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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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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昭还在想着言先生那个“杀不杀”的问题,又听言先生忽地问这个,一怔后道:“没关系啊,我又不认识他。”

言先生没说话,但眼神明显是在追问“既没关系,浮香楼那夜躲他作甚”。许是因天色将晚,言先生又恰在背光处,神色难望分明,慕昭竟觉他此刻幽沉的眸光像隐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有着独属于上位者的强势威严。

但她仍是犟着,底气丝毫不弱,“真不认识,先生是不信吗?”说着并起两指,声音朗朗道:“我慕昭这辈子还没见过燕王,若我此话有假,死后不得与父母相聚黄泉。”

竟以双亲亡灵立誓,皇帝想她与父母感情深厚,应不至于拿此事作假,但心中疑影却难消散,像她越是要撇得干干净净,他反就疑心越深。

许是自己老毛病又犯了,对着这样一个小娘子,实不必似与宗室臣工周旋时。皇帝知从她口中再撬问不出什么了,也不想再追问下去,只道:“小姐住在何处?天色不早了,我送你一程。”又补说了一句:“端王孙的人兴许没有离远,你若携婢独回,路上遇到他们,如何对付?”

言先生先前出手救她,这会儿又顾念着她的安危,主动要送她回去,可自己却在骗他。慕昭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但仍坚定死后重生之事、前世之种种,是对谁人也不可提的,遂忍着心中愧意,只为致谢,第一次如女子正正经经向他微屈膝一福道:“多谢先生。”

回到自己所住别院附近时,已是暮色沉沉。因言先生说他住在城内,慕昭担心言先生走晚了城门会关,遂也不请他进屋用茶,只让菱枝快些从院内拿了只小竹篓过来,将今天她摘挖的茵陈荠菜等分了大半装在其中,送给言先生为谢礼。

慕昭送礼时才想起那柄银鞘小刀被自己随手放在袖中,忙将之取出要还给言先生,但言先生却不收,说只当换这一篓野菜。慕昭看小刀做工用料皆不凡,一力推辞,言先生却不以为意,径就走了,她怕她再为这刀纠缠反耽误言先生回城时间,遂没有再追过去,静静地站在院前目送他离开。

皇帝走经一道竹拱桥时,脚步微顿了顿,回首望去,见少女仍立在暮色中,斜阳晚风将她身穿的玉绿色素袍吹得摇摇摆摆,勾勒得她身形越发清瘦单薄,像枝弱柳,只需轻轻一扼,就会无声无息地夭折在风中。

“安排些人手过来盯着。”皇帝低沉的吩咐,落在风中。

抱着小竹篓的傅秉忠,不知陛下这一吩咐,是因担心端王孙的人会过来向慕小姐寻仇,还是正想拿端王孙的罪处遂要派人盯着,抑或两者兼有之,只是恭谨遵从道:“是。”

那厢,李嬷嬷看那对主仆已经走得远了,表小姐却仍目送着没有收回目光,心中忧疑重重。

今儿,她一双老腿没能追上表小姐和菱枝,苦苦在外寻了许久仍寻不着后,就先回别院等着了。因怕夫人怪罪,她没敢在刚跟丢表小姐时就即刻回京禀报夫人,只盼着表小姐是真去勾搭豪门子弟了,而不是大胆跑了,抑或是悄悄回京私会公子。

若等到天黑表小姐还不回,再去禀告夫人,她如此想着,如只长颈鹅在院外翘首盼看了半天,终于等到表小姐回来时,却见陪同表小姐回来的,另有一名男子,看着三十上下,衣裳并不富贵。

这就是表小姐今儿勾搭上的豪门人物吗?李嬷嬷满心狐疑,待那人走后,就问表小姐那人是何来历,却听表小姐说那男子只是一名守选的进士。豪门家的子弟,哪里需要守选,李嬷嬷立明白那男子是个寒门出身的、连个九品芝麻官都没当上、除了脸俊些其他一无是处的落魄角色。

可表小姐却对这个落魄男子态度亲和,二人临别时还一个赠菜,一个赠刀,这不就是私相授受,那柄正被表小姐握在手里的小刀,不就算得上是他二人的定情信物吗?!表小姐这是糊涂了,就为一张俊脸,就将夫人往日的教导都忘干净了,忘了人要往上爬了!

愈暗的天色下,李嬷嬷越琢磨越是心焦,一直忧想到表小姐用晚饭的时候,才终于在心内拿定了主意。

她虽是夫人的心腹,但在表小姐面前到底是奴仆身份,训责的事她没法做,还是得请夫人亲自来棒打鸳鸯。当务之急,是她要尽快找个机会回京,速速禀报夫人,表小姐为男色迷了心,跟一个老穷酸老白脸勾搭上了!

老白脸今夜晚膳用得简单,故在紫宸殿坐没一会儿后,御膳房的人就将膳食送来了。他坐在食床上,用了几口茵陈粳米粥与香煎荠菜饼,想那位慕小姐晚饭所用大抵与他相同,唇际不由流露出一丝笑意。

正用着,内宦禀报说太后宫中的掌事姑姑沉璧在外求见。皇帝传人进来,见沉璧是奉太后命送菜过来,向他屈膝行礼后含笑恭禀道:“太后娘娘说今儿这道江瑶清羹做得极好,命奴婢送一盅过来,请陛下尝尝。”

皇帝问:“母后用完膳了吗?”

沉璧回道:“应还未用完,奴婢来时,太后娘娘刚同太子殿下动了几口。”

傅秉忠眼见陛下唇际那一丝笑意悄然淡没了,持箸的手也略停了一停,但亦未再问什么,只略挥一挥手,令沉璧退下了。

殿门合上,傅秉忠从徒弟手中接过银针,亲自验了后方将那盅江瑶清羹端放在陛下面前的食台上。但陛下却不动箸,仍垂目用着清淡饼粥,于是那一盅瑶羹渐就热气散尽,凉冷成了僵硬的一坨。

永寿殿内,韦太后抬眼见沉璧空手回来了,笑对身边太子道:“你父皇人回宫了。”又问沉璧,“皇帝有忙完用膳吗?吃的什么?”

沉璧回太后话道:“奴婢瞧着像是茵陈粥和荠菜饼。”

韦太后疑惑道:“茵陈?这是什么?”

沉璧再回道:“是一种长在河岸沙地的野菜。”

“野菜?”韦太后皱起眉头,“怎吃起这些来了,皇帝今儿这是去哪儿了?”

沉璧如何能知,只得垂首缄默不语。而韦太后皱眉凝思须臾,眉眼间的疑惑与不快,又化作为无奈的叹笑,“真是儿大不由娘了,皇帝刚学会走路的时候,成日牵着哀家的裙摆走哪儿跟哪儿,而今哀家连他去哪儿都不能够知道了”,衔笑叹着,又亲手舀了一小碗江瑶清羹递与太子,“如今还是孙儿贴心些,怪道人说隔辈亲呢,古话向来是有理的。”

太子双手捧接了,谢过皇祖母后,眸光在羹上略停了停,便垂下眼来,在皇祖母慈爱目光的注视下,持一银匙慢慢舀吃着。他正用着,又听皇祖母笑对沉璧说:“这孩子打小就爱吃这个,所以哀家宫里的厨子,若旁的菜肴做的口味差些也罢了,独这道菜做不好,哀家是要重罚的。”

“奴婢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太后宫里厨子做的江瑶清羹,御膳房也比不了呢”,沉璧陪笑道,“太后娘娘疼爱太子殿下。”

太子闻言又向皇祖母笑了一笑。韦太后怜爱孙儿,又问起太子近日功课,并嘱咐切莫为学业伤了身子,日常要晓得休憩,别总一个人闷在书房里。说着顿了顿道:“无聊时,可将你韦家表姐传进东宫陪伴,你不是喜爱书法吗,你清如表姐也写得一手好字,无事时一起切磋切磋,既怡情宽心,又能进益。”

太子慢将最后一匙清羹抿了,点头应道:“是。”

这一顿晚膳陪用了大半个时辰,太子人还在永寿殿时,便觉颈下肌肤不适,等忍耐回东宫时已感觉痒如虫爬。他一下辇轿,就令随侍内官都散了,自己一径走进寝殿深处,就要宽衣解带,用冷水擦拭颈下痒处。

然手刚搭在白玉带钩上,就有一双指腹微砺的手从后捂住他的双眼,伴有一道嗓音沙沉地问:“我是谁?”

若在平日,太子还会多陪大皇兄玩闹一阵,但因今夜他食过瑶柱颈下痒得厉害,便立刻回说道:“大哥。”

捂他双目的手恹恹地落下了,太子回过身去,正要传内官入殿将福王带到别处玩一会儿,却见福王两眼红通通的,像是不久前才狠狠哭过一场。

“怎么了,大哥?”搭在玉带钩上的手,转牵住福王衣袖,太子拉福王在身边坐下,问道,“是为什么事哭?”

“我好久没见到清如表妹了,很想念她,想同她玩,可派人一再传她,韦家却总说她病着不能入宫。我听了很担心,就想去舅舅家探望她,可母妃不许我过去,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我想到有个叫《双归雁》的戏文,讲的是表哥表妹成亲后,就不必分开住,没有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可以天天在一起玩,就同母妃说想娶清如表妹。母妃听了,却很生气,叫我不要再说这样的蠢话,我听了也生气,问母妃这话蠢在哪里,说我和表妹本就是一家人,一家人想天天在一起玩有什么错?

母妃就嘲笑我,冷笑着说一家人也分几条心,也有好棋与弃子,说我想娶清如表妹是痴心妄想,万不要再对其他人,特别是对舅舅、清如表妹他们说这样的话,不然就是把脸伸过去给别人打!

我越听越生气,感觉就要像个球爆掉时,母妃却忽然就哭了。母妃哭得很伤心,站都站不稳了,我看母妃掉眼泪,满肚子的生气一下子就瘪掉了。

母妃哭着抱着我说‘对不起’,我说‘没关系’,问母妃我是不是可以娶清如表妹。母妃却还是摇头,一边摇头一边眼泪掉得更凶了。我不知道母妃为什么哭,可看母妃这样我心里也好难过,也要跟着掉眼泪,一掉就掉了好多好多,眼睛都哭疼了。”

福王说着就要伸手揉眼睛,被太子按住。他看着他的太子三弟,满脸疑惑地问:“你说我母妃为什么要哭?我又为什么不能娶清如表妹呢?”

看三弟不说话,福王叹了一声道:“好吧,改天我去问二弟,他们都说二弟比你聪明有本事,二弟应该什么都知道的。”

太子听了这话也不生气,只是淡淡笑着,用毛巾浸了冷水,轻轻地为大哥敷擦哭肿的眼睛。

一朝储君的金织蟠龙赤袍后,他不用看,也知颈下正细细密密地泛起一层红疹。如虫蚁啃啮既痒又疼,却只是忍着,并不拿冷毛巾去擦拭。当受着,他这点痒痛在大哥的泪水前算什么呢,他原是生来就负着罪的。

“什么罪不罪的!要不是我祖父当年病了,现在坐在皇位上的还不知是谁?我只是要几亩田盖几间房怎么了!京兆府都不敢管的事,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来妨碍?!”

端王府内,世孙宁绍的一通咆哮下,蒋延一万分小心卑微地将事情细细说了,犹被狠狠踹了一脚,被劈头盖脸地痛骂:“胡说八道,太子那身板不在东宫待着,跑到荒郊野村里喂狼吗?!什么少年银鞘刀,我看你是眼花了被人唬住了,这会儿来唬你主子!!”

挨了一记窝心脚的蒋延,不敢担故意欺哄恐吓主子的罪名,只能说是自己太蠢被人骗了,幸得主子这会提点,方做回了明白人,伏地将头叩得咚咚响,求要将功折过,说自己能为主子办事,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云云。

世孙宁绍这才脸色和缓些,踢一脚令蒋延起来并吩咐道:“去查查那人住在哪里,本王孙要亲自算账!要是长着丑就直接打残了,可要是像你说的,长得像个娘们或就是个美貌无比的小娘子……”一手抚上下颌,“嘿嘿”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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