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更好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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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恒体内的死魂,困在这狭小的子宫里,也是一片茫然,后来更是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吵嚷起来。
“这是哪里?”
“好像在这女人肚子里。”
“先出去再说!”
这些平时互相残杀的死魂,急于从简恒体内出去,难得集合起来,在她子宫里横冲乱撞。
好在还有陆笙的真气为壁,让他们不能作乱。
简恒实在吃力,威吓道:“别做无用功了,不如节省些力气,在我体内继续厮杀。”
“什么意思?”死魂们听到这句话后,暂时收手。
简恒给他们指出唯一的路:“我手上有块霹雳木,能将你们重新塑形,介于人与魂之间,但木头只有一块,意味着你们当中,只有一个有这个机会,所以鹿死谁手,还不好说。”
那些死魂一听,更加闹腾:“好端端的,怎么会给我们重新塑形?”
简恒淡淡地道:“因为要再送你们去死。”
“好狠毒的女人!”此言一出,肚里的死魂惊惧交加,一片哗然。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得简恒耳膜震得生疼,对她的咒骂从骂她本人,慢慢上升到祖宗□□,一刻都不停歇。
“骂就骂吧,反正是我先惹了他们。”简恒皱了皱眉,心中暗道,“而且谁知道我的祖宗十八代”
那些死魂仍在激烈地冲撞她的肚子。简恒忍着不适,问道:“没有我,难道你们就会放过彼此吗?”
她放缓语调,软硬兼施,“人死如灯灭,我给你们的这条路,起码能让你们有机会重见天日,你们当真不考虑吗?”
这些死魂困在安葬林里,漂泊无依,前世种种尽数忘却,只剩下掠夺别人魂气的本能。
他们还在争吵。
“别听她的,她在挑拨离间。”
“你是什么东西,敢指挥我?看我不先杀了你。”
一些不和谐的争辩中,突然出现一个理智的声音:“都别吵了,还是先商量商量。”
或许是那些死魂怕商量的内容,落入简恒耳中,她耳边忽然静了下来。
“快看。”在这个间隙中,徐浩言指了指镜面。
镜上的“锁”字慢慢褪去,碎片纷纷掉落在地,铜镜里已经空无一物,鬼气尽散,镜子鬼显然已经逃脱束缚。
“能撑这么久,远远超过我的预期。”简恒声音有些发虚,但她更在意另一件事,拉着陆笙的衣袖,催道,“快,你把横梁上那张图拿出来。”
“好。”陆笙依言照做,从竹管中,拿出那张女鬼图摊开,只见上面的画,已然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张泛黄的纸。
“怎么会这样?”陆笙满脸诧异。
“方才我看到那镜子鬼的真容。”简恒心中更乱,“要么是这张鬼图,借了镜子鬼的鬼气也逃走了,要么就是这一切,很多事,从开始就埋了伏笔。”
事情越发扑朔迷离,让人摸不着头脑。
简恒不禁有些悲观:“如今看来你复仇路上,最大的绊脚石,很可能是我。”
她心绪涌动中,质疑着自己的决定。
她是不是不该对张俭痛下杀手,而选择更有转圜余地的做法?
她是不是太刚愎自用,才让局面到了这样不上不下的境地?
又或许,她的存在,就是最大的错误。
近些日子来,这种念头越发强烈,她总怕背后牵扯太大,到时候会无力承受。
“你再说这些话,我真要和你置气了。”陆笙满是无奈。
他一面暗怪自己口气太冲,又怕不用这种口吻,她更会钻牛角尖。
他长叹一声,不忍心对她说任何重话:“到这个地步了,你还不懂吗?”
他明明说了问句,却没有给出答案。
还没等简恒再问,她腹中突然一阵绞痛:“啊……”
她的叫声,打断了这个话题,也让另外三人满脸紧张:“怎么了?”
她脸上抽动,无奈地道:“这些死魂打起来,就更不消停了。”
作为天地间最讨嫌,最令人憎恶和恐惧的存在,那么多死魂对重塑肉身,竟然都有了些执念。
他们在她子宫里打得不可开交,她腹中翻天覆地,好不难受,只好从怀里拿了块干净的方巾,咬在嘴里,以免再叫出声。
虽然知道怎么封闭五感,但这么多损耗更大,还不如就这么硬挺着过去,留着力气。
另外三人见状,都握着那根霹雳木,往她体内渡了不少生气,情况才有所好转。
简恒体内流淌着一股暖流,整个人松弛下来,闭上双眼,竟是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没有噩梦的打扰,睡得很沉,再醒来时,她正侧躺着,嘴里的方巾已经拿掉,身上好好的盖着床毯子。
她第一眼看见的还是陆笙,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双唇,问道:“我睡了多久?”
“不久,三个多时辰。”陆笙倒了暖水,还递了吃的给她,“没胃口也要吃点东西,现在你可不是一个人。”
他说得有理,简恒接过他手中的吃食。
虽然身上力量增长,但她到底还是凡人之躯,这几日来吃不好睡不好,早已让她疲惫不堪,这一觉过去后,精神反倒好了不少。
陆笙摸了摸鼻尖,有些窘迫:“你肚子太大,我怕你躺久了难受,还可能抽筋,所以有帮你翻过身,你……不要介意。”
简恒轻笑一声:“你倒是,越来越会活学活用了。”
他居然真的拿她当孕妇看。
她能感觉到,在她睡着的时候,那些死魂没有停止缠斗,如今体内剩下的已然不多。
可很神奇的是,她的肚子和原先一样鼓胀。
她情不自禁想伸手摸一摸,没想到这一动,肚子里又有了细微的动静,像是有人在里面一边翻身,一边拍打着子宫。
她恍惚间,有了种真的在孕育生命的错觉:“和医书上写的胎动居然很像。”
陆笙一听这话,满脸关切地望着她
他一双手悬着,不知该往哪里放,那一脸正色的样子,看着倒比她还紧张些。
简恒调侃道:“看你这样,以后要是真成家了,肯定会把妻子照顾得很好。”
“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陆笙耳根一红,露出窘态。
两人没说上几句话,帐篷外就传来旭央的声音:“姐姐,陆大哥,我听见你们说话了,现在方便进来吗?”
“进来吧,方便的。”陆笙脸上红潮未退,急忙退了几步,把地方留给她们,“你们聊吧。”
旭央掀开帐篷进来,见简恒脸色好了许多,倍感欣慰:“姐姐,看来你休息的不错。”
不过转眼间,瞥到简恒高高隆起的肚皮,她还是心有余悸:“要不要再给你输点真气?”
“无妨。”简恒摇了摇头,“你进来找我,不光是说这些的吧?”
旭央扬起下巴,轻笑着:“不愧是姐姐,一下子就看穿我了,我有东西想让你看。”
她小心地扶起简恒,两人一路向外走去。
走到稍远处,就看到那几个孩子。
他们手上都拿着一根树枝,正低着头,专心在地上画画,一看到旭央她们过来,就激动着大喊道:“先生回来了。”
旭央满脸笑容,颇有些得色:“姐姐,这些可都是我的好学生们。”
“是吗?”简恒还有些不明状况,不过旭央向来开朗,能和孩子们打成一片,并不稀奇。
孩子们看到简恒的肚子一夜间突然鼓起,多少投来了好奇的目光,他们想靠近看看,但还是不敢,最后只是拘谨地立在原地。
旭央打了个响指:“还记得我教你们什么了吗?”
“嗯。”孩子们频频点头。
“那还不展示下?”旭央叮嘱了一句。
话音一落,几个孩子们低下头去,一笔一划地在地上写字,很快就写下一句话。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
字迹十分青涩,却清晰易懂。
写完之后,其中一个小女孩抬头问道:“姐姐,你以后还会教我们写字吗?”
“我都说了,要叫我先生。”旭央伸出手,在那女孩脸上轻弹一下,“等我们出去了,我一天教你们写几十个字。”
她虽然说得夸张,却哄得那些孩子们眉开眼笑。
她挥了挥手,示意道:“今天学了这些,你们肯定也累了,先去玩吧。”
孩子们闻声一边鼓掌,一边跑去别处。
旭央看他们跑得远了,轻声道:“姐姐,你想不到吧,刚开始我说要教他们的时候,他们一个个可都跟我犟嘴的,说哪里有女先生的?现在,还不是被我管得服服帖帖的。”
回想起制服这几个孩子的情境,旭央暗中觉得好笑。
简恒一下明白了她的用意——即使困在这里的大人们,都有丑恶愚昧蠢笨的一面,但有些事,的确是可以改变的。
只是比起自己粗暴蛮横的敲打和戒备,旭央用了一种更温柔,也更细水长流的法子。
“你的失望和挣扎,我们都懂,但我始终觉得,事情没那么坏。”旭央紧紧揽着简恒的胳膊,笑眼弯弯:“眼下收了这群学生,我很开心。”
简恒心中一动,浅笑道:“你是个好先生,给我也上了一课。”
极端的硬碰硬,可能会是两败俱伤,但春风细雨,也许能润物于无声。
“这不是我一个人想出来的,是和徐浩言,陆大哥一起商量的。”旭央解释起来龙去脉,“其实我们都觉得,你看着冷冰冰的,心地其实很善良,而且还吃软不吃硬。”
“我……善良吗?”简恒指了指自己,心中五味杂陈,自觉早已配不上这么正面的形容。
但在前路难明的情况下,还有人愿意为她费尽心思,实在难得,只好轻声应了句:“希望我有你说的那么好。”
两人再聊了几句后,旭央就陪她回了帐篷,见她安然无恙,就退了出去,给她一点思考的空间。
简恒横躺在地,望着空无一物的帐篷顶,思绪难得有些放空,唯有一双手还在不自觉地摩挲着霹雳木。
不知过了多久,她鼓胀挺着的肚子,突然像泄了气般,急速缩小,耳边还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仿佛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妪,正在低语:“只剩我一个了。”
“是吗?”简恒淡淡地道,“还真是厉害,能活到最后。”
她拿好霹雳木,本想尽快给肚里仅存的死魂塑形,但那个声音却再次响起:“在林子里
飘荡了几十年,我早就忘了自己的来历,没想到在你体内呆了这么些时候,倒是想起来了。”
简恒神色淡淡,自贬了一句:“这大概是我最近唯一干的好事。”
“那时候安葬林里埋人,不像现在这么草率,还是有人立坟的。”那死魂好不容易找回记忆,急于倾诉,打开了话匣,“结果有段时间闹了旱情,就有人怀疑是旱魃作祟,挨个把坟墓检查了个遍。”
“后来呢?”简恒猜到这死魂生前定然不得善终,忍不住问出了声。
那死魂竟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声却分外凄凉:“后来到我娘亲那里,发现坟头的土松了,还有湿痕,那些人就污蔑我娘是旱魃,要砸了我娘的坟,我和我爹拼命阻止,一起死在乱棍下了。”
她笑完后,语气变得分外怨毒:“最好笑的是,他们这么做了,镇上依然没有下雨,这就是报应吧。”
无论后来有没有下雨,因为暴行而逝去的生命,都回不来了。
简恒不免惋惜,轻柔地抚了抚肚子,像是在借这个动作,安慰她出触不到的死魂。
“也许每个死魂背后,都有这么心酸的过去。”想到这里,简恒忽然觉得逼他们相互厮杀,终究是残忍了些。
但她没有时间难过。
毕竟逝者已矣,她无力改变过去的悲剧,只能多为外面几十条活生生的人命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