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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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咸山，初春。
万物复苏，鸟语花香。
山顶处断崖边，黑域阖目而坐。墨发披散在黑色的袍子上，衬得如玉般的肌肤更加白皙。暖阳下的他周身却透着寒气，清冷的轮廓，静谧的仿若一尊神像。
动物们无法看到他的身形，周围的草木却感受到他的气息，肆意生长着。
密林深处，一阵嘈杂声打破了寂静。
杉树上金色尾羽的猎隼睁开眼，微微侧目——只见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兽，没命的跑着。
而它身后三名猎人紧追不舍。
感受到面前一道光闪过，黑域睁开眼，便看到一只慌不择路的幼狼跌跌撞撞朝他奔来。未及反应，白色软软的一团竟直撞进怀里！
黑域一怔，并未嗔怒，只低头看了便将那小狼遮在衣袖下，使它也一并在世间隐去了身形。
紧随其后的人类赶到，苦苦追寻的猎物竟在眼前消失不见？！三个人面面相觑。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挂满了带血的狼皮，面对着慌忙逃生的这只幼崽，却还是不肯死心。
“是谁说这白子体弱肯定跑不掉的？！”为首的人类暴躁喊道。
“老大，逮它你又不让用箭，怕伤皮子只能堵着下网，可之前杀母狼和那六只崽子也没这一个费劲啊！”
“你懂什么！我打过成千上万的皮子，从没见过这种纯净如雪的狼皮！”
“就是就是，这皮子活着剥下，少说也能再卖个千两！是不是大哥？”另一个人掏出匕首在腰间的狼皮上擦了擦道。
“就知道钱！还有啥用，跑哪去了？！”
“吵个啥，吵有啥用！”
“行啦行啦，要我说这白崽特么的邪性，就差一步，哪有眼前消失的道理？”
“别自己吓唬自己！但今个儿太阳这么足，这山顶咋冷嗖嗖的……”
“难道有妖怪？！”
……
三个人类叽叽喳喳的吵个不停，猎隼早已听得不耐烦，展翅飞了出去。
一阵疾风掠过，猎隼张开羽翼，在天空盘旋，不时俯冲下来，擦着三人头皮飞过，晴日里突然平地落雷，电闪雷鸣！他们吓得连滚带爬撒腿就跑。
待那几个人类跑远，周围再次安静下来。
“狼儿，没事了。”
黑域轻声说道，抬手露出怀中藏匿的小兽。幼狼摔断的后腿微微颤抖着，不见伤口却满身血污。
阳光下它赤色的眸子如红玉般清澈，然而世间万物却映不进它的眼中……这白色狼崽竟是天生眼盲的。
此时早先一步飞回来的猎隼凑了过来，看着他怀中大口喘息的小狼，半开玩笑道：“黑域，这小崽子就剩一口气了，给我吃吧！”
黑域未作回应，漆黑的眸子只是看着怀中浑身是血的小狼，依旧没有表情，面容中不见一丝悲喜。小狼不肯放弃，咬着牙努力支撑着身体想要起身，断了的腿使不上劲，撑不住倒下就再一次站起来。
猎隼飞到黑域肩头，又饶有兴趣的探头道：“嘿，小崽子！”
小狼寻声转头低吼，对着猎隼作戒备状态。
“还是个硬骨头！”猎隼说道。
“听弦。”黑域对猎隼低声唤道，名为听弦的猎隼随即应声收回了脖子。
小狼却依然警惕着，似乎下一秒就要扑咬过去般。正当小家伙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听弦那里时，毫无防备的一只手落在了它头上，小狼僵住了，愣了一下。头顶的那只埋入它毛发的大手，手指修长，骨骼分明，没有温度甚至透着凉意，但是动作却很轻柔，在它头上轻轻抚摸着。
原本因疼痛紧绷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小狼渐渐适应并努力迎合，开始不停的磨蹭着黑域的手心，发出奶奶的呜呜声。
“呦，这小子不一般啊，竟不怕你！”瞥着黑域怀中一脸惬意的小狼，听弦开口道：“你明明在万物生灵前隐了身形，可它是怎么看到你冲过来的？还是说……都这时候了，你还耗费灵力大发善心？”
“……它看不到。”黑域沉声道，不理会听弦疑惑的眼神，手在小狼的头上一点，它便倒在怀中。催动灵力，顺着瘦弱的脊背抚下去，手停在小狼的后腿，绿色的光由掌心映到伤口处，断掉的骨头开始重新联结生长，直至恢复如初。
“听弦。”黑域唤道，而目光却依然没离开怀中熟睡的小狼。
“怎么啦？”猎隼听弦梳着羽毛应道。
“追它的人类呢？”
“人类？跑了！他们背着的狼皮还没凉呢，一窝连母的带小的，都不放过！受点轻伤算便宜他们了！”听弦越说越气，张开翅膀飞了出去。
回想听弦的话，黑域眉间微聚，垂目略有所思。
小家伙在黑域身上睡着，时不时紧张抽搐，似是梦魇。黑域轻抚它的身体，小狼便又睡的安心，伸出毛茸茸的小爪去触黑域的手，嗅嗅他的味道，再翻个身把白绒绒的肚皮露出来。
就这样直到傍晚，没有了阳光的温暖，黑域没有温度的身体，会随太阳落山而渐渐变得冰冷。这一次，似乎贪恋自己怀中这小小温暖的一团，一直没有唤它醒来。他将衣袖轻轻盖在小狼身上，仅露出白色的小脑袋。
小狼在黑域怀中一夜安睡，一身白色绒毛还带着奶香，却已有不屈的韧劲。无论换什么姿势，小小嫩嫩的爪子都不忘牢牢抓着他的衣袖。瘦弱的它也只有三个月大，却经历了同族被杀，勉强从猎人刀下捡回一条性命。
黑域就这么抱着小狼坐了一夜。初春的夜也还是有些冷的，他的身体本没有温度，而这个晚上依偎着小狼的体温，一早他的身体竟是温暖的。
一夜之间，周围的草木受黑域气息的影响，生长迅速。短短一夜，簇拥着他们，想要将他们包裹起来，又像是小心呵护住般，围绕着。
清晨，听弦飞回来，抓着刚捕到的野兔，落到黑域身边的树上。看着被两尺多高的花花草草围住的黑域，并无惊讶，朝着他怀中方向大声喊道：“小崽子还睡那？醒醒吃饭了！”紧接着爪子按住兔子，锋利的喙开始撕扯兔毛。
黑域见怀中小狼的鼻子动了动，睡了半天，也许是饿了太久，嗅到血腥味睁开了眼睛，大大的红色眸子没有聚焦，循着气味找寻着方向。
确定位置后，小狼从黑域身上爬下来。听弦将兔子扔到小狼面前，它嗅了嗅后一口咬住兔腿，并未开吃，而是拖着往后倒退。
“诶，小崽子……”听弦才看出有什么不对劲道，“眼睛看不到？”
而此时小狼已经把兔子拖到黑域面前，一边欢快的叫着，一边蹭着他的手。
“狼儿，我不吃，你吃吧。”黑域明白小狼的意思，摸了摸它的头。
看着努力咬着肉大口进食的小狼，听弦摇了摇头道：“虽说这小崽子命大逃过一劫，但这毛色和眼睛……就算我不吃，扔回山里也活不了多久吧。难不成你要带在身边养着？”
黑域起身走到崖边，阖目感受着晨间的风。
“黑域……再有两天……”听弦还是忍不住提醒道。
“明早送它回去。”黑域睁开眼看着天空说道。
吃饱的小狼抬起头嗅了嗅，发现黑域不在身边，就寻着他的气息，毫不迟疑的跑去。
奶声奶气的呼唤声传来，黑域转身蹲下来，小狼撞到他怀中，兴奋的站起来舔了他的脸。
“你可以感受到我的气息？”黑域抚了抚小狼的头。小狼脸朝着黑域，耳朵动了动，叫了声以作回应。
抚着小狼的头，看着它清澈的眼，黑域终还是不忍，手指轻捻，两滴血由指尖滴入白狼的眼中，瞬间沉入红眸，生出了黑色的瞳仁。
突然的不适让小狼有些慌乱，它闭上眼，又想上前往黑域怀中躲，直至听到黑域唤道：“狼儿睁开眼，你可以看见了。”
小狼大着胆子睁开眼睛，看到一双黑眸也在望着它。此后天地万物，碧水蓝天，瞬间映入眼帘，而它看过四周后，却转回头来，直直望着黑域。
第一次睁开眼睛看到世间，却唯独被黑域吸引，望着他如云峰般清冷的眉眼，冰霜雕琢般的面庞，不肯错目。而对黑域来说，被一个生灵如此直视，久久凝望，也从未有过……
“嘿，小崽子！”听弦喊到。
小狼看向黑域身后的那只大鸟，阳光下抖了抖翅膀，带起一阵急风。此前虽然看不到，但是听弦的气味和声音小狼认得出，它并未惧怕，而是看向听弦叫了声作回应。
“这小东西倒是有趣，不枉这费灵力，又费血的……”听弦看着黑域说道：“你要真舍不得，收了它得了。”
近夜，黑域盘膝而坐，阖目调息。小狼趁机跳到黑域怀中，用力蹭着他。
无论黑域在山川何处现身，生灵们感受到他的气息，都是百兽臣服，不敢造次。而如今这初生的小兽竟毫无畏惧，赖在他怀中，翻身磨蹭着，不时“嗷嗷”叫两声，似在邀他来玩，可黑域依然不动，也不驱赶，任他在自己怀中玩的起劲儿。
时而扯扯衣袖，时而伸爪拍拍他的手。见黑域依旧不为所动，小狼玩的累了，也不舍得离开，趴在黑域身上就那么睡着了。
又是一日，比鹰还大的猎隼扔下一只断了脖子的山鸡，随后落到地上。
“黑域！”听弦唤了声没有回应，皱了皱眉。瞥了一眼他怀中，盖着衣袖仰面大睡的小狼，吼道：“一大早，老子辛辛苦苦给你打猎！你睡的倒还踏实？嘿！吃饭了小崽子！”
黑域听闻轻轻的拍了拍小狼的身体，想要唤它起来。
见他动作如此轻柔，听弦一脸惊讶的看着，吐了口嘴里的鸡毛，扯了扯僵住的嘴角道：“你是哪根筋不对……”随即白了一眼说道：“喂，这小崽子，再不醒我把你当早饭吃了啊！”
不知是听弦的声音够大，还是五脏庙闹的紧，小狼一下子醒了过来，先是眨了眨眼，望见黑域的那一刻又把一切抛在脑后，起来扑到他胸口，去蹭他的脸，难掩的欢喜。
黑域只得再次将这欢脱的毛团子抱下，放到地上送它去吃饭。
狼爪一落地，小狼顺着血腥味就跑到那只刚死不久的山鸡面前。听弦虽然嘴上一万个嫌弃，却怕它太小吃不了，贴心的给鸡褪好了毛。
用爪子按着，有模有样的撕着肉大口的吃着，比昨天是熟练了许多。
“这小崽子就这么想活下去？”听弦看着努力进食的小狼说道：“白狼早已绝迹多年，不咸山只有灰狼一族。这白毛的狼崽子到底是哪来的？”
“是灰狼的后代。”黑域道。
听弦仍不解：“可这毛色……”
“是天生的白子。”黑域看着小狼说道。
白子，动物中异变之色，白毛红瞳，没有保护色，容易被其他猎食者捕获。先天体弱，所以通常初生时便被族群放弃，很难能活到成年。
听弦再想说些什么，却望见黑域眉间一紧，急问道：“怎么了？”
“山气乱了。”黑域看向山下的阴郁道：“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