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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第 1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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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很阴沉,  道路也不好走,汽车开得费劲,  像喝醉了酒一般东倒西歪,  卯着劲地颠簸,宋玉章在车里头摇摇晃晃,长腿长胳膊在狭小的车厢里是累赘,到处磕碰。

车窗冷不丁地被敲了两下。

宋玉章一扭头,  看到个棕红色健壮的马身,  他摇下车窗,  一张冷肃的俊脸微微低头看向他,  “坐车不舒服,出来骑马吧。”

宋玉章摇摇头,  他大腿内侧有些疼,  骑不了马,宁愿在车里头做不倒翁。

聂饮冰骑马跟着车,一会儿工夫之后,他慢慢将酝酿了许久的话说出口,  “回去吧。”

宋玉章透过车窗感受了冬日清爽的空气,  “银行现在没什么事,  年底结息都已经办好了,  出来一段时间不碍事。”

聂饮冰手卷着马缰,脸上面无表情,  实际心里却是很煎熬为难。

宋玉章的要求,  他是能应则应,  宋玉章要陪他去冒这一趟险,  他是千万个不愿意,  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他对宋玉章就只发过一次狠,  没把人降服,反倒失去了宋玉章大半年的光阴,还不如一直顺着宋玉章,起码两人也有过一段说说笑笑的好时光。

聂饮冰的为难,宋玉章都知道,他的为难,却是谁都不懂,聂饮冰不懂,孟庭静也不懂。

他不怪他们。

要一个人去懂另一个人,这原本就是世界上最难的事。

聂家不能倒,聂饮冰不能死,这些都不是为了聂雪屏,而是为了他自己。

人活着,有些事不得不去做,不做,他就不是他了。

冬日晨霭如雾,灰蒙蒙地包围着车队,将这一列连马带车的队伍全做上了森冷可怖的装饰,车队静默无声,宋玉章在摇摇晃晃的车中昏昏欲睡,眼睫半开半闭,快要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车窗又被敲了敲。

聂饮冰整个人都伏在了马上,草色的呢子披风在他背后倾泻而下,帽檐下压着一双清而亮的眼睛,这次他连话都不说了,他眼睛里就表露出了那个意思——让宋玉章回去。

宋玉章冲他微微一笑,算是回应。

聂饮冰沉默地直起了身。

这一趟出行的危险不言而喻,聂饮冰可以把自己的命不当命,可做不到把宋玉章的命也绑在自己身上,如果土匪都跟宋玉章一个样,他连土匪都舍不得杀。

风一阵一阵地刮,并不大,轻巧地卷着披风尾巴,整个队伍之中只有马蹄声和车轮声,风刮的声音几乎带了些不详的味道,聂饮冰手卷着缰绳,越卷越紧越卷越紧,他实在无法再走下去,正要抬手叫停时,后头的卫士骑着快马赶来了。

“二爷,后头有人追。”

“后头?”

“像是海洲的方向。”

聂饮冰调转马头,拍马向后来到队伍的末尾,抄了镜筒去看,后头果然有人在追赶,尘土滚滚之间,黑雾狂袭而来,距离他们的队伍已经不远,他们连车带马,货车又重,行驶得很慢,想必几分钟后就会被追上了。

聂饮冰抬了抬手,“让他们都停下。”

传令的卫士骑着马在前后车队中挥舞手上的旗帜,“停——停——”

宋玉章的车在缓缓行驶之后停了下来,宋玉章坐在车内,人跟着一晃,眼睫依旧是半闭着。

追赶的是一列马队,为首的人稍一靠近,聂饮冰就认出来了。

孟庭静依旧是黑袍黑纱,双手拽着缰绳气势汹汹地往侧边一拉,他带着人全速追来,路不好走,马都遭罪,他骑的那匹黑马不断地喷着气,显然是累坏了,孟庭静也一样,一张口就是一股子白烟,目光如箭镞一般射向聂饮冰,“他人呢?”

聂饮冰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宋玉章——”

孟庭静勒着马向着车队扬声喊道。

“宋玉章,”孟庭静喊了一声,第二声便更加顺畅了,“你给我出来——”

聂饮冰一动不动地没什么反应,直到孟庭静策马要进入车队时才用自己的马拦住了他。

“闪开。”

孟庭静怒不可遏,他看着聂饮冰这张脸便要倒胃口,虽然聂饮冰同聂雪屏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但他现在是只要看见姓聂的就恨不得一刀下去将人砍成两半才痛快。

聂饮冰没理会他,只是沉默地阻拦他。

两匹马都很同灵性,互相也有些搏斗的意思,嘶鸣着相互亮出了牙齿。

茫茫车队都淹没在晨雾之中,孟庭静心里着急,顾不上跟聂饮冰多纠缠,从腰间拔了枪往空中鸣了一枪。

长长的车队听到枪响都骚动起来,聂饮冰再次抬了抬手,以示不必惊慌。

孟庭静双眼锐利地盯着车队,仿佛是要用他的目光穿透雾霭,将宋玉章从里头抓出来!

队伍中间的一辆车没有辜负孟庭静的期望,被人从里头推开了车门。

腿一跨出来,孟庭静隔着半个队伍都能认得出那就是宋玉章。

他心中激荡,本能地拍马过去,速度太快了,聂饮冰都未反应过来,只能也拍马跟了上去。

宋玉章下了车,孟庭静就已经卷着风来到了他跟前,马蹄溅起了尘土,将他的裤管都扫上了一层灰。

孟庭静看到真人,狂跳的一颗心才慢慢回到了胸膛。

宋玉章是在他面前“死”过的,是他从海上捞回来的,只要再去晚两天,说不定宋玉章就死透了去喂鱼了。

他救回来的人,不惦着他的好,却总是想着别人,孟庭静真是越想越不服气,他也救过他的命,他得到过宋玉章几回的好脸色呢?!

“宋玉章,你疯了吗?放着银行不管,跟着去送命?!”

孟庭静疾言厉色道,他没有下马,怕自己下马后会控制不住自己,双手紧攥着柔韧的缰绳,他当那是宋玉章的脖子——他是真恨不得能掐死宋玉章!

聂饮冰将马停在孟庭静侧面,他难得的没有一言不合便拔枪,因为心里也认同孟庭静的话,他想宋玉章回去,无论是跟谁回去,只要回去就行。

宋玉章平淡道:“你是你,我是我,我不管你,你也别管我。”

这话将马上的孟庭静气得浑身发抖,他脸色青白,语气也淡了下来,“你是铁了心要跟他一块儿去送死?”

“前路漫漫,未必就是死路,”宋玉章侧着脸,望向不远处干枯灰败的树木,“时间紧迫,你请回吧,饮冰,我们走。”

“站住——”

宋玉章脚步还未动,孟庭静已先厉声制止了。

疾驰狂奔而来,孟庭静浑身都是汗,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攥着缰绳的手掌使了大劲,快要将缰绳嵌入掌心。

孟庭静死死地盯着宋玉章,心头简直是像被热油泼了一般,他真的不敢相信他同宋玉章相识半年,迂回曲折,从两个人好上到分开再到反目,如今峰回路转总算是有了向好的苗头,然而宋玉章却是半点都没将他们的感情放在心上。

他可以为了聂家两兄弟赴汤蹈火,却不愿意哪怕听他一回。

在宋玉章的心里,难道只有姓聂的才算是真心对他好?

他孟庭静又到底是哪一点不如人?

如果现在有子弹飞来,他也会替他挡!

“宋玉章,”孟庭静咬着牙缓缓道,“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一定要跟他走?”

“是。”

“哪怕你跟他走,很有可能会丧命?”

“是。”

孟庭静胸膛缓缓起伏,神色之中满是浓烈的不甘,原来昨夜全是敷衍,宋玉章走的时候在想什么?他想的是如何挽回他们之间的情分,宋玉章呢?

孟庭静不信,他不信他们之间真的一点情分都没有,他缓了呼吸,语气平淡道:“如果我想叫你为我留下呢?”

宋玉章静立了一会儿,他没有回答,只是转身拉开了车门。

孟庭静双目赤红地盯着宋玉章拉开车门的手,心头像是被生剜了一块肉,既是血淋淋的痛,又是涩剌剌的恨,他死死地盯着宋玉章,在宋玉章矮身钻入车厢时,口中硬生生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同意让聂家的矿石走孟家的水路。”

宋玉章的身影顿住了。

他的侧脸在冬日干净而白皙,带着很冷淡的神情,从睫毛到鼻尖的弧线看着都是冷冰冰的。

孟庭静凝视着他优美的侧脸,几乎是要从眼到心尖地淌出血来,随即便从腰间利落地抽出了一把短窄的匕首。

聂饮冰见状,将马向前驱使了隔在两人之间。

孟庭静看也不看聂饮冰,挥了匕首在手指头一刀下去,他左手三指顿时便被划得鲜血淋漓。

将带血的匕首扔掷在地上,孟庭静手卷了缰绳,头也不回地拍马离开。

马蹄声渐远,宋玉章如雷的心跳也渐渐平了,他转过身面向聂饮冰,“饮冰,你肯不肯?”

到了这个地步,聂饮冰还怎么能说出个“不”字来?

宋玉章也知道聂饮冰也只能“肯”了,他捡起了地上的匕首,匕首上血迹斑斑,顺着雪白的刀锋一滴一滴地下淌,宋玉章拿掌心接了滴下的血,对聂饮冰道:“回去吧。”

宋玉章上了车,聂饮冰仍勒着马在车外,他骤然发现宋玉章身上的衣服皱皱巴巴的,是昨晚开始就没换的衣服。

孟庭静回来的时候,孟素珊正要出去做两件新年里要穿的衣服。

“庭静……”

她第一眼先看到孟庭静难看到极点的脸色,第二眼便看到了孟庭静血淋淋的手,随即变了脸色,“你手怎么了?!”

孟庭静理也不理,径直向内堂走去,孟素珊赶紧跟上,同时叫晚兰快去叫大夫过来。

一口气走到内堂,孟庭静困兽一般踱了两步后在贵妃榻上坐下,他双腿岔开,黑袍流水一般淌下,左手搁在雪色的里裤上,他看着自己的手,胸膛起伏着发抖,孟素珊急急地跟了进来,她看孟庭静似乎有些魔怔了一般,忙去拉他的手,“庭静,你这手怎么回事?”

孟庭静仍是怔怔地盯着裤子上的血迹,他边喘气边缓缓道:“他连衣服都没换。”

孟素珊没听明白,“什么?谁?谁衣服没换?”

“他算准了我会追出来,他算准了……”孟庭静边说边滚动了喉结,像是喉咙中极其的干涩一般,“算准了我舍不得……他对我一点情分也没有……”

孟素珊听得一头雾水,孟庭静却是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捏紧了拳头重重地砸了一旁的桌子。

孟素珊被吓得话都不会说了,好一会儿,她才捏着手帕罩上孟庭静的手,轻声细语道:“庭静,你到底是怎么了?你别吓我……”孟素珊的话戛然而止。

紫檀木桌上一点水花溅开。

孟素珊看了那漫开流淌的水渍,又看向了孟庭静。

孟庭静面色冰寒,脸上一道清晰的水痕。

孟素珊彻底呆住了。

她不知道是什么事什么样的打击会叫孟庭静如此痛苦,便是孟焕章死的时候,她都没有见过孟庭静这样失控。

“没什么,”孟庭静却是站了起来,黑袍垂下,挡住了里头的血迹,他平淡道,“都过去了。”

水路走了一个多月,矿顺利运到,尾款也随即到了聂家账上,聂青云带着支票去码头拜访,只交出了支票,而没有见到孟庭静,她神色怔怔,望着海边深紫色的晚霞,低声道:“麻烦转告孟老板,多谢他的帮忙,聂家永记于心。”

孟庭静的下属脾气全都跟着老板走,除了在孟庭静面前乖得像老鼠,面对外人是一贯高傲得像老虎,对聂青云不咸不淡道:“聂小姐客气了。”

聂青云带着另一张支票去了宋宅。

宋玉章也不在。

“五爷出去接人了。”

“接人?接谁?”

“好像说是什么修铁路的工程师?”

所有的木橛在过年之前全部定下了,俞非鱼很高兴,痛快地同一起干活的其余工程师还有工人学生们一起喝了顿大酒。

酒在四面漏风的木棚里喝,不妨碍他们喝得热火朝天,俞非鱼喝得胡子都全湿了,翌日睡醒,立即便抄刀刮胡,勉勉强强地洗了个冷水澡,他打着哆嗦,像条冻坏了的落水狗一般给宋玉章写信。

他倒不觉得自己在写情书,他写起情书来可是很肉麻的,哈哈,这还远远不到他情书的标准呢。

倒不是俞非鱼不想写,而是笔尖触碰到信纸,自然而然地便流出很朴素平实的字句。

兴许,是那些肉麻字眼对于那个人来说太轻浮了,有些玷污的感觉。

俞非鱼边写,脑海中边浮现出了宋玉章的身影。

英俊的、潇洒的、冷清的、带些淡淡的忧郁。

好像天上残缺的月亮照向人间,连光芒都是乳色的,美得动人心肠。

两人见不着面的这段日子里,俞非鱼脑海中将宋玉章的形象已美化到了空前绝后的地步。

这是他的老毛病,一旦对谁动了心,就会在心中将对方幻想成个完人。

人无完人,所以俞非鱼总是在现实中单方面的失恋。

不过宋玉章至今仍然还是在天上,因为他不仅离俞非鱼很远,而且还不理他。

信一寄出去,俞非鱼就踏上了快乐的返程旅途。

来时因为工作繁忙,俞非鱼一味埋头赶路,丝毫没有留心身边风景,返程倒是慢下脚步,津津有味地开始了“冬游记”,看到一株草都要停下来薅一薅。

这样东看西玩的后果便是宋玉章在俞非鱼信上所定的时间等了半个钟头后依旧不见人影。

幸而车内也不冷,宋玉章系了条灰色的羊绒围巾,脖子里不进风就没事。

司机看他等得无聊,便道:“五爷,吃糖吗?”

车上有个糖盒子,司机自己提神的时候会吃两颗,宋玉章问他要了一颗,糖是很清凉的薄荷味,甜而辣,的确是很能够提神,宋玉章舌头挑着薄荷硬糖,很快便觉得整个口腔都变成了薄荷味。

司机以为他无聊,其实他是闲不下来的,脑子里还在想事,银行、商会、铁路、股票……等等繁杂的事务都在他的脑海中游荡,还有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譬如快过年了,要给银行的员工、家里的佣人包红包,家里是不是该添些装饰……事情太多,一点多余的东西都塞不下了,别的事,就不去想了。

薄荷硬糖在嘴里搅动着与牙齿磕碰着发出响动,宋玉章越想越投入,几乎有些忘乎所以的意思。

“五爷,好像来了。”

舌头在口腔里一顿,宋玉章抬起眼,目光射向车前的玻璃,果然是看到了车辆马匹,他将剩下的那一点薄荷糖嚼碎了,推开车门下了车。

俞非鱼远远地就看到了宋玉章。

几个月没见,宋玉章的风采依旧非凡,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俞非鱼都觉得他风度翩翩,叫人为之折腰。

“宋行长——”

俞非鱼从车窗里探出头脸向宋玉章用力挥手。

宋玉章看见了,他面上带笑,同时心里很担心俞非鱼会从车里摔出来。

车一停,俞非鱼便率先从车里跳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地疾走到宋玉章的面前,他整张脸都极其的有光彩,看上去神采奕奕,就连下巴处的伤口也显得不羁随性,他非常高兴欢欣地道:“宋行长!”

宋玉章不由自主地被他感染得嘴角也上扬了起来,“俞先生,此行可顺利?”

俞非鱼双眼晶亮,“有不顺利的时候,也有顺利的时候,总的来说,也算是幸不辱命。”

宋玉章在信里便得知俞非鱼已经把前期准备的工作全部做完,然而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真正从俞非鱼嘴里听到这尘埃落定的消息,心中才算是大大地松了口气。

“那真是太好了,开春的时候铁路就可以动工了吧?”

“是,天气稍微暖和一点儿就行,看地面的情况,只要没有冻上,应该就没问题,不过条件太恶劣了,工人们会很吃苦,这样很不人道,工作环境不好,效率也会低下,这次过去搭的木棚漏风太厉害了——宋行长——”

宋玉章正耐心地听着,骤然听他点名,便温声道:“你说,我听着。”

俞非鱼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的相貌偏于硬朗,这样笑颇有些可爱之处,“哎,我实在是忍不住啦,宋行长,我们能拥抱一下吗?”

宋玉章愣了一下,随即失笑。

“是我失礼了,俞先生工作完成得那么出色,值得一个感谢的拥抱。”

宋玉章大方展开了手臂,俞非鱼也很高兴地展开了手臂,两人拥抱的一瞬间俞非鱼是紧抱了宋玉章的,随即便立刻松了力道,虚虚地拥抱着他,鼻尖微微一动,他的高兴又上了一层楼,惊喜道:“宋行长,你身上有一股薄荷味。”

宋玉章笑了笑,“俞先生,你身上有一股牛粪味。”

俞非鱼大惊失色地放开了宋玉章,向后跳了半步后猛嗅了自己的脖颈,“不会吧,我洗干净了才回来的。”

等他抬眼看到宋玉章面上淡淡的笑意时,俞非鱼立即明白了宋玉章是在同他玩笑,他随即也笑了。

两人相对而笑,俞非鱼笑得眼都亮了起来。

他将宋玉章在记忆和想象中美化到了那个程度,真正见到宋玉章本人时,依旧觉得惊艳欢喜。

这回该是真命天子了吧!俞非鱼很欣慰地想。

“我有个礼物给你。”

俞非鱼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了什么东西,他团在掌心不叫宋玉章看见,宋玉章也就淡笑着等他献宝。

“宋行长,你伸手。”

宋玉章依言伸出了手。

俞非鱼将自己团紧的掌心悬在宋玉章手心上头,掌心一放,一块薄薄的木片就落在了宋玉章手心。

木片是淡黄色,就跟世上所有普通的木头毫无区别,宋玉章看不出这东西的特别之处,于是用疑惑的目光询问了俞非鱼。

俞非鱼露齿一笑,“这是铁路打下的第一块木橛上削下来的一片,我定点打木橛的时候,忽然想到这东西很有纪念意义,尤其是对宋行长你来说,廖局长说海洲的这条铁路重修是宋行长你一手促成的,所以我想削下来一片给你留个纪念。”

宋玉章掌心托着那薄薄的木片,微笑道:“我很喜欢。”

俞非鱼笑得更高兴了,“你喜欢,那太好了,我想你那样有钱,送什么值钱的都难让你开心,这东西虽然不值钱,但你喜欢那就真的太好了——”俞非鱼正说着,眼睛又向宋玉章身后右侧看去,“咦,小孟怎么来了?”

回城车上有人已经往孟庭静那过去了。

俞非鱼恍然大悟,他忘了,他带的好几个工程师都是孟庭静给他匀过来的呢,哈哈,不对,他也是孟庭静手下的人哪。

俞非鱼终于想起自己是领了谁的薪水,忙对宋玉章道:“宋行长,我去跟小孟打个招呼,你别走,我还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俞非鱼飞快地向后跑了。

宋玉章将手心里的木片放进了口袋。

被众星捧月的孟庭静脸上是全然的面无表情。

俞非鱼见怪不怪,这位师弟从初来剑桥时便是以面色阴沉而闻名,谁他都不给好脸色,以前学校里有两个正儿八经的王子,孟庭静见了,照样是这副目中无人的神态,好像这世上就没人配他给个笑脸似的。

俞非鱼同他的关系也很一般,但俞非鱼是个天生心大又很善于让自己感到快乐的人,所以对孟庭静的阴沉不以为意,大大咧咧道:“孟老板,我回来啦,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回头再向你做汇报。”

他对着孟庭静挥了挥手,转身即走,飞快地又跑回了宋玉章身边。

宋玉章长身玉立,俞非鱼高大挺拔,对着宋玉章连说带比划,宋玉章看上去也并非无动于衷,后脑勺的黑发随着笑时的晃动也一齐晃动。

如此大约三五分钟后,两人便一齐走向了宋玉章的车。

宋玉章感觉到身后似乎有一道目光正注视着两人,上车后,他静坐了一会儿,没吩咐司机开车。

俞非鱼问他:“怎么了?车坏了吗?”

宋玉章微微偏过脸,从车前头右侧的后视镜看到了人群中鹤立鸡群的孟庭静。

孟庭静正看着他们车辆的方向,身影在后视镜里有一种扭曲的拉长。

宋玉章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过孟庭静了。

海洲虽然很大,但以他和孟庭静的身份还有两人之间的合作关系,无论如何也不该一个多月里一次面也碰不到。

他没有刻意躲着孟庭静,那么就是孟庭静在刻意躲着他了。

也好,水中月,镜中花,终究也只是梦一场,他醒了,孟庭静也醒了,大家各走各的路,也没必要再强求在一块儿。

“车没坏,”宋玉章向前扬了扬声,“走吧,去国际饭店。”

聂青云等到晚上七八点时,宋玉章终于回来了,他同个陌生男人从车上下来,两人面对面不知说了什么,都是脸上带笑,随即便互相拥抱了一下,那男人挥着手向门外走了。

宋玉章回头踏上台阶,走了两步后便见到了黑暗中的聂青云,他微微一怔,道:“青云姐?”

聂青云回过了神,忙给他送上了支票,“多谢你,这回若不是你从中斡旋,我们家要出大事了。”

宋玉章背着手,没有接支票的意思,“不必,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聂青云心中惴惴,捏着支票,也没有收回的意思。

“留着吧,”宋玉章道,“后续周转还需要很多钱,银行现在现钱不少,向你们借的三千万美金年后我会先还一部分,如果你实在要给,就将这张支票抵扣在里头抵债吧。”

聂青云只能收回支票,她踩着高跟鞋下了台阶,走了两步便回过了脸,夜色如墨照着纯白的拱门,宋玉章立在巨大高耸的拱门下,叫聂青云想起了四个字,遗世独立。

聂青云又“哒哒哒”飞快地跑了回去,她看着宋玉章,心口微微喘着气,“要不要……要不要一起喝两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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