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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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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广寒从城楼上看,  西凉军训练有素、反应很快。

这边“燕子窝”刚刚射下纷纷箭雨,那边西凉王果断就带领部队极速后撤。

洛州哨探小心翼翼远远跟着,探得西凉在十里开外的山间寻到了一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的山隘,  安营驻扎下来。

当夜。

废城之中、与西凉山隘,  两边主帐之中都灯火通明。

慕广寒垂眸:“就围他们。”

烛火边桌面展开的地图上,修长手指推了一下在图上暂充军队的那枚小玉佩。他如同得胜之人落下将死敌方的最后一步棋,  眼里闪动着熠熠光华光。

“全军死守不出,就这么围着,围死西凉军。”

西凉军单兵作战太强,  哪怕是二十多万大军将其笼在其中,  贸然出兵与之厮杀,  都未必能占到便宜。

然而,再强的军队、再高的战力,毕竟都是血肉之躯。

渴上饿上他们几日,  不怕他不战而降。

西凉的粮草还有两天。而比粮草更紧张的,  更有一样东西。

慕广寒觉得,  此时此刻,燕止应该已经发现“问题所在”了。

犹记白天他在“燕子窝”城楼上玩射戟,  从上向下看去,  那白毛西凉大兔子还冲他不服输地笑而露齿了呢。

不知道此刻,  他还笑不笑得出来?

……

燕止确实笑不出来了。

深夜,  月黑风高,  一骑於菟营手中火把星星点点。

那火光映照着西凉王异色的双眸,亦映照着河床被堆积的易燃物熊熊燃烧而阻断了的来时退路。

以及河床上面依旧还在嘲讽一般荡悠悠的,他们之前过河时架起来的简易吊绳吊桥。

吊桥

燕止:“……”

燕止:“…………”

上游,  府清城。

拓跋星雨这几天,  一直在奉命干一个活儿。把护城河通往原废旧河道的那段给彻底堵死,让废旧河道下游断水。

顺带着,再用粮车装上许多易燃物,把路死死堵上。

天干物燥,那火至少能烧上几日。

几日就够了。

倘若两三天吃不上饭,西凉兵至少手里还有战马。哪怕再不情愿弑杀昂贵坐骑,但被逼到实在无法时,杀马吃肉尚可多维持十几二十天。

可喝不上水,只要两三日,整个西凉军都要彻底完蛋。

……

果然,隔日清早,师远廖就带了一支骑兵在“燕子窝”下,疯狂吱哇乱叫。

那时辰甚至都没法说是清早——四更天才过不久,天都还是黑透的。大半夜的扰人清梦按说很叫人生气,但这一夜慕广寒过得倒是挺开心受用。

这么失态地跑来疯狂跳脚,可见西凉军是急了急了急了。

日出后,很快就是大热的天。

烈烈骄阳,晒得人都变形。然而师远廖就那么生生在外面叫阵叫了一天,叫得嗓子都哑了。

可惜,废城城门紧闭、拒不应战,全不理他。

第二日,师远廖加上赵红药一起,又敲锣打鼓、叫阵叫了一天。师远廖最后没辙了,竟开始命人高声朗读《月华城主风流史》。

慕广寒:“……”

这就有点过于不友好了。

他倒不是没风度,只是崇尚“礼尚往来”,提着重弓就给了对面远远一箭好招呼。

“啪”,书射穿了。

朗读声立止。结果赵红药倒好竟从怀中又拿出来一本,军队往后撤了几百米,撤到重弓也射不到的地方,继续念。

慕广寒:“…………”

西凉人是卖话本的么?

不得不说,通篇听下来,这本没被说书先生添油加醋过的正本《月华城主风流史》,写得甚至算是时间线清晰、人物丰富饱满,虽然其中也不免有一些错漏之处。

比如有些他的前任,没有被记录在册,比如贫寒出身的傅朱赢。

还有一些记录在册的,其实跟他没有必然的暧昧关系,比如纪散宜和邵霄凌。

还有同一个前任被当成了两个人拆分了的,亦有不同前任被揉成了同一个人。

总之,唉。

他倒是听得无动于衷,邵霄凌这个早在酒楼听过八百遍这个故事的人先替他恼了:“这都什么胡说八道,阿寒,放我出城!我必下去好好揍他一顿。”

慕广寒:“不急。”

对面还能叫嚣,说明他们西凉马匹上挂着的皮酒袋里,或许还剩一些琼浆玉露。又或者,已杀了几匹马,饮了马血。

“可然后呢?”

再多两天,渴得喉咙冒烟,还能说出话么?

今日口干舌燥多饮的水,都是来日要落的泪。因此,月华城主竟像是在茶楼听书一般悠悠闲拿了几包瓜子,泡了壶茶,一身月白人在城楼坐着,目光淡然而清定。

既能不费一兵一卒不战屈人之兵,又何必在乎他垂死挣扎说什么?

但邵霄凌咽不下这口气。

“瞎说,瞎说,西凉蛮夷不通文理,满口胡言!”

他一个堂堂洛州侯,在城楼上龇牙咧嘴,慕广寒扶额没眼看。

听得书上说起慕广寒与南越王的种种往事,邵霄凌:“胡扯胡扯我当年天天去南越王府怎没见过此事”。听得说起他与卫留夷的种种缘分,邵霄凌:“可一边去吧卫留夷配得上咱们城主?”

然而听得书上继续说起他如今在洛州与“洛州侯”的种种暧昧旖旎,邵霄凌:“???”

虽说,自打当日十里红妆船,他也早就跳进洛江都洗不清了,但也不至于写他俩野鸳鸯旷天野地、以天为盖地为庐吧!

造谣谁不会啊!

堂堂洛州侯当场开始学市井小流氓的强调,大声造对面师远廖和赵红药的谣。反正他当年混花楼,看过的段子那么多。

“……”洛州小小少主,睁大眼睛、十分震惊。

他全家上下,都是温文尔雅、高贵侯门。

虽三叔浪荡了些,没想到竟会这么多市井粗鄙之言。学到了!

洛州少主成功吸引火力。

片刻后,那边不读《月华城主风流史》了,开始读《洛州双璧传奇》,充斥着邵霄凌年轻时干过的和没干过的各种荒唐故事合集。

“……”

虽然十分荒诞,但很快,又一整天耽误下来。

无论西凉何等挑衅,废城依旧不应战。

师远廖念了一天的破书始终不得逞,已暴躁跳脚至极:“洛州一地遍地懦夫,竟无一人是真男儿!敢不敢来一人,与我阵前单挑!”

傅朱赢也早忍他们一天了。

此刻夕阳西下,城下那两位将领干耗了一天,其实已经明显能看到疲态。更别说身后西凉军,虽努力维持军容严整。但这么热的天缺吃少喝晒了一天,军士眼看着士气不振。

傅朱赢:“望舒,让我出战,必能为你拿下敌将二人首级!”

可慕广寒依旧只道:“不急。”

急什么?

优势在己方时,最怕就是轻敌。

万一对方只是佯装疲倦呢?万一对方藏有伏兵呢?万一敌将不要脸将,说是单挑急了眼几个人一起上呢?

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做完的事情,哪怕只是多一个自己人受伤,都不划算。

慕广寒想起前些日子,燕止死活不上当。

如今,换做他油盐不进,就是断水断粮围住不理,且看西凉王要怎么办。

不知道等到了明日,断水三天,燕王会不会自己来叫阵呢?

慕广寒估计他不会来。

也是,要是换做是自己落得被燕止堵得盲头苍蝇、进退维谷,肯定也没脸出来——难不成还要特意过来给宿敌欣赏自己失败的脸么?

哎。

慕广寒歇了一会儿吃完了瓜子儿,抖抖衣襟,又赶紧下城楼去巡查城防了。

凡事不能高兴得太早。

虽说他也想不到燕止还有什么法子能逃出生天。但按照他往日的经验,过几日能否真的开火煮上燕窝吃,还犹未可知。

毕竟那只燕子扑腾着翅膀逃跑的办法,可是历来十分的……五花八门。

……

西凉军帐内。

内忧外患,众军官大臣争得不可开交。

有人提出,为今之计总不能活生生渴死饿死,只有强行攻城突破。然而马上有人反驳,别说废城纷纷箭雨难以接近,就算攻入城中,想必月华城主也设好了天罗地网。

又有人提出,那不如沿着干涸河道走回府清城。府清城拓跋星雨是或许好对付一些,但城楼高大坚固、又有剩下三城互相倚靠扶持,过去一样就是被围剿。

嘈杂声中,燕止不语,默然反省。

有件事,他并不会开口承认。

这趟洛州之行,早知如此,一开始就不该来。

并非是两万轻骑数日横扫仪州让他忘了天高地厚,也不是月华城主十万凑数的洛州兵刚被三个州联军消耗,让他就此轻敌。

都不是。

他从一开始,就是来投机的。

并非想要攻伐洛州,而只是趁着离得近,加之我强敌弱,来偷一下心腹大患月华城主,试试运气。

於菟营千里奔袭、来无影去无踪。万一偷不到走就是了,无功而返也不损失什么。

可万一能偷到,就是一本万利。

想到这,燕止笑了。

气笑了。

这笑的确实有些不合时宜,满营帐的人都看向他。他拨弄了一下自己盖着脸的长发,也是头疼得很。

虽很后悔,这事的悖论就在于——

不来试着偷这一次,谁又能知道究竟能不能偷到?

不来试着偷这一次,将来战场再见被坑得更惨,他将永生后悔当年没来洛州早点解决他。

然而试了一下的结果,又是被月华城主带着那么点残兵破将生生整成这样。

技不如人,无话可说。

大概此刻,唯一还能让他这个西凉王挽回些尊严的,就是这次他的失败已全然被大世子的愚蠢行径给彻底遮盖了。

全天下都只会觉得,是大世子将整个西凉拖入泥潭,燕王只是被拖累了的英雄末路。

……但,还远没到末路。

馋馋是一只聪明的鸟儿,西凉王摸了摸雪白的鸟羽,让它给月华城主带了一封信。

然而才去一个时辰,馋馋就回来了。

鸟羽受伤,信也没了。

燕止眼底闪过一抹灰色凌厉。

……

是夜。

慕广寒带着洛州大小少主边散步巡防,却在月下城楼上看到一抹挺拔熟悉的身影。

“你在做什么?”

那人闻言一震,同时手中雪白的海东青趁势狠啄了他一口。

扑棱扑棱,海东青飞上夜空不见了。

慕广寒目光沉沉看着他:“城墙上那么多捕鹰网,傅将军还亲自去捉?”

傅朱赢只笑了笑,神色并看不出半分不自然:“恰巧路过,发现一只漏网,只可惜没拿住,让它跑了。”

“只是觉得有些稀奇,纯白的海东青并不多见,好像只有西凉王那只,是白的。”

他说到此处,微微垂眸。

“怪朱赢多管闲事了。”

此事本只是小小插曲,慕广寒却暗暗记在了心上。

隔日,破天荒西凉王燕止一人单枪匹马来了城前。

废城之上虽然弓箭手整装齐备,却也是一时肃静,士兵们虽然并未忘那日秀城之战与西凉深仇,但也不由得心里默默佩服此人胆色。

只是一夜而已,昨日还能放鹰,今日已是山穷水尽。

再没有饮水补给,西凉军就要面临大量死亡。而无论是突围还是其他都做不到。

便是英雄也折腰。

西凉王在城下丢下披风,除去武器,甘为囚虏。英雄末路高风亮节,可谓诚意满满。

至少慕广寒站在城楼之上是满意的。

就要吃到小燕子了。

远处,西凉众臣看着燕止一人深入城下,无不老泪纵横呜咽不止。深恨自己迂腐昏聩、只顾血脉正统,西凉王虽不是雁氏本姓,可这般心胸谁可能拟?而他们的大世子,却还在痴傻沉迷天玺的大世子,实在是——后悔选错了主子啊!

“燕子窝”城门开启。

傅朱赢和几位将领策马而出,都按照月华城主吩咐带好了捆绑的绳索——当然要绑好再弄进来,不然谁知道,万一他赤手空拳也能在城中大杀四方呢?

燕止无奈,伸出手来。

却就在此刻。

啪叽。

啪叽啪叽,几滴雨丝低落掌心。

——我不信命。

他总爱是这么说。但有时也怀疑,每次都赢不了月华城主又算不算得一种命中注定?

虽赢不了,可绝境之处又总能柳暗花明、枯木逢春。

慕广寒:“……”

慕广寒:“…………”

下雨了。

下雨了是什么情况?!

“朱赢,快,抓住他!”

那一刻,傅朱赢同西凉王只隔了半丈不到。

然而西凉战马畜生有灵,竟是见了落雨后,突然向主人飞奔而去。而刚丢了武器的西凉王一见尚有转机,也瞬间改了心思,当即一跃上马,转身飞奔而去。

邵霄凌:“放箭,放箭!”

慕广寒咬牙:“傅朱赢赶快回来!”

邵霄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人也在

慕广寒:“傅朱赢你追个屁!”

你这样追还怎么好好放箭!你这上赶着给人当挡箭牌呢?可惜他的喊声傅朱赢没有听到,男子沉浸在一心一意即将捕捉到西凉王的热血沸腾之中。

厉刺出鞘,然而,不中。

燕止骑术异常的好,人在马上也能灵活躲闪。几次不中,傅朱赢才想起得去刺马,就在即将得手之际,燕止突然飞身抬腿,在马上狠狠踹了他一脚,将他踹到身后。

雨势渐大。

煮熟的小燕子,飞了。

那日,洛州众人第一次看到一向脾气特好的月华城主,在秀城那夜被长戟洞穿都没有吭一声的月华城主,在城楼淋着雨疯狂骂人的儒雅之姿。

傅朱赢是犯蠢,但尚算情有可原。

可整个南越,整个洛州,慕广寒当年还是虚掷蹉跎过相当一些年的青春的!

比谁都清楚,整个南越五月、六月是梅雨季,而七月以后就再也不会下了,至少要持续一个月的大干旱。南越的稻子都是在这段日子大太阳暴晒的,年年如此。

从没听过这个季节还会下雨。

起码之前许多年来,从、来、没、有,闻、所、未、闻!

然而如今,它就偏偏逆天得下雨了,这下西凉可以大肆收集雨水,又能再苟个十来天。

慕广寒无话可说。

西凉王那命灯真是假的么?

哦。

慕广寒想起来,他以前在书上确实看过有命灯不亮但是运气绝佳的典范——那位将军年轻、幸运、不服管束,但百战百胜,年纪轻轻千里奔袭横扫疆场。

不到二十四岁就死了。

燕止倒是也背负着李代桃僵、给雁氏一族续命的宿命,意思是……也快了?

但不管快不快。

目测眼下这几日暂时死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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