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 5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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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慕府上下, 自是喜气洋洋,不仅公子高中榜眼,将要入朝为官, 就连表小姐,也将成为东宫女官, 这真是一门双喜,几乎人人脸上都浮着笑意,就连府中最普通的洒扫仆从, 也因主家荣光, 因能感觉到主家正走在一条康庄大道上,而觉可跟着水涨船高, 倍感欢喜荣耀。
晚间的家宴, 既是庆祝宴, 也是送别宴。太子, 就是未来的天子,未来天子钦点的近身女官,如何能不巴结?!既为家族门楣, 也为了爱子的仕途, 宴中慕彦章夫妇同外甥女说好话几乎说了一箩筐。为了能让外甥女忘记之前的不快,感念慕家这些年教养她的恩情,他二人甚还将外甥女刚来慕家的旧事, 翻出来忆说。
边追忆外甥女八岁上门的事,边感叹亲妹妹去得太早, 慕彦章叹息着对慕昭道:“你娘亲性子也太倔了些, 离了家就不肯回了, 你外祖只是一时生气才说要与她断绝关系, 若你娘亲肯低头回家, 向你外祖好好道歉,或是能归家住的。山中生活清苦,她若不是常年在山中磋磨身体,也许不会走得这么早……”
慕昭静静听看舅舅表演思念亲妹,心中半点感觉也没有,就连恶心与寒心也没半分,完完全全像在看不相干的局外人。
清苦吗?从世俗意义上来说,相较眼前的锦绣厅堂、珍馐美馔,虞山深处的简陋小院、粗茶淡饭,或许是清贫的,但她与父亲娘亲在山中的那些年,从没有感觉过苦,感觉到的只有快乐与真情。亲父狠心绝情、亲兄虚情假意,若上苍再给娘亲一次选择的机会,娘亲定还是会离开慕家,选择与父亲隐居深山,选择带她来到这个世上。
若此世不是重生在十六岁,能更早些就好了,若她能重生在几岁时,能先一步知晓娘亲日后的病情,早些告诉父亲,早些为娘亲治病,娘亲就不会病逝,父亲也不会殉情离世,她也不必离开虞山,可与爹爹娘亲,就在虞山深处,远离尘世、自在无忧地过一辈子。
慕昭是因思念双亲、追忆起虞山旧事,而不由目露伤感之色,但慕彦章见外甥女神色伤感,却以为她是被自己这番话打动了,就趁热打铁,说要将外甥女娘亲的名字,重新写入族谱中——自是要写的,不把外甥女娘亲加上,如何加外甥女这位东宫女官?!
但外甥女却不在乎族谱的事,只向他要一样东西,就是她身边丫鬟菱枝的卖身契。一个丫鬟而已,慕彦章既想与外甥女修好,自不会在这种小事上与外甥女为难,在宴后就叫徐氏派人,将丫鬟菱枝的卖身契,送到了外甥女手中。
慕昭今夜回慕府,就是为了这张卖身契。她入宫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在她失去自由前,她想让菱枝得到自由,故而今夜回来与舅舅舅妈敷衍一番。她知因她将为东宫女官,舅舅舅妈定会急着与她修好,不会在此时拒绝她这样一件小事的。
将这卖身契当着菱枝面烧了后,慕昭又将那只装着十两黄金的小匣子,拿给了菱枝,笑着对菱枝道:“往后你就自由了,不必再在慕府为奴,拿着这些钱去外面过活,留在长安也好,回故里沅陵也好,随你自己,做你自己想做的事。”
可菱枝却不肯走,说她最想做的事就是和她一起,说要与她一同进宫,要在她身边做宫女,就像丫鬟伺候小姐般,跟在她身边一辈子。
一入宫门深似海,慕昭岂会同意菱枝这样的要求,她坚持不肯,向菱枝痛陈入宫的弊处,告诉这个才十四岁的小姑娘,宫中规矩有多沉重,宫女的性命在滔天权势下,是如何贱若尘泥。那座金碧辉煌的周宫,于高高在上的皇室中人来说,是琼宫玉殿,可对地位低下的其他人来说,不啻是永不可逃的牢笼。
“可小姐不就是要进牢笼了吗?!”因她坚持不允,菱枝急得哭出声来,扑在她身前道,“我没有可去的地方,我家里人都不在了,小姐不要我,我就真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了!小姐让我进宫吧,让我进宫陪着小姐,哪怕是笼子,两个人在一起也不会孤单!”
有血脉之亲的舅父舅母,对她虚情假意,毫无血缘牵连的菱枝,却待她一片真心,慕昭对此如何不动容?!她与菱枝朝夕相处有七八年之久,在将盛金的匣子给菱枝,说要菱枝离开慕府时,她面上虽在笑着,但心中却为分离十分伤感,这时见菱枝落下泪来,自己也忍不住湿了泪眶。
可是菱枝太小了,性子又天真淳朴,或许还不能真正明白入宫后或会永失自由的意义,或许以后长大了,会后悔年少时入宫的选择。慕昭忍收了泪意,扶起菱枝,一边替她擦眼泪,一边好生劝慰她,说自己没有擅自带人入宫的权力,这事得等宫中同意,说让菱枝再好好想想,如果一段时间后深思的结果还是要进宫和她一起,那时,她再设法令她入宫,将她带在她身边。
终将菱枝劝得答应了。因菱枝不知可到哪里去,就要在慕家等她,慕昭遂在思考后,想将菱枝暂放在二表姐身边。二表姐慕妙容只是天生心直口快而已,其实为人心地干净,待人并无恶意。菱枝性情纯真,若同心思太深或又不怀好意的人一起,许会受骗被利用,不如让她在直来直去的二表姐身边,或许她二人可以合得来。
遂就在夜色中,携菱枝往二表姐房中去,想将菱枝托付给二表姐一段时日。没了卖身契,菱枝就是自由之身,往后的时日在慕家,纵找些活计做做,也只当是拿钱做事的普通帮佣,不必至死为家奴。
二表姐慕妙容对这事应得爽快,说只是小事一桩,只当她院子里添了个吃饭的丫头,菱枝高兴做事就做事,若不做事就算白吃饭拿月钱,她也不管的。说罢就专心问宫中的事,二表姐好奇宫中是何模样、好奇宫中人是何模样,拉着她絮絮问了大半个时辰,仍兴致不减。
渐夜已深,慕昭需得告辞,二表姐将她送出门时,踟蹰着又问了一句:“你明早这一去,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慕昭淡笑着摇头:“我自己也不知道。”
二表姐犹犹豫豫的,两手绞了又绞,足尖在门槛处点了又点,还是对她道:“从前……从前我有对你说许多不中听的话,是因为……因为我心中嫉妒,嫉妒娘亲偏爱你,爱甚自己的亲女儿……可后来,后来我知道不是那样的……抱歉……对不起……”
慕昭是深知二表姐性子的,轻握了下她的手道:“我知道了,二姐不必再说了,也不必介怀。”
二表姐听她这样说,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还是说出来好,说出来我自己也轻松多了。本来我觉得说不出口的,可哥哥和我说,有话要尽早说,不然或会错失机会,会没办法说出口。”
慕昭回想今夜用宴时,身为主角之一的表兄,宴上几乎没说一句话,再同二表姐说了几句后,在夜色中回到在府中的住处前,却见夜风昏灯下静立着的那人,正是表兄慕衡。
也不知在那里站等了多久。慕昭忙快步近前,告诉表哥自己先前在二表姐那边,又问表兄来有何事。
“……无事”,表兄慕衡道,“只是……只是想对你说一句珍重,我知表妹慧敏知进退,但宫中那样的地方,行事得比平日谨慎十倍百倍。”
慕昭谢过表兄的善意提醒,真心对表兄道:“表兄也要珍重,朝堂上不是人人都似表兄一心安民济物,蝇营狗苟、暗箭伤人之辈不会少,表哥也要小心,站稳了,日后方能实现心中抱负。”
两声“珍重”,俱是真心实意,余下的关心嘱咐,似都在不言中,不必再多说。表哥说不打扰她休息,深深望她一眼后,在夜色中离去。回到房中的慕昭,理应收拾些用物明早带入宫中,却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八年前,失去双亲的她,在被季叔叔送到慕家大门前时,随身携带的,唯有父亲的遗书。
之所以如此,是因虞山深处的那座小院,已是一片废墟,承载她所有记忆的旧物,父亲亲手为她斫制的松木小床,母亲亲手为她绣制的玉兰花囊等,都失却在父亲逝后的一场大火中,而大火的始作俑者,就是她本人。
当年,她因父亲的离去太过悲痛,在夜里抱膝哭泣时,不慎碰跌烛火而不自知。如果不是季叔叔拼死相救,不仅那座小院,她与贴身放着的父亲遗书,或都要葬身火海了。
季叔叔是父亲的知交。双亲俱逝后,救了她的季叔叔,在照料了她一段时日后,要将她送回慕家。她不认识所谓的舅舅舅妈,她宁愿与季叔叔一起,浪迹天涯也好,可季叔叔说,他有必须要回去的地方,说他要回去的地方,她去不了,也绝对不能去。
季叔叔让她待在慕家,让她好好地活下去,说纵然慕家待她不十分好,对她来说,也比他要回去的那个地方,要好上不知多少倍。
她听季叔叔的话,可心中实在不舍,在离别前,问季叔叔以后会不会来慕家看她。季叔叔却说了句她听不懂的话,说她与他往后一世不会再见,才是最好的。
当时不懂,如今回想起来,亦深深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