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凶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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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从窗户处直直地侵入,窗前方桌上的尚未分出胜负的棋局骤然曝光,颗颗棋子顶端泛着有些刺眼的光芒,桌子两边各放着一盏茶,飘飘荡荡地升着袅袅茶雾。
梁杰端坐在桌前,手里捻着一枚黑子,斟酌着该填往何处方能一招破敌。他目光紧紧锁在面前的棋局上,一缕神思都不敢分散,直到门口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你来了。”
梁杰轻叹一口气,有些遗憾地把棋子缓缓放回棋罐中,看向门口走来的人。
柏越走近,看了眼桌上的棋局,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神情,冷冷地说着,“我记得你是从来都对这些毫无兴致的。”
梁杰笑了一声,看着柏越落座在自己对面,“这不是二皇子喜欢吗?主子来得比我预料的要晚。”
气氛瞬间凝结,闯入的日光都带了些棱角,狠狠地刺入每一片阴暗的地方。
“你越发是没有规矩了,拾三。”
柏越看着对面的这张脸,这张脸上的神情,或嗔或怒或怨或喜,都显得是那般的自然且生动。
可惜了,却是假的。
“梁杰”脸上的笑意瞬间褪了下去,目光染上几分凶狠,“在主子眼里,我不一直都是没规矩的吗?”
“你并没有学易容相关的技巧,是谁给你易的容?”柏越皱着眉,从腰间摸出一把小刀,“啪”地一声拍在桌上,冷声道,“你自己来,还是要我动手?”
像是被这一声响吓到了一般,拾三怔愣地看着桌上的小刀,呆了一会儿才扯出无所谓一般的笑脸,“不劳主子了。”接着解开外袍的衣扣,将上身的衣物一件件褪到腰际,
越是逼真的易容,越是考验易容者的技巧,卸下伪装的时候也就越吃力。
这等精巧的易容术,是柏家的秘术,不会轻易传给他人,如今会这招的也就那么几个。
当年培养拾三的时候,早早便定的是外派注辇这个方向,重点倾向于对注辇风土人情的学习,了解注辇的语言文字和官制,不曾教习过这等秘术。
果然,拾三拿起刀子的手法都显得很是生疏,柏越看着他把刀子缓缓移到后颈处,另一只手在后颈上摩挲了两下,便猛地将刀尖刺入,往下面划拉了一段,未持刀的手在刀口处捏起一块皮,食指和中指紧紧地夹住那块皮肤,往外面拉扯着,刀子顺着皮肤的下端往前边一路很顺滑割扯下来,到了前方却猛地断了,汩汩鲜红从长皮后蜿蜒流了出来。
刀子磕到了锁骨,锐利的刀锋划破了真皮。
拾三看着那淌血红,抬眼看向柏越的脸色,还是如一潭死水般的平静,攥着刀子的手紧了紧,一手摸着那湿润的地方,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断皮的地方,扣了两下没起来皮,心下一横,拿起刀尖便往上挑,刀锋一错划出一道血线,更多的鲜红糊满了双手,五指间都有些黏腻。
“啧。”
看着拾三打算继续对自己下狠手,柏越忍不住出声阻止了他,“把刀给我。”
柏越手在拾三脖颈上比划了几下,拿起刀横着划了几道又竖着来割了几线,控制着力道用刀尖的一点尖锐挑起胸骨上一层假皮。这里是整个伪装的突破口,为了方便卸下面具,易容者通常会在这个位置做的皮要厚实一点,从这里开始揭才可以顺利撕下整张面皮。
“戚无宴的手笔,怎么做得这么毛糙?”柏越细细地把刀擦干净后随手把扯下来的面皮丢在了地上,“他这是没想着让你不见血卸下面皮。”
“我拿刀架在他脖子上做的,他没打过我。”拾三有些得意地一笑,摸了摸自己的脸,感慨道,“还是自己的脸用着舒坦啊!”
听着他这话,似乎还很骄傲,柏越越发是不明白他这些部下脑子里一天天都想的是什么。
“你遇到了戚无宴,刚好二皇子为他所救,你便顶替了二皇子的身份?你可知这般是死罪?”
拾三摇摇头,笑着说,“不,是我在来军城路上顺手搭救了他一把,临时起了主意才去找的戚无宴,好巧他还在这周边。二皇子可是很乐意和我交换身份,不然我也知道不了那么多他的事情。只是打赢戚无宴花了些时间,他要是配合的话我能来得更快。”
这件事情做得很不妥,柏越感觉里边肯定会出乱子,但这会儿他思绪有些乱一时难以梳理出来,只好接着问他,
“你在注辇做你的国师做得好好的,作甚回来?既然回来,为何不来见我?”
拾三捏起一枚棋子,缓缓说道,“注辇拟君,也就是所谓的注辇王半月前突发恶疾,暴毙身亡。消息封锁了下来,但注辇王族剩下的那几位还是知道了。出事后,我将沐子优安插在王都得探子全杀了,她应当是接不到一点消息的。不过,朝中还是有不少誓死维护正统的,强力请求将沐子优接回注辇。”
“所以你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除了沐子优?”柏越还记着在春城矿区沐子优遇险那事,显然拾三是有意那般做的,何况他向来对沐子优便有杀心。
“是。”拾三坦坦荡荡地承认了,“我在注辇这些年,对她在注辇做的安排看得一清二楚。她在注辇手上的实权可是不少,你若说她没有一点别的心思,我是不信的。沐子优她心思深沉、下手狠厉且对大梁北漠军情相当熟悉,我们如今最好的举措便是先下手杀了她以绝后患。”
柏越目光沉沉地等他说完,语气凉薄的像是淬了寒冰,“我说过你不能对她动手。听说你还以注辇军师的名义邀她相见?”
“是,可惜了,她没有过来,我便只好自己寻来了。”拾三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的计划,“若是先来征询你的意见,你自然是不愿意我下手的,不如先斩后奏。”
“荒唐!”柏越怒喝一声,“我派你过去是替我做事,不是要你忤逆我,做什么狗屁的先斩后奏!”
拾三无所谓地一手撑着桌子直面着柏越,冷笑道,“我只是看不得你犯蠢而已,你心里也明白我这么做才是做好的安排。人是注辇国师杀的,她死于注辇王室内部争斗,和大梁可没有一点关系,和你也没有一点关系。这不很好吗?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和你的关系,你不用担心道义的指责……”
“放肆!你真是越发没有规矩了!”柏越听着这些简直是大逆不道的话,燥郁的火一下子便升腾了起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就黑白错乱的棋子都颤得走动了地方,“你是不是已经忘了她将来是我的夫人,是柏家以后的家母!我何需你替我作出决定!”
面对怒火上头的柏越,拾三不但没有一丝畏惧之心,反而是火上添油般继续冷笑道:“你的夫人?我看不见得。别跟我扯你俩情深意切,你那只是假话说多了连你自己都信了!就像这面皮一般,久了便卸不下来了。”
看着柏越因为怒气脸上一贯淡漠的眼中出现了皲裂,拾三不给他反驳的机会继续说着,“我能理解你,柏越。毕竟从出生以来,她便一直陪在你身边,从小到大身边的长辈都在说你俩是天生一对,让你也认为她和你必须命运与共,加上你多年来已经习惯对她的照顾和她的陪伴,自然对她有了感情,但你并不是真正心悦于她,你只是习惯了和她相处的这种类似亲友的关系。”
柏越本就一腔怒火被他堵在喉咙口不上不下,听着这说教的话语,竟是气笑了,向来都只有他训诫暗卫的时候,今日还是头一次被自己的暗卫给教训了。
“另外,井底抛尸那事是我做的,不过人不是我杀的。我只是碰见了他抛尸,我看这人,人也杀了怨言也留了下来,却打算把人好生埋了。那怕是等你们都离开军城后尸体才能被发现,那多没意思啊。我便存了好心肠,帮他抛尸到井底了。”拾三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她在春城造了不少冤孽,想要她命的人可是大有人在呢。”
屋内陷入沉默,柏越知晓他在密切观察着自己的状态,似乎自己越是气恼,他便越是得意。
真是个疯子。柏越在心里咒骂一声。
莫名想到那句话,养虎为患,或许从一开始下的决定便是错的,怎么能肖想养熟一个仇人呢?
柏越轻笑一声,暗自嘲讽当时自己这个大意了的决策,“既然如此,那我就留不得你了。”
拾三的双目在听到这话后瞬间放大,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要杀我?”
“我给你一个自我了结的机会。”柏越就这般冷冷地看着他,“你的所作所为和背叛相差无二,我没有必要还留着你。”
“你说我背叛你?”拾三几乎是从牙缝里一字一字挤出来这句话的,“你怎么能这么说?你怎么敢这么说?你竟然要我们父子两代都因这个女人死?好,我自戕,但在此之前我定要杀了那妖女!”
盛怒之下拾三目眦欲裂,“唰”地一声从腰间抽出长刀。
“啪!”
耳光声骤然响起,在这只有两个人的屋子里显得极其响亮。
柏越冷眼看着他脸上鲜红的巴掌印,他方才没有收着力,这一巴掌下去自己的手都在微颤,“清醒了吗?”
一手夺过拾三手上的刀,柏越拽着拾三的衣领狠狠地将他脖子压到墙壁上,“我问你清醒了吗?!”
那一巴掌像是让拾三丢了魂一样,从他的吼声中慢慢回过神来,眼神茫然地看向他,“你说什么?”随即自己又嘲讽一笑,“对啊,你如今都要杀了我,那这一巴掌又算什么?”
柏越哽住了,刚要说出口的重的话瞬间堵在了喉咙。
“我和你同生共死的次数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我自己受了再重的伤都不敢倒下,生怕暴露了你的后背,连在死人堆里醒来的第一件事都是先确定你的安危。我以为我对你的忠心不需言表,呵,到如今你却说我背叛你?”
“就因为我不是你的亲兵,所以一直不是你的心腹对吗?!你总是对我如此苛刻,不带一丝情面。是,拾一和戚无宴是将军派予你从小到大的亲兵,但我自认为没有任何地方比他们差吧。你把拾一留在身边,派戚无宴去打点京城的关系,为何唯独是我要被分配注辇?你分明知道我父亲便是死于注辇人之手?!”
“也是,你的每一个暗卫,死了反正都会添新人上来,你都没有必要在乎我们这些人的死活,又怎么会在乎我们的感情呢?”
柏越松开手,长呼出一口气,不再看拾三,只是把手上的长刀扔到地上,
“今晚,二皇子秘密出营处理要事遇刺,下落不明。我会安排好刺杀的人,你从今晚后,便是自由之身了。”
“但若是走漏了一点军事机密或者……接着打沐子优的心思,我会来亲自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