师范学院,校址就在武昌沙湖之滨的宝积庵。学校先后更名hUb省立教育学院、国立湖北师范学院、hUb省教育学院、hUb省教师进修学院、湖北师范专科学校、武汉师范专科学校、武汉师范学院。期间,经历过停办、迁址、分拆、合并等多次变革,一九八四年九月,正式改建为湖北大学。学校设有中文、政教、历史、外语、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地理、体育等十个系和教育行政管理、中文、政治三个专修科,共十三个专业,在校学生三千多人。学校占地面积五百二十亩。

湖北大学本来办得相当不错,只因为置身于名校云集、教育资源丰富的大武汉,与武汉大学、华中理工大学、华中师范大学、中国地质大学、中南财经大学、中南民族大学这些国家教育部直属的重点大学在一起,又相形见绌。不过,这并不影响方红梅对这所学校的顶礼膜拜。与她的母校孝天县师范学校相比,湖北大学简直就是天堂。难怪人们把大学生称之为“天之骄子”。

参加面授的女学员被安排在湖北大学附属小学住宿。这里独门独院,还是门卫看守,显然是为了充分保障女学员的安全。来自孝天市的四个女学员住同一间宿舍。岳小晶、王莉、池中月每人带来一个大皮箱,皮箱里装满了连衣裙、短袖衫、短裙子、长筒袜,花花绿绿,色彩斑斓。拿出来摆在床上,就像搞夏季服装展览。王莉还带来了洁面乳、清洁霜、胭脂、口红、眼影、香水、粉饼、眉笔,如同要开化妆店。城里的姑娘就是讲究,不愿意放弃任何一次显摆的机会。

方红梅是没有这些东西的。那个褪了色的黄帆布提包里面装着的,只有她平时上班穿的两件衬衣,一件的确良长裤和两条很普通的裙子。抹脸抹手用的,就是一盒雪花膏。羡慕别人么?这是肯定的。但她并没有因此就自惭形秽。这种情形与感觉,她在方湾中学工作期间,已经充分地体验过了。司空见惯,习以为常,心理上的失落感也就减轻了许多。

她把蚊帐挂好,铺上床单和席子,摆放好被单、枕头和枕巾,搭建起自己的安乐窝。然后坐在床沿上,向同伴们宣布了自己结婚的消息。大家十分惊讶,有的表示祝贺,有的觉得遗憾。

“恨死你了。为什么这么早结婚?你不要文凭了?”池中月嗔怪道。

“哎呀,你真是先进!我比你大四岁,还没有男朋友呢。”这是王莉的声音。

“王加根那么小,成熟没有啊?你简直是在残害少年儿童!”岳小晶的调侃有点儿流氓味。

……

当方红梅把她结婚的详细情况告诉大家时,三个同伴更是惊得目瞪口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了,还有这么结婚的呀?未免太寒酸了吧?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但方红梅说的都是实情。她没有添油加醋,更无半点儿夸张。这些委屈和辛酸堵在她心里太久了,总想找个地方倾诉。现在说出来了,感觉舒服了许多。

晚饭后,附属小学这个“女儿国”里异常热闹。女学员们打扮得花枝招展,有的拿着小凳子坐在树下看书,有的席地坐在绿色草坪上,聊天或者讨论问题。水龙头那儿最热闹,坐着洗衣服的,站着洗头的,弯腰刷牙的,各种花色的连衣裙让人眼花缭乱。忙碌的同时,大家还互相打趣,斗嘴吵闹,不时爆发出无忧无虑的笑声。

晚上,方红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天太热了!宿舍里既没有电扇,又没有空调,她后悔没有带一把折叠纸扇或者蒲扇来。上铺下铺住满了学员,认识的,不认识的,年龄大的,年龄小的,结了婚的,没有结婚的,唯独没有她的心上人。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夜晚她特别想念王加根。

加根,你为什么不报考函授班啊?如果我们都考上了,夫妻双双来面授,就不会忍受彼此思念的折磨。刚来武汉就这么想你,之后的二十多天我怎么过?你还是快来吧!不然的话,我根本就看不进书,也听不了课,结业考试怎么办啊?

第二天,面授学习正式开始了,函授学员们进入在校大学生的紧张节奏。清晨起床,盥洗完毕,去学生食堂早餐,接着迅速到阶梯教室抢占座位。听课,午餐,午休,又是听课,晚餐。宿舍、食堂、教室“三点一线”,只有傍晚才有一点儿自由活动时间。

授课教师中,有的是讲师,有的是教授。相比较而言,教授派头十足,“味”明显要大得多。讲师每天按时到堂,自己拿讲义,自己擦黑板,站在讲台上规规矩矩地讲得口干舌燥。教授就不一样了。迟到几分钟或者十几分钟是很正常的事情。进教室时前呼后拥,有人搀扶,有人拿讲义。讲台上已经提前摆好了沙发椅,沏好了茶水,准备了香烟和烟缸。教授讲课中途,有人帮忙擦黑板,有人帮忙倒开水,有人递擦汗的毛巾。

但是,论授课的质量,在学员们看来,教授强不了多少,有的还没有讲师讲得好。讲师紧扣教材,把重点难点讲得清清楚楚,板书条理分明,学员很容易理解,记笔记也方便。教授讲课则经常挑课本中的毛病,与着作者唱对台戏,用批评别人来抬高自己。并且经常跑题,扯一些与教材内容无关的野棉花。信口开河,让学员感觉云里雾里,越听越糊涂。板书杂乱无章,根本就没有办法记笔记。

函授学员听课的直接目的,就是应付考试,确保每一门功课及格,最后拿到毕业证书。教授老是说课本这里不对,那里存在问题,那么,到了结业考试的时候,到底是按教材内容作答,还是按教授的观点答题?这让学员们感到很困惑。因此,他们常常在宿舍里把装腔作势的教授们贬得一钱不值。

这天吃完晚饭,回宿舍的路上,方红梅和池中月走在一起。

池中月说,她与那个负心汉体育老师断了,再也没有交往。但因为两人同在一所学校,见面时还是有点儿尴尬。心里没有了牵挂,她希望这次面授时间尽可能延长,在武汉多呆些日子。

“你今天还想你的小朋友吗?”她突然笑着问方红梅。

怎么可能不想!什么时候又忘记得了!方红梅这段日子几乎天天晚上失眠,白天听课思想老开小差儿,笔记漏记了好多。这都是思念王加根的结果。

“你希望面授延长,我巴不得现在就回家。”方红梅笑着回答,“我幸福吗?是的,思念一个人是幸福的,可痛苦同样难以忍受。很多人热恋过后,彼此就不那么思念了,但是我们不一样。虽说结婚了,我们还是沉浸于热恋之中。平时我们也吵架,也斗气,有时还闹得很凶,但吵过之后很快就会好。说这些你也不懂,等你将来结婚成家了,就会明白的。”

“结婚才几天啊?在我面前倚老卖老!”

回到附属小学,见她们的宿舍门关着。敲了好几下,王莉才红着脸把门打开。

“好事来了。在换卫生纸。”王莉不好意思地说。

池中月大大咧咧回应道:“哦,我刚刚转去。”

听王莉池中月兴致勃勃地交流“好事”,方红梅这才记起自己好长时间没来月经了。认真地回忆了一下,似乎有两个多月没来。

她有点儿奇怪地回:“我的怎么快两个月没来了?”

岳小晶这时正好进宿舍,接过方红梅的话茬:“你还来个鬼哟!肯定已经有了。”

这话让方红梅警觉起来,未必自己真的怀孕了?

二楼有个带着小孩来面授的“妈妈学员”,专门请了个保姆带孩子。每天上课中途,她还要从教学楼回宿舍喂奶。平日尿布挂在二楼的走廊上,看着就觉得麻烦。

难道自己也要走这条路?想到这一点儿,方红梅不寒而栗。

得赶紧让王加根过来,商量一下这事该怎么办。另外,她也特别想见到王加根。没有他在身边,学习完全没有效果。

方红梅关在蚊帐里给加根写信,叫他接信后赶紧来湖北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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