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南枝 第1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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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听澜憋着笑,今日在校场,她与狄杨都瞧出来了,估计是祖母与父亲说了这桩婚事,父亲不愿阿筠远嫁,心里正闹别扭呢。
沈若筠闻言,忙跑去找沈钰,抒发思父之情了。
狄杨小声与沈听澜讨论沈若筠的婚事:“虽说夔州远了些,但世子倒是没得说。”
下午在校场,已见识过,确实是个实打实的练家子。
“祖母的眼光自是好的。”沈听澜心下舍不得妹妹,“也还没定呢。”
狄杨笑道:“这倒是,给他减免些,也得在真定府待个三四年的。”
沈听澜想到妹妹要远嫁,还是不舍:“这事也得听祖母的。”
佘氏晚间果然是叫人取了酒来,沈钰,狄杨作陪,王世勋也喝了不少。苏子宓见他们推杯换盏,越喝越多……忙嘱咐厨下煮了醒酒汤备着。
真定府风大,白日里显得空空连云彩都少,到了晚上,夜幕便会遍布星辰。沈若筠自来真定府住,便极喜欢看星星。夏日里,除了跟沈听澜去草场玩,晚上也会跟祖母,娘亲一道在院子里乘凉。沈钰还给女儿订做了一个小躺椅,可以躺在上面看星星。沈若筠小时候,经常不知不觉就在躺椅上睡着了。
王世勋从厅里出来,便见沈若筠坐在回廊边,微微晃着脚尖,出神地看着夜空的星辰。
沈若筠见他走近,有些担心他是喝醉了,却见他刚刚喝了那么些酒,神色倒还如常,才放心。
王世勋瞧出她在沉思,遂问她:“在想什么呢,这般出神?”
“我在想,你来做什么。”沈若筠看着他,“你不与我说说么?”
沈若筠刚刚在饭桌上,见爹爹对王世勋态度仍显冷漠。爹是习武之人,又一道下了校场,不应是如此反应。她又见姐夫笑着与姐姐咬耳朵,觉出几分不对来。心下有了猜测,却又不怎么敢想此事。
王世勋听她如此问,估计是今日沈钰表现太过反常,叫她猜出来了。他走到她身边坐下,“我以前听说,怀化将军的夫婿在冀北沈家待了六年,才与将军成亲……那时我便想,佘太君给你寻的夫婿,必是也要在冀北待上几年的……”
沈若筠小声叹气:“祖母真的要将我嫁去夔州呀?”
王世勋听她说此话,又想到她若嫁自己,离家甚远,也有些不忍,“我母妃每回见了你,分别后都舍不得,何况是老太君与苏姨母。她们许嫁,是因为相信我家,也信你到我家,只会开心幸福……才肯的。”
“吴姨母确实是个很好的人。”沈若筠点头,又与他道,“你不必长留此地了,早些回夔州吧。”
“那不行。”王世勋道,“定远将军待了多久,我也要待多久的。”
“不一样的,我姐姐是将军,姐夫心下倾慕她,故才如此。我又不是将军,你不必做到这个程度。”沈若筠低声道,“我自小就听祖母的话,她若选你,我也……”
“我也……”
沈若筠想说她会听祖母话的,可耳根又似被人拧揉过,有些发烫。
“你不是将军,也是沈家的女孩。”王世勋道,“我要娶你,便要叫你家的长辈都放心才是。”
沈若筠觉得自己越发听不得“嫁娶”二字了,比喝了酒还烧得慌,忙劝他:“真不必的。”
王世勋见她有些害怕婚事,想教她开心些,于是逗她道:“我若在真定府待六年,你便可以六年都不嫁人,所以做什么要撵我走?”
“哪有人这么想的。”沈若筠失笑,“我不是撵你走,只是觉得你在此地没什么意义。”
“怎会没有意义呢。”王世勋将分别后的事讲与她听,“老太君教导出了叫辽人闻风丧胆的归德将军与怀化将军,定远将军也这般出色……我与父王一提,说自己要来真定府,父王捶胸顿足,只恨没早几年将我送来呢,好叫他轻松轻松。”
沈若筠被他逗笑了,“你父王也挺有意思的。”
见她笑了,王世勋心下也跟着轻松许多,又在回廊上陪她看了会星星。
虽知道自己与王世勋已有婚约,但无长辈与她明说,沈若筠便就装作不知。每日里照旧待在祖母书房读书,跟着齐婆婆与娘学些女红。
有时候见自己爹板着脸教王世勋沈家长缨枪法,有些担忧爹爹因为自己为难他,还要跟着一起,端茶递水,拿甜言蜜语哄沈钰高兴些。
五月的最后一日,沈若筠生辰,及笄礼虽办得简单,但沈听澜特地回来,带她去草场骑马去。
王世勋未见过冀北的草场,便也跟着一道去了。
沈若筠与沈听澜骑马在前,王世勋本想快马跟上,又见定远将军不在,便只跟在两人后面。
沈听澜回头看看他,又看着身边的妹妹。
“姊姊瞧什么呢?”
“我瞧世子倒是当得一句‘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出自《世说新语》。。”沈听澜道,“连父亲都夸他,小小年纪,实属难得。”
“爹爹还夸过他么?”沈若筠奇道,“我还以为爹很不喜欢他呢。”
“你日日这般哄着爹,他便是喜欢也得装不喜欢呀。”沈听澜哈哈一笑,“爹那个人,之前只是因着你要去夔州,心下别扭罢了,与世子在一处几日便消弭了。前几日还与我们说,世子这般人物,可谓‘骥之子,凤之雏’,叫人一见,便知什么叫绣衣春当霄汉立了。“骥之子,凤之雏”与“绣衣春当霄汉立”,出自杜甫的《入奏行,赠西山检察使窦侍御》。 绣衣春当霄汉立,我个人理解为:这样的男儿就该身着华服,炯然立于天地之间。”
沈若筠哪还听得进去,气都不打一处来,打算再也不理沈钰了。
“别生气了。”沈听澜笑够了,忙哄妹妹,“今日是你生辰,可要高高兴兴的。”
因着沈听澜晚上还要回军营,狄杨亲自来接她,又请王世勋送沈若筠回去。沈若筠不肯换马车,两个人的马便并排而行。
王世勋见她又在看满天星辰,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这么喜欢看星星?”
“夜里黑黢黢的,它们就很吸引人。”沈若筠道,“你看那颗又大又亮的,周边还围着旁的星星呢。”
沈若筠说话间,又见有一颗异常明亮的星星,指给王世勋看:“今日竟有长庚。”
王世勋对着夜幕凝神看了会,“确实是很吸引人。”
路上无事,沈若筠便将父亲夸他一事讲了,又与他道,“等你学完沈家长缨枪法,就回夔州吧。”
“怎么总要撵我走呢?”王世勋失笑,“还有好些没学呢。”
“真不必如此的。”沈若筠道,“我姐姐是将军,就好像天上这颗长庚星,最为耀眼夺目,能吸引旁的星星跟随。我姐夫心下钦慕她,故才如此的,你就不必……”
“世人观星,总有不一样的答案。”王世勋定定看着她,“于我而言,你也是天上的长庚。”
11 亲事
沈若筠有些庆幸此时夜色弥漫,便是脸上有一片火烧云,他也瞧不出来。
她并不是将军,也会有男子如姐夫钦慕姐姐一般,钦慕自己么?沈若筠不敢如此想,可她与王世勋相处多了,也知道对方从不说诳语。许是因着今日是她生辰,他就想说些好听的话,教她开心罢了。
“当不得世子此言的。”
她低声道,夹了夹马腹,想快些回沈府去。
王世勋忙策马跟了上去,想着下次说话还是稍收着些罢。她再如何机敏,也不过刚刚及笄,自己得克制些。
沈钰见宝贝女儿回来,亲自给她牵马。沈若筠想到他装作讨厌王世勋的样子来骗自己,哪还有好话给他,下了马就回内院去了。
沈钰碰了一鼻子灰,忙问王世勋,“她今日这是怎么了?”
王世勋疑心是自己惹的,犹豫片刻,将回来时发生的事悉数讲了。沈钰见他往日在校场上面对刀剑都能果敢沉着,偏会因着在女儿面前的一句话是否妥当而反复惦念,心下动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王世勋被他拍得一趔,还以为沈钰要与他过招,却听沈钰道,“往日里,我们也会与她说些玩笑话,她不会为此生气的。”
“阿筠的性子,跟她娘不大像……”沈钰有心提点他,却也给不出什么好的建议,“但我晓得她,你若拿真心待她,她也会如此待你。”
王世勋认真记下,又与沈钰承诺:“我既来此求娶令嫒,自会以真心待她的。”
沈若筠回了后院,见娘在与齐婆婆商议扩几间库房之事。苏子宓见了女儿,笑着问她今日与姊姊一处可开心。
“开心的。”沈若筠见苏子宓手上握着好几张单子,凑上前问,“这是什么?”
苏子宓还想瞒着,倒是沈若筠见状猜出几分,这是她的嫁妆单子。娘亲和齐婆婆最近总讨论这个,现在又开库房,想来是在替自己理嫁妆。
等苏子宓与齐婆婆议完事,沈若筠就靠到她身边,直往她怀里钻。
“都及笄了,还跟个孩子一般。”苏子宓失笑,搂着女儿问,“这是怎么了?今日不是与你姊姊一处,很开心么?”
沈若筠点点脑袋,又瓮声瓮气道:“娘,别这么早忙这些。”
苏子宓见她已猜到了,也不再瞒她,“你的嫁妆自你出生,娘便备着了。因着你要嫁去琅琊王府,所以你祖母打算再添一倍。”
沈若筠听了母亲所言,却不觉开心,反而觉得心下沉甸甸的,摇头道:“不必如此的。”
“不算破费,而且很省事呢。”苏子宓与女儿细细分说嫁妆事,“你祖母说,头面首饰、四季衣裳,你吴姨母是不会亏待你的……置太多反而浪费,叫都折了铺子与庄子。我想着你若回真定府,必走江南运河,便写信请你舅舅在杭州替你置办了。到时候,你来往也方便,还有……”
沈若筠听得眼眶泛酸,“娘,我……”
“还早呢,你祖母说明年再过礼。”提到嫁女,苏子宓也舍不得,忙擦了擦眼角的泪花,笑着问女儿,“世子今日与你提婚事了?”
沈若筠摇摇头,“是我猜的。”
“我就晓得瞒不住你。”苏子宓问女儿,“那阿筠是如何想的呢?”
“娘……”沈若筠靠着娘,小声将自己的疑问道出,“我又不是将军,他为什么会钦慕我?”
苏子宓一怔,没忍住笑出声来,“看来世子不怎么会说这些。”
“历朝历代,并非只有你姊姊一个女将军,可却只有一个听澜,世间也只有一个阿筠。”苏子宓忍了笑,与女儿解释,“人与人都是不一样的,所以你姐夫与你姐姐,你与世子之间都是不一样的。你姐夫来此,是因为他知道你姐姐肩挑沈家与冀北军事,十分辛苦,故而体谅她,替她分担;世子来此,是因为他想做一个好夫婿,一来叫我们放心,二来是娘自己猜的,娘猜他如此行事,是想让你的夫婿不比旁人差。”
“可我觉得,他已经很好了……”
苏子宓听着女儿的低声细语,此时又不觉得远嫁她难以接受了,轻轻拍着女儿的背,“那是因为我家阿筠,就得要世间最好的男儿才配得上。”
“那……我要做什么吗?”
“也不必刻意如何……因为你们还有很长的路,要携手并肩走下去的。”苏子宓与女儿道,“你只要与他站在一处,知道你们是彼此最亲近的人就好。”
与娘聊过后,沈若筠再见王世勋,也能明白他为何坚持留在真定府了。又觉得他孤身在此,必不如在夔州王府时事事遂心,难免会多留心他院里事。
苏子宓教女儿理家事,对女儿的小心思只装不知。
入了冬,苏子宓照旧要领沈若筠回杭州探亲。沈若筠替王世勋备了些真定府的年货土仪,让王世勋回夔州过年。
王世勋眼眸中尽是不舍,与她约定:“那我初五就回来,到时去杭州接你,咱们一道再回。”
“不着急,我想要一只夔州的花灯,”沈若筠笑着道,“你过了上元再来杭州接我吧。”
沈钰在一旁,见两人有商有量,依依不舍,大呼上当,与佘氏抱怨,“若不叫世子来此,咱们便是多留阿筠几年,他家也奈何不得。这下他来了,两人日日这般处着……咱们再留阿筠,恐就结仇了。”
“成了亲也不是不回来了。”佘氏倒是乐见其成,她对小孙女的婚事已有规划,“便是琅琊王不催嫁,咱们也不能太过拿乔,明年生辰后就纳采,差不多一两年工夫。”
琅琊王府倒不是不急,而是不敢催,怕佘氏不满意,又不许嫁了。故纳采前,吴舒窈便亲自前往真定府,除了给沈若筠送生辰礼,还带来了王从骞写的婚书,预备先将两个孩子的婚事正式定下。
两家换了草帖与定帖后,佘氏觉得不必安排相看了,小孙女原来见王世勋,被长辈撞见还会不好意思,现在都不避她们了……吴王妃却不同意,她可是连金簪都备了一匣子呢。
王世勋双手接过母妃给的匣子,因着沈若筠不喜太重的首饰,便从里面选了只最轻的,将剩下的递给王赓,叫他送去苏夫人那里。
沈若筠听说还得与王世勋相看,笑着问娘,“若是我相不中他怎么办?”
苏子宓哪还肯信她这话,捏了捏她的脸:“今日与他多说几句话吧,相看后可就不得见了。”
王世勋往日在真定府,都着青色、靛蓝的衣衫,十分朴素。今日被吴王妃好一通打扮,着紫色缂丝袍,佩蹀躞带,又戴金冠,立在院子里等沈若筠。
沈若筠虽与他极熟,但今日还是被他晃了眼,笑着打趣王世勋:“怪道还要相看呢,原是你在真定府太过简朴,叫吴姨母看不下去了。”
“主要是母妃备了好些金簪,若不相看,便无用武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