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为所欲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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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在君缘阁外相见。不知不觉, 此处已成为两人默契的相约之地,只要出来,不用说何处, 径直来这里便是。
李妄如约而至。
种苏从马车上下来,远远便看见李妄。
李妄在外的装扮十分低调, 虽衣饰华贵却不华丽,
素色衣袍, 全身上下唯有简单的玉佩玉簪等饰品, 简简单单,眉目如画。
李妄面色沉静,并未显得特别高兴,但不复前几日宫中的沉郁之色。
“昨晚没睡好?”李妄打量种苏面色。
相较于李妄, 种苏面容略显憔悴, 双目微倦。
何止没睡好?!简直饱受折磨好吗?种苏从小父母宠爱,却也非娇生惯养之人, 寻常苦处也是能吃的, 只是此次非同寻常, 身心皆受折磨,非常人能受。
不止没睡好, 还瘦了好吗?!
“有点事,睡晚了。”种苏说。
李妄点点头, 没再追问。
“去哪儿?”
种苏最近天天罚站, 按身体意愿,此际只想在家中躺着,或找个地方坐着。然则前者不可能, 出都已经出来了, 后者倘若坐着, 必定得多说很多话,换做以前定然没问题,如今却须的慎之又慎。
“燕兄想去哪儿,或想做什么?”种苏问道。
李妄想了想,说:“没有。随你。”
种苏一瞥李妄,李妄出了皇宫,换身衣裳,便好似变了个人般,好似真成了普通世家公子燕回,矜贵,但和气,随性,非常好说话。
种苏虽不断提醒自己,这人不是燕回,是皇帝。然而他熟悉的神色与做派,却又分明是燕回。种苏对皇帝不能怎样,对燕回却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随我吗?
好的。
种苏看看李妄,这些日子受过的折磨煎熬悉数涌上心头,转而变成个大胆的念头。
“走,带燕兄吃个好东西。”
这是条民间小吃街,两侧各种各样的小吃店。种苏带李妄来的这家店铺前客人不算多,稀稀拉拉几个,路过之人还有捂着口鼻嫌弃而过的。
“老板,来两碗臭豆子。”轮到种苏时,种苏大声道,旋即又压低声音,小声道,“其中一碗要最臭的。”
老板笑呵呵点头,慷慨的给其中一碗淋上浓厚酱汁。
那味道……
种苏端着碗出来时,都不得不屏住呼吸。
“燕兄,请你吃。”
李妄坐在店中小桌上,种苏将其中一碗放至李妄面前,那浓烈的臭味令李妄不由往后微微一退。
“此乃燕州有名的臭豆子,比臭豆腐还臭。”种苏笑道,“别看它臭,实则越吃越香,燕兄尝尝。”
种苏神情无辜,一如昔日的热情,丝毫看不出坏心。这臭豆子如臭豆腐一样,喜者则深喜,恶者则深恶,然它比臭豆腐更臭数倍,许多人闻之色变。种苏倒是能吃,却也对最臭那种闻而生畏。
李妄看看桌上的碗,又看看种苏。
种苏面不改色舀了一勺,放进口中,扬眉示意李妄吃呀吃呀。
事实上,李妄是个非常合格且讨人喜欢的玩伴,基本上种苏的提议,包括吃喝方面,都几乎没有反驳,让吃什么便吃什么,让做什么便做什么,不像某些人,这也不吃,那也不喜,不好招待。
这一回亦不例外,李妄顿了顿,拿起汤匙,舀起一勺,吃了。
“如何?”种苏打量李妄神色。
李妄神色仍旧淡然,薄唇却紧抿,喉头滚动,艰难咽下。片刻后,方点点头:“尚可。”
种苏有点意外,居然真吃的下?
“好吃燕兄就多吃点。”种苏一本正经道,“不够再点。”
“那倒不必。”李妄这句接的很快。
种苏差点笑出来,点点头,说:“那这碗吃完吧,可别浪费。”
李妄那样子云淡风轻的,慢慢将那碗臭豆子吃尽,看不出究竟喜还是厌。吃完未发一言,起身就走,想必还是没那么喜欢的。
“燕兄,喝点这饮子。”种苏买了杯饮子递给李妄,“刚吃过臭豆子,这个可去去口中味道。”
李妄不疑有他,仰脖喝下一大口,刹那动作停顿,面色一僵。
“这是西域那边的苦果,榨汁饮用,味道虽苦,却对身体十分有益。燕兄别嫌苦,都喝了吧。”
种苏自己那杯让店主悄悄加了蜜,味道十分好,李妄那杯却是原汁原味,其味堪比黄连,不过对身体好倒也是真的。
李妄看着种苏。
“喝呀喝呀。”种苏一仰脖,一口气喝净,假装砸咂舌,“好苦。燕兄怎的不喝,莫非怕苦?”
李妄凝视杯中液体,双眼眯了眯,店中还有其他客人,听见种苏之言,皆纷纷笑嘻嘻看李妄。
李妄暗暗深吸一口气,虽喝过不少中药,却生平第一次喝这般苦的东西,简直苦的舌头发麻。
最终他还是喝了。
“燕兄,今日天气晴朗,我们晒晒太阳吧。”
种苏提议道。
是时走到一座桥旁,桥下水面泊着几叶小舟,岸边草地上则三五成群坐着些人。或搭了帷幕纱帘,或搬来屏风,或就那么席天幕地的,晒着太阳。
种苏择了一处人少的,撩起袍角,就地而坐。李妄随之坐到她身旁。
春光灿烂,河水潺潺,街上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蔚蓝空中飘着高高低低的风筝,远处传来孩童嬉笑,微风一吹,又有花香沁鼻。
“多晒太阳对身体好。”种苏煞有其事道,“今日我们便做一日闲人,享受这大好春光。”
李妄扬了扬眉,看看四周,未有异议。
也让你尝尝晒一日的滋味。种苏心道,理了理衣袍,双手放在膝上,闭上双眼。
她这些时日已被晒惯了,事实上三四月的太阳虽温暖,却也颇有威力,尤其正午,相当炙热,真要晒上一整日,也并不大好受。
种苏睁开一眼,偷瞄李妄,他倒挺能“入乡随俗”,起先还盘膝而坐,见其他人有躺下的,便也斜斜躺下,胳膊撑在草地上,漫不经心望着河水。
种苏本意是整整李妄,晒个把时辰,谁知晒着晒着,困意上涌_这些时日她着实有点没睡好,太阳一晒,懒洋洋的,只觉眼皮越来越重……
青草柔软碧绿,微风吹过,河面上碎金点点,有人泛舟而行,渔家女坐在船头唱起民间小调。
李妄半坐躺在草地上,懒懒看着眼前景致。
身边忽然响起轻微声响,李妄侧首,只见种苏紧闭双眼,已然睡着,一呼一吸间打起了呼噜,声音不大,犹如睡的香甜时的猫。
李妄淡淡看那熟睡面庞,头一次有人能在他身旁毫无戒备的安然入睡,他亦头一回跟人这般闲看风景。
风景美吗?有趣吗?
不过了了。
但胜过百年如一日的沉闷皇宫。
李妄复又漫无目看向河面,锦衣玉带,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眉眼无暇如玉一般。
不远处几个女子不时朝这边看来,喁喁私语,发出低低笑声。
桑桑与陆清纯为谨慎起见,能少露面便少露面,此际正窝在马车里,离的远远的。反正李妄带了侍卫,隐在附近,不会有危险。
谭笑笑倒候在不远处柳树下。
片刻后,那几个女子中推出来一侍女,朝这边走来。
谭笑笑正要上前阻拦,却见李妄抬眸,扫了侍女一眼,侍女正笑吟吟,忽而被这一眼钉在原地,只觉那目光冷漠之极,犹如寒冰利剑,顿叫人脊背生寒,再前进不得。
李妄淡扫一眼后便移开目光,侍女却不敢再迈步,咬咬唇,转身而去,小步跑回众女中,拍着胸口低声说话,众女讶然,纷纷看向李妄,李妄望着河水,置若罔闻,毫无所动。
众女议论片刻,撇撇嘴,大约觉得甚为无趣,过得一会儿,便相携离开,另择他处而坐。
四周静了。
“种苏。”
有人在喊她。
种苏睁开眼,睡眼惺忪,看着眼前的面孔。
“你叫我啊?”种苏还未清醒。
“嗯。你睡太久。”李妄低眸,目光落在种苏脸上。
这个角度……种苏蓦然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由坐变躺,就这么躺在草地上睡着了,李妄则坐了起来,一只腿微曲,手臂搭在膝上,侧首望着她。
“燕兄……叫我什么?”种苏彻底醒了。
“贾真。怎么?”李妄微微扬眉。
“没什么没什么。”种苏忙道,“睡糊涂了,还以为听错了。”刚刚睡的迷糊,一时听岔了,吓了一吓。
种苏忙坐了起来,只见日头西斜,竟睡过去整个下午。河畔他人已走的差不多,孩童收了风筝,牵着母亲的手蹦蹦跳跳回家。
种苏伸了个懒腰,忽感觉到身侧目光。
“怎么了?”
李妄的目光仍在种苏身上,眼中带着抹探究:“你最近做了什么?很累?”
……被你折磨的啊……种苏笑笑,“晚上不想睡,早上起不来,哎,作息混乱……燕兄晒的如何?可舒服?”
李妄未回答,只道:“若有事不必瞒着,上次说过的话,你在长安一日,便一日作数。”
嗯?种苏想了想,反应过来,方明白是指上回说过的“若有人欺负你……可替你料理”,种苏笑了笑,忙道:“多谢燕兄,真没事。”
李妄点点头,没再多说,问:“还要晒会儿?”
种苏已完全清醒了,坐起来,侧首打量李妄。经过半日日晒,李妄额头微汗,他肤色白皙,平日显然未这般长时间晒过,一晒之下,皮肤发红。虽不至于伤到,或引起身体不适,但也并非件好受的事。
他完全可以半途走掉,或者早早叫醒种苏,却未这样做。
种苏本意是报报仇,泄泄怨,然则真这么做了,却未有多痛快。
这人实在太不按常理出牌了,他仍是清贵冷淡的,面对“贾真”时,却几乎“言听计从”,给予全然的尊重与信任。
与宫中那人简直判若两人。
莫非是从其中割裂出来的?种苏曾从江湖游医那里听说过,人的身体里其实都藏着其他人,不过大部分一生藏匿其中不曾现世,少部分在某种条件或刺激下会割裂出来,呈现出完全不同的脾性。
李妄与燕回是这样吗?似乎又并非如此。
种苏想起宫中的李妄,想起这些时日见到的李妄,终日唯有政事可做,殿中空空荡荡,多少是有些寂寞的罢。
正因如此,才会对“贾真”这个唯一的朋友如此顺意包容罢。
种苏倒没有可怜之意,况且人家乃一国之君也轮不到一般人来可怜,只是由此一来,种苏心中生起难以名状的复杂情愫,“燕回”如此相待,“贾真”该如何自处?
原先逐步疏远的计划行是行得通的,但更须得放缓步伐,万不可急于求成。
“我的祖宗,这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裘进之最近的日子也相当难过,在宫中办差时整日都提心吊胆,时刻担心种苏露馅儿,忽然被赐死。若真赐死了也还好些,一了百了,只要不被识破女儿身份,倒不一定能牵扯到他……
有心不管,当做不知道吧,却又忍不住,时时刻刻来打探消息。
虽然叫苦,却也知种苏的考量是对的,这种事的确急不得,必须步步为营,小心小心再小心。
于是种苏仍旧继续着水深火热的日子。书信往来仍是要的,虽不像最开始那般频繁,却也不可像前日那般敷衍,隔三差五的继续着。
至于见面,不可一昧推脱,但太常见面也还是瘆得慌,好在李妄政事繁忙,倒也未曾出宫成瘾,相约也多半都在官员休沐之时,即便非休沐之日,因会事先约定,种苏亦能有相商余地。
种苏仍旧每日站于长鸾殿外。
如今宫中上下,连她自己,亦完全习以为常了。
不过她预感这种日子快要结束了。
只因之前李妄还时不时冷睨她,如今却几乎看都不看她一眼。只不知会以何种方式结束,大约不大可能悄无声息或一笑泯恩仇。
但大约也不会掉脑袋了。既然当时未直接杀掉她,想必之后机率更小。
来吧来吧,早死早托生,无论是那剩余的板子,还是其他,早受完早算。
如此一来,至少不用在宫中面对李妄,只需小心应对“燕回”即可。
这一日很快到来,却是以种苏未曾料到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