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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调查取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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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早晨,白素珍七点钟不到就起了床。

她洗漱完毕,拎起手提包,蹑手蹑脚地走出了李艳红的家门。

街上一片寂静,整个孝天城似乎还在梦中一样。偶尔有早起的老人沿着人行道踽踽独行,或者拖沓地慢跑着。他们的咳嗽声听起来都特别响亮。

白素珍在路边的小摊上买了两个烧饼,一边啃,一边急匆匆地赶往孝天市法律顾问处——魏律师承诺今天帮她写起诉状的。

八点钟上班,法律顾问处工作人员基本上都是踩着钟点到。连主任汤正源都按时上了班,但魏律师却没有来。白素珍坐在魏律师的座位上,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她的身影。

一直等到八点半,仍然不见魏律师,却等来了魏律师的老公。原来,魏律师病了,她老公是来替她请假的。

真倒霉!运气怎么这么差?白素珍有点儿懊恼。想到魏律师与自己素昧平生,就那么爽快地答应帮她写起诉状,她到街上买了两瓶水果罐头,跟着魏律师的老公一起前往她家去探望。当然,她也想去证实一下,看看魏律师是不是真的病了。

年轻的魏律师躺在床上,额头上搭着一块湿毛巾。她正发着高烧,说话有气无力。听过白素珍对案情的陈述,魏律师说,自己一时半会儿恐怕难得上班,建议白素珍最好去找找汤正源主任,让汤主任重新安排个律师帮她写起诉状。

白素珍于是又返回孝天市法律顾问处。她向汤正源转达了魏律师的意思。因为担心汤正源敷衍,又拿出了冯婷婷写给曹云安的那封信。

看过信,汤正源笑容满面地说:“我跟省司法厅的冯处长是老熟人。至于市政法委曹书记,既是我的领导,也是可以打坐场的朋友。”

谈到打官司,汤正源改变了之前阻止和反对的态度。还说,眼见干姐姐每天在街上啃烧饼、吃包面,中午坐在汽车站候车室里等别人上班,像个没娘的孩子,那么可怜,他心里非常难过。

听汤正源这样讲,白素珍的眼泪止不住涌出了眼眶。她说:“我本来就是个没娘的孩子。有娘的话,就不会落得今天这个地步。我并不觉得自己可怜。养母被王厚义和胡月娥逼死了,我为养母申冤,吃这么一点儿苦,算不了什么。如果不是养母抚养,我的命早就没了。所以,为养母报仇雪恨,再苦再累,我也心甘情愿。”

汤正源没有吭声。他很快叫来一个姓周的男律师,吩咐他,帮助白素珍写起诉状。在案件管辖问题上,汤正源和周律师比较认同检察院刘主任的观点。房产纠纷案找法院,虐待致人死亡案去公安局报案。所以,最后还是决定写两份法律文书,一份起诉书,一封控告信。

当天晚上,白素珍在汤正源的陪同下,拜会了孝天市政法高官曹云安。曹云安看过冯婷婷写给他的信,答应去找孝天市法院院长,催办这起案子。

该找的人找过了。起诉书也重新写好了。白素珍又信心满满,觉得法院受理案件应该没有问题。她趁热打铁,赶紧去孝天市人民法院。

接待她的依然是年轻漂亮的楚法官。

楚法官把周律师重新起草的起诉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就对白素珍说,起诉书应该一式两份,正本留法院,副本由法院送达被告人。她让白素珍去找家打字复印社复印一份,并在复印件上签名。

白素珍连声答应着,忙不迭地照办。

“行了。起诉书我们收下了,你回去听消息吧!”办理完起起诉状签收手续,楚法官对白素珍说。

“估计什么时候开庭呢?”白素珍小心翼翼地问。

“一个月左右。”

“这么久啊!能不能快点儿?”白素珍又急了,非常迫切地恳求道,“你看我大老远地从河北保定跑来,去来一趟多不方便,路费就得好几十块钱。现在住在旅社里,每天吃呀住呀开销也是挺大的。你们考虑一下我的实际困难,早一点儿开庭行不行?我就在孝天城等消息,免得跑去跑来,多花冤枉钱。”

楚法官笑容可掬地看着当事人,慢条斯理地回应道:“法律上对诉讼期间有明文规定,并不是想快就能够快的。今天收了你的起诉状,算是我们正式立案了。立案后,我们会在五天之内将起诉状副本送达被告人,要求被告人在十五天内提交答辩状。收到被告人的答辩状后,我们会在五天之内把答辩状副本送给原告人,再才开始组建合议庭。两个五天加一个十五天,这二十五天是雷打不动的,所以,一个月能够开庭审理,就算是比较快的了。”

听楚法官这么讲,白素珍又无话可说了。她只得对着漂亮的楚法官笑了笑,无可奈何地走出了孝天市人民法院。

按照之前拟定的计划,她又赶紧前往孝天市公安局。

孝天市公安局接待白素珍的是年轻的郭警官。看过她的控告信,郭警官问,人都死了这么长时间,怎么到现在才来报案?

白素珍又开始讲述她养母死亡之后发生的故事,讲述她告状的曲折过程和艰辛。

郭警官耐心地听完之后,若有所思地发了一会儿呆,愤愤不平地说:“本来蛮简单的事情,怎么弄得这么复杂?刑事案件的报案、控告和举报,法院、检察院和公安机关都可以受理。就算不属于他们管辖,也可以受理后,再移送给该管的部门呀。”

郭警官说,控告信他收下了,但具体经办不一定是孝天市公安局,他们很有可能会移交给下面的杨岗派出所。王李村属杨岗派出所管辖,当地公安机关立案侦查更方便一些。

“你们什么时候移交给杨岗派出所呢?”白素珍惶惶不安地问。

“应该很快。”郭警官回答,接着又补充道,“如果你想更快些,可以直接到杨岗派出所去报案。”

白素珍想到法院那边的房产纠纷案一时半会儿也开不了庭,不如自己直接去杨岗派出所,全力以赴催办这起案子。于是回答说:“那我就去杨岗派出所报案吧!”

告别郭警官,白素珍回到了孝天地区实验中学。

她向艳红夫妇讲述了官司进展情况。一边说,一边清理自己的衣物。吃过午饭,她就拎上大帆布提包,到孝天汽车客运站搭班车。历经长途汽车一个半小时的颠簸,总算到达了杨岗街上。

她顾不上寻找落脚的地方,直接前往杨岗派出所。

运气还不错。在杨岗派出所,她见到了曾经为她养母“开棺验尸”的杨所长。

杨所长接过她的控告信。一目十行地浏览了一遍,然后公事公办地承诺:“我们公安机关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如果你所写的情况属实,我们一定会将王厚义绳之以法。”

白素珍追问,什么时候开始侦查,大概需要多长时间结案。

“这个就不好说了。”杨所长双臂交叉抱在胸前,靠在沙发转椅上,打起了官腔,“这要视案件的复杂程度而定。我们办案有时很快,三五天,甚至当天就能破案;有时很慢,一年两年的有,十年八年的有,当然,也有一些几十年都没有破的积案。你这个案子,人已经死亡是事实,而且确实喝了农药。你说死者是被虐待致死,这就需要证据。收集证据需要时间,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眼下春节刚过,农村抹牌赌博成风,维护社会治安的任务很重。一时半会儿,我们恐怕抽不出人手办理你这个案子。当然,你也可以协助我们调查取证。只要收集到的证据确凿充分,我们同样可以惩治犯罪嫌疑人。”

白素珍说,她愿意协助杨岗派出所调查取证。

杨所长认为这样最好。

就这样,白素珍在杨岗街上找了家旅社住下。以“业余警察”的名义,开始了她的调查取证工作。她的工作目的地,当然是王李村。

杨岗街上距王李村有八里路,可以坐长途汽车,但每天的班次很少,而且得花钱。白素珍坚持步行往返。她每天一大早从杨岗街上出发,步行一个多小时,到达王李村。

重回自己曾经生活了十几年的村庄,可有家难回,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熟悉的老宅早已不见了踪影。亲爱的三弟和养母离开了人世,化作了泥土。而本应属于她所有的房屋,仍被王厚义和胡月娥霸占着。一想起这些,白素珍就满腹悲怆,义愤填膺,怒火中烧。

“等着吧,王厚义。我一定要把你送进监狱!我一定要争回养母的遗产,让你、胡月娥和你们的非婚生子女无处安身!”

有了这种坚定的信念,白素珍变得异乎寻常的镇静。她开始接触那些多年不见的父老乡亲,走进那些她曾经非常熟悉的家庭。王李村的有些人家,她正月初一初二已经去过了。但那时目的性不强,也不知道要告王厚义哪方面的“罪行”,所以都是泛泛而谈,聊天叙旧的时间比较多。这一次就不一样了,目的非常明确。她就是要了解王厚义和胡月娥是如何虐待老人的,在发现她养母喝药寻短见之后,又是如何假装抢救,遮人耳目,故意不作为,让她养母悲惨地死去的。

每次与别人谈话,白素珍都想方设法把话题往这方面引,让别人说出实情,形成“铁证”。听的时候,她总是拿出钢笔和笔记本,把别人说的话认真地记下来。乡亲们见她这样,就产生了顾虑,说话吞吞吐吐,故意遮遮掩掩,不愿意畅所欲言。

白素珍发现这个情况后,再去调查取证时,就不带笔记本和铅笔了。她装作非常随便的样子与别人聊天,结果听到的情况就有价值得多。把乡亲们的控诉牢牢记在脑子里,回到杨岗旅社之后,她就在房间里奋笔疾书,一点点地回忆和补充记录下来。

有些敏感的乡亲已经意识到白素珍准备与王厚义打官司。当然,有时是因为她情绪激动,流露出了要控告王厚义的想法和意图。别人就好心地劝她算了。他们说,孝天市虽说是孝文化之乡,但农村里后人虐待老人的事情,还是比较普遍,却很少有人为这事去打官司。

“素珍呀,你执意打这场官司的话,起码要掉二十斤肉。最终,还未必能够赢。”皮匠三爷这样断言。

这些奉劝和忠告,丝毫也动摇不了白素珍把官司打下去的决心。别说掉二十斤肉,就算搭上这条命,她也要为养母报仇雪恨,誓死也要把王厚义送进监狱。

辛辛苦苦地跑了几天,白素珍的“微服私访”成果丰硕,已经记满了两个软面抄写本。她拿着这两个笔记本,到杨岗派出所找杨所长,询问这些“证据”够不够。

杨所长把笔记本翻了翻,回答说:“内容已经差不多了,问题是被调查的人都没有签名。这些人过后要是不认账怎么办?证据材料必须有证人签名,不会写字的,要让他们按上手印。”

白素珍感觉非常为难。

“他们不签字也行啊,那到了开庭的时候,这些人必须出庭作证。”杨所长说。

要做到这一点,白素珍觉得更难。

杨所长两手一摊:“那你这几天的调查取证就白做了!”

万般无奈,白素珍只好再次前往王李村,找那些曾经提供过“证词”的乡亲签名,或者劝说别人能够出庭作证。情况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没有一个人愿意在证据材料上签名或者按手印,更没有人愿意出庭作证。

他们说:“你白素珍打完官司,拍屁股一把灰,远走高飞了。我们还要在王李村活人呢!又不是说这场官司你就一定能够赢。王厚义也不一定会坐牢。我们将来还要和他在一起相处几十年,哪个又愿意为你打抱不平,去得罪厚义呢?要是与厚义结了怨,他不光会骂我们,说不定还会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呢!”

白素珍觉得这些人太势利了,没有一点儿正义感。但是,她又没有办法去说服别人。

见她束手无策,表现得非常着急的样子,好心的皮匠三爷出主意。建议她去找村支书,要求村党支部以组织的名义出证明,证明乡亲们说的都是事实。这样的效果,肯定比个人签字画押更有说服力。

白素珍眼前一亮,觉得皮匠三爷说的非常有道理。她道过谢,马上就去找王李村党支部书记。

村支书是看着白素珍长大的,参与过白素珍与王厚义离婚案的处理。这些年来,他一直和王厚义一家人生活在一个村子里,对相关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从内心里讲,村支书愿意出这个证明,但是又不肯一个人背这个责任。村支书告诉白素珍,这事他得和村委会主任商量一下。他叫白素珍下午晚些时候再来,到他家里听消息。

正在这时,皮匠三婆来找白素珍,请她去家里吃午饭。

白素珍就向村支书告辞,跟着皮匠三婆去了他们家。

吃中午饭的时候,皮匠三婆和她老伴皮匠三爷显得非常紧张,一个劲地劝白素珍赶快离开王李村。

白素珍不解地望着他们。

皮匠三爷说,厚义已经听到了素珍调查取证的风声,正在到处找她,要打她的人。

“好汉不吃眼前亏,你还是躲避一下吧!”皮匠三爷说。

听到这儿,白素珍心里确实有点儿怕。她知道王厚义心狠手辣,打起人来是不管死活的。匆匆地扒了几口饭,她就向皮匠三爷和皮匠三婆告辞,一路小跑地去了村支书家里。

村支书不在,他老婆说可能在村委会主任家里。

白素珍于是又前往村委会主任家。

村委会主任的老婆说,她男人和村支书一起去大队部开会了。

白素珍来到王李村的“首脑机关”。她发现王李村所有带点儿职务的干部都在,大家正在开会研究,给不给白素珍开证明的问题。

白素珍趁此机会,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开了。她恳求村干部们拿出共产党员的良知和公正,为她主持公道,给她提供一份实事求是的证明。

接下来,村干部逐个表态发言。经过了好半天讨论和研究,最后由村支书拍板,同意给白素珍出证明。

拿到红印堂堂的证明,白素珍如获至宝。她不停地给大家弯腰致谢,一刻也不敢耽误地赶往杨岗派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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