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番外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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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玉章身上没钱了。
就在方才, 他在一匹马上输掉了最后十块钱,如今他从头到脚就只剩下一盒没用完的火柴。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宋玉章远远地就发现了个落单的阔少,穿着很是华丽, 而且举手投足也看得出的确是家境殷实, 不会是他的同行, 叼着根烟正在发呆,似乎是没人伺候都不知道该怎么点烟。
见此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少爷,不上前宰上一笔,宋玉章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选好哪匹马了吗?”宋玉章微笑道。
聂饮冰嘴里叼着烟, 无意识地吸了一口, 烟草的味道进入口腔,聂饮冰一向不理睬陌生人,却鬼使神差地回答了宋玉章的问题,“没有。”
“头一次来?”
“嗯。”
宋玉章上前一步,错身走到通道前,张望了一下几匹跃跃欲试的赛马, 口中很笃定道:“三号。”
聂饮冰扭过脸,余光瞟到拿着赛马票走过来的大兵,遥遥地向那大兵比了个“三”的手势。
宋玉章一回头, 正看到聂饮冰对着不远处的仆人很随意地垂下手,身上纨绔的气味比烟味还浓, 宋玉章心中窃喜,知道自己这是又逮住了头大肥羊。
三号马没有获胜,然而赛马的结果已经不重要了, 在那些赛马跑完三圈之前, 宋玉章已顺利地同聂饮冰交换了姓名称兄道弟起来, 当然,他报的是假名。
“真是可惜,就差一点儿,”宋玉章嘴上这样说,面上却没有露出憾色,同阔少打交道,也不能显得穷酸,他佯装自己也输了一大笔,回头很自然地拍了下聂饮冰的肩膀,“兄弟,一块儿喝一杯?”
那大兵举着没用的马票回来,正看到那位冷面长官给位高大英俊的青年开车门,他愣了一会儿,徒劳地“哎”了一声,眼睁睁地看着长官上车关门,将他抛在了马场。
正是晚饭的时候,喝酒的地方自然选在餐馆,顺理成章的,宋玉章从聂饮冰那骗来了一顿好酒好饭。
酒足饭饱,宋玉章起身作势要买单请客,手掌在口袋里一摸,他面上表情瞬间变了,只变了一瞬,随即又立即镇定,对着聂饮冰不动声色地笑,“聂兄,这顿我请。”
聂饮冰坐着不动,服务生已经过来收账,宋玉章站起身,示意服务生跟他过去。
聂饮冰的视线随着宋玉章慢慢流转。
宋玉章同那服务生走到了角落,只用背对着聂饮冰。
他微弯着腰,显然是在同服务生作交涉。
聂饮冰看到他屈起胳膊往怀里探了过去,是个摘取的动作。
聂饮冰拢了外套下摆起身过去。
“我这里有一枚怀表,是我父亲留给我的……”
宋玉章听到身后脚步落定,同时聂饮冰那傲慢而冷淡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我来。”
宋玉章心中窃笑,面上却是惊讶,他转过身,满面都是未曾料到的诧异还有一丝丝的窘迫,“聂兄,你这是干什么,说好了这顿我请。”
聂饮冰已经直接掏出了钱夹子。
钱夹子很厚,同样是那大兵预备的,就在衣服的内袋中,聂饮冰付了账,“不用找了。”他按了下宋玉章仍揣在怀中的手臂,淡淡道:“钱包丢了就直说,不必非要摆阔。”
宋玉章面色微红,讪讪地抽出手,“被你看出来了。”
“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为了请客牺牲亲人的旧物,打肿脸充胖子,没这个必要。”
聂饮冰语气没什么,然而说话的内容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很是可恶。
宋玉章微低着头,摆出一副很受教的模样,“哎,都怪我不当心,马场人太多了……”他一抬脸,对着聂饮冰还是笑得很灿烂,“倒也不是我非
要摆阔,是我同聂兄你一见如故,请朋友吃饭,是理所应当的事。”
他说得诚恳,又不刻意,像是全然发自肺腑,仿佛同聂饮冰不是才认识两个钟头的交情,而是二十年的交情,如果不请客,那就不是人了。
“那么我来请客也是一样的。”
很好,肥羊果然上当,掉入了陷阱,宋玉章心中在笑,面上眼睛却在发光,全是被“知己”感动出来的真诚光芒。
聂饮冰道:“你住哪?我送你。”
宋玉章满脸苦笑,“实不相瞒,我才刚到江州。”
那就是连落脚的地方也没有了。
聂饮冰不假思索地将宋玉章带回了自己住的旅店,替他开了个房间,宋玉章看着他用签名就能直接买账,立即打定主意要从聂饮冰身上大榨油水。
“聂兄,我真没想到我会在异乡遇上像你这么仗义的朋友。”宋玉章感激道。
聂饮冰不以为意,对他而言这只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宋玉章进了新开的房间,三两步便倒在了床上,摊成了个大字,舒服地呼了口气,他喜笑颜开地又做了个往衣服里掏东西的动作,手掌掏出来空空如也,宋玉章哈哈一笑,感觉自己像是变了场魔术。
衣服里空空荡荡的,别说怀表了,就连衬衣的扣子都少了一颗。
落魄到了这种地步,宋玉章依然丝毫不慌,他磨着牙齿,面带着老饕馋嘴一般的笑容,在脑海中磨刀霍霍地想要从聂饮冰那割肉放血。
与此同时,聂饮冰也进了房间,大兵早就在旅馆内自己的房间等候多时,门房说聂饮冰回来了,他便连忙来敲门。
聂饮冰正在解领带,听到“咚咚”的敲门声,他心头莫名地一颤,脸转了过去,手还拿着领带的两端。
敲门声又响了,聂饮冰听到大兵小心翼翼的声音——“长官”?
绷紧的领带瞬间卸了力道,聂饮冰过去开门,大兵在门外赔着笑脸,“长官,您吃过了吗?”
“什么事?”
大兵无措地挠挠头,迟疑道:“明天您还去赌……不,马场吗?”
聂饮冰思索片刻,回答道:“去。”
大兵“哦”了一声,便听聂饮冰道:“你不用跟着。”
“啊?没事长官,我闲着也是闲着,我们张参谋特意嘱咐我要好好招待您……”
“别跟着,”聂饮冰冷了语气,“这是命令。”
那大兵被他眼神一扫,下意识地并拢了后跟,“是,长官!”
大兵退身出去关上门,仍然是挠了下头,觉得这长官果然如传闻中一样性情古怪,同时又想到那位同长官一块上车的男人,因为离得远,他也没太看清脸,只隐约觉得是个很英俊的男人,那是一种无需细看都明了的气质,人俊不俊,一眼就能看明白。
能令他们的的长官亲自开车门的,想必也是位大人物,大兵心想江州什么时候又来了位达官贵人吗?他怎么不知道。
带着满心的疑惑离开,大兵也累了一天,陪这怪脾气的长官不是件美差,反正聂饮冰不让他跟,那他就不跟了,休息去吧!
大兵是很能给自己找乐子的,聂饮冰就有些茫然了。
其实说起朋友,聂饮冰就张常远一个勉强能算得上是朋友的,两人能成为朋友,是因为“同病相怜”的缘故,这不能算作很好的友情基石,凑在一块儿,还是两个不愉快。
聂饮冰换了一身华服,华服依旧是大兵之前预备的,他坐在床边,忽然想:“赵渐芳是不是没有衣服换?”
推门出来,聂饮冰在门口踌躇片刻,便去宋玉章的房间那里敲门。
“咚咚”两声,里头没有应答。
人或许是已经离开了。
到底只是一面之缘的关系。
聂饮冰皱了皱眉,想起宋玉章的笑容,昨天傍晚夕阳灌注下的寂寞弥漫而上,聂饮冰忽然觉得身上的华服很拖累多余,又萌生了离开的念头。
聂饮冰转身下楼,不打算同任何人打招呼。
他这个人一向来去如风,就算是家里人,有时也难以知晓控制他的行踪。
聂饮冰冷着脸走出旅店,脚步刚迈到楼梯上的一阶便停住了。
旅店门口的绿树旁,高大身影正斜斜地靠在树边,果然是穿着昨天那一身的旧衣,低着头似乎在同人说话。
“赵渐芳?”
宋玉章回头,面上带笑,“聂兄,你醒啦。”
心情一下就变得舒畅了,毫无缘由,好像单单只是看到了这张笑脸,胸膛里就觉得很舒服,春满山河的一种新鲜,聂饮冰道:“还穿着脏衣服。”
宋玉章心想这人说话真是句句难听,面上微笑不移,“脏吗?”他抬了抬手,亮出了自己长条舒展的胳膊,“我觉得还算干净哪。”
聂饮冰道:“我带你去巡捕房。”
“去巡捕房?”
“抓贼。”
宋玉章笑着摆了摆手,“算了吧,不费那个功夫了,钱财身外物,人没事就行。”
聂饮冰也不说话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宋玉章,宋玉章扭头似乎是要找人,也很快地扭过脸,显然是没找着人,面上神情倒也不遗憾,他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对着聂饮冰道:“聂兄,多谢你昨天出手搭救,可惜我现在身无分文,也没法报答你的恩情,不如咱们一块儿去趟马场,昨天那三号是我走眼了,你借我百来块钱,我今天一定能把钱赢回来。”
聂饮冰在道德准则上的要求一向很高。
身为一名军人,职业军人,不能上战场已经是很遗憾,平素里,他便格外严格地要求自己。
不仅对自己有要求,他对自己身边的人也有要求。
那些都算是他临时的“兵”,兵就该有兵的样子,吃喝嫖赌的,那不叫兵,那就叫流氓土匪。
赵渐芳的赌徒言论在原则上已经触碰到了聂饮冰不喜的部分,然而聂饮冰扪心自问,发觉自己的确是不讨厌赵渐芳。
大概是因为赵渐芳不怕他,并且笑得很快乐的缘故。
聂饮冰道:“我带你去做身衣裳,”他自作主张地下了决断,昂着头边下台阶边道:“不用你还钱。”
宋玉章听罢,心中有些啼笑皆非。
对方呼来喝去的,全然是将他当作凑上来的跟班了。
这可不好,他宋玉章可不是靠逢迎拍马混口饭吃的人。
脚步不紧不慢地跟上,宋玉章微笑着,在清晨微凉的风中已经盘算好了要怎么从这傲慢的公子哥口袋里掏出钱来花了。
他心中并不觉得愧疚,他这可是靠自己的本事吃饭,不寒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