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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南枝 第9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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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东道,“刚刚王大人手下的人也来过了,见是周家的宅子,才未打扰。”

“他的人来做什么?”

安东小心翼翼打量周沉神色,“王大人叫汴京府的衙役差人,在此挨家挨户征收退兵钱……”

周沉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安东将刚刚所见所闻悉数讲了:“他们行事作风,比劫匪还过分,若不给银钱,便如抄家一般,还抢粮食与女眷……故才有此动静。”

周沉怒火攻心,“如此行事,与辽人何异!”

他正要去会会这个王寿,安东忙拦他:“我之前听罗瞠说,三少爷拦过王寿,反挨了老爷一通训斥……这事是老爷默许的。”

“怎么可能!”他披了外衫,匆匆要往周府赶。

正待此时,却见父亲身边的周庸来了,是来给他送周崇礼手书的。

周沉展信一看,竟是父亲给王寿的通行证,说王寿需要给辽人进献财物,无奈国库空虚,只能行此事。等战事平息,如何罚王寿都可,此时莫节外生枝。

这是叫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意思了。

周沉拿着父亲手书,听着满街惨烈呼嚎……又如何敢信,在汴京城里行抢劫事者,正是汴京府的府官差役。

第八十七章 出逃

周崇礼与左仆射兼门下侍郎严贲、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刘章于议和一事,达成一致意见,由应天府知事吴祁与耶律鸫交涉。辽军驻扎在应天府与汴京城之间,又提王寿为汴京府府尹,主管筹银事。

王寿在汴京城给辽军挑民女,开始还遮掩,后面便肆无忌惮地明抢。一时汴京城里人人自危,纷纷将家中女儿藏匿,若是已有婚约,就着急忙慌办起婚事来。

王寿凑不齐辽人要的人数,便从汴京府衙门调取汴京的户籍登记册,挨家挨户抓人。

此举一出,又有人闻风而动,使了银子,叫差役偷偷在册子上,将自家女儿划去。

王寿知道此事也不阻拦,等手下的人收了银子,他再将银子收缴、去此户将人抓了。

汴京城民怨鼎沸,民众私下都骂他“王折寿”,抵抗情绪空前高涨……王寿不敢逼得太过,怕节外生枝,遂又想了一个新法子。

他叫人在城里张贴告示,若有女子自愿参与辽人议和事,便可赏这家一吊钱;若是未嫁女,赏钱高达五两。

汴京城内百姓这两年都过得紧巴巴,更遑论那些四处逃难来的流民。王寿的这个告示一出,当即便有一青州来的流民,将送自己的妻子押送来此。两人的三个孩子在流亡的路上夭折了一个,六岁的长女来了汴京便被卖了。男人一手抱着奄奄一息的小儿子,另一只手强扯着面黄肌瘦的女人。

王寿的人只肯给半吊,男人却也喜滋滋地拿了钱画押走了,只剩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以双手挡目,哭得凄惨无比。

见官府真发钱,这两日来拿妻女换银钱的人极多。丈夫卖妻、父母别女,甚至还有被敲晕了送来的寡居妇人……最惹人唏嘘的,是竟有儿子将家中白发老母领来此地,只为换这一吊钱。

王寿手下哪肯收,倒是王寿为了吸引更多人来做此生意,故来者不拒。他打算发两日现银,后面以没有现银为由,只发契纸,承诺隔十日便可去汴京府领取。

因着前头的人真得了银子,所以便是后面没有现银,仍有人前仆后继送女子来。

王寿从送来、抢来的女子中挑出两千人,梳洗打扮后送去了辽兵军营。耶律鸫对他很是满意,还留他一道观赏缠足的女子跳舞,竟有说不出的怪异。

王寿赔着一万个小心,亲自伺候了耶律鸫几轮酒,耶律鸫搂着一个身量纤纤的汉女,极是尽兴。

那女子见到王寿,眸中带着浓重恨意。王寿见她恨不得生啖自己肉,也怕她闹个鱼死网破惹耶律鸫不快,忙劝她:“你还不好好伺候大将军,大将军屯兵在此,却并未进犯汴京,乃是我们汴京城的恩公。”

女子拿起桌上一只酒杯,一气饮完后掷下,又唾他一口:“他与你们这些软脚男人比,确是恩公。辽人兵临城下,你们只知道拿我们女子来求和,太宗皇帝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王寿被她怼得哑然,耶律鸫哈哈一笑,“有几分血性,像我们那里的女人。”

王寿离开辽军军营,眼前总看见一双双挣扎着的三寸绣鞋……回来时鞋底被染红了,妻子分辨不出粘连的是什么,王寿看了眼便干呕起来。

送去的人,今日怕是就要死掉几百个……

他叫妻子将那双沾了碎肉的靴子烧了,越是如此,便越觉得害怕,想叫辽人早日退兵。

可耶律璇索要黄金五百万两,白银五千万两……大昱二十年都凑不齐这笔数额。

凑不齐金银,也可拿汴京的女人折抵。

可汴京哪还有什么女人?自官府发了可拿女人换银钱的告示,汴京的尼姑庵都被绑得一干二净了。

又隔了五日,没讨要到银钱的民众才发现上了王寿的当。比王寿强抢民女还要气恼,开水入油锅一般聚集在汴京府外闹事。

周沉不得不出面替父亲料理王寿惹下的民怨。

他知王寿这阵的所作所为,只是若出手阻止,致议和失败,干系重大。父亲与他打招呼,就是这个意思。

周沉看着王寿,与他攀谈:“若拿不出这么多的银子,要如何和辽人谈?”

王寿道:“大将军想要汴京的女人,可以拿女人与辽人折抵银两。”

周沉真想将户籍册甩他脸上:“汴京才有多少女子?能折抵多少?辽人这并不是要议和,而是先以此为借口,再寻衅出兵。”

王寿想到在辽人军营看见的场景,缩了缩脖子,“便是一次难以缴清,也可以年年纳岁贡的。”

周沉见他一副吓破了胆的样子,也不再鸡同鸭讲。他这两日在等濮王回来,好与他商议。可濮王去皇陵,竟将王府中的兵丁全部调走了,还分走了巡防营一部分人马,一直未归。

他遣去打听的人回来,带来的却是个坏消息,太后陵浇筑后,濮王携家眷竟是一路南下了。

周沉闻言,忙进宫去面见赵殊。他在福宁殿外等了许久,听到里面的交谈声低沉又压抑。

等他再进去时,赵殊正用拇指摁着额间,似是心力交瘁。

“官家,濮王他……”

周沉只开了个头,赵殊便点了点头道:“朕知道。”

周沉有些意外:“那官家可替自己考虑过?”

“辽人不会打进来的。”赵殊闭目,“朕已经允了,将宫里的宫女女官送出一批……”

“官家不会觉得辽人要的只有女人吧?”周沉此时也顾不上恭敬不恭敬了,戳破他的幻想道:“汴京城眼下已是十室九空,便是拿所有女子折抵,距辽人要的赔偿款也不到千之一毫……官家眼下可送宫内女官,等辽人再索要宗姬、郡姬、帝姬乃至官家您的妃嫔时,又该如何?难道偌大的汴京城,便要靠牺牲女子来保护么?”

“你放肆。”赵殊无力训斥,此话便无威慑感。周沉跪在殿上,继续陈情:“臣并非要叫官家难堪,只是眼下辽人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官家既同意濮王离开,又为何不考虑自己呢?”

见赵殊面有动容,周沉趁热打铁:“臣已替官家想到了一个妥帖法子,眼下辽人还未将汴京整个围了,官家可乔装带着娘娘、帝姬先行至寿春府,此处离汴京近,三日便可到,进退得宜。且这两日王寿要往辽军军营送一批……”

他顿了顿,略过此事继续道,“辽兵不会察觉的……等辽人退了兵,官家再回来主持大局也不迟。”

赵殊闭目而叹:“太宗皇帝马上得天下,三战金沙滩,从未有过退意。若辽人真打进来,朕愿与汴京共存亡。”

周沉还欲再劝,“可……”

赵殊疲倦:“朕知你心意……你与多络有旧情,不如先将她与潆潆送去寿春府吧。”

“官家……”

“……不教她去和亲了。”

周沉听到赵殊呢喃了句,却未听清,只见那个昔年与群臣谈笑风生的英气帝王,此刻显得颓颓老矣。

得了皇命,周沉却不敢大肆宣扬。且此行自是人越少越好,便去了周皇后宫里。

周皇后正在想嗣子的事,官家无子,一心只想传位于濮王。周皇后收养了两个赵氏子,又都被赵殊送出了宫。

若是濮王继位,她该如何自处?周皇后为此烦恼,又想到林王妃的女儿都不必缠足,就可嫁得好夫婿,更为愤愤。

赵淑和今年生了女儿,赵香巧都怀第二个了,可月娘至今与驸马不咸不淡……她想到便愁得慌。

一时又后悔,当时不该那般仓促为女儿选定驸马。

周皇后想到赵月娘幼时缠足事,小月娘疼得死去活来,夜夜难眠……周皇后怕自己不忍心,便一直劝自己,月娘是嫡出长帝姬,身份高贵,就该事事拔尖,不然等她长大,必会责怪自己。且时下男子多以此评女子,若月娘未缠足,夫婿不喜该如何?周皇后狠了心,在赵月娘凄厉的哭声里,替她缠出一双标准的三寸金莲,可她与驸马却谈不到感情二字。

不过好在赵殊的四个女儿里,还有个赵多络垫底。赵多络一出生就克死了小皇子,将龙凤呈祥的好兆头,变成了大丧事。她以前就疑心赵多络命硬不祥,果然替她选的几任驸马,都莫名其妙地出了事。导致一提起她的婚事,满汴京都要躲着。

不过赵多珞倒是有个识趣的优点,往日从不往众人跟前凑,时常叫人忘了宫中还有这号人。

周沉借赵殊口谕,匆匆赶去慈元殿,劝姑母离京。

周皇后问:“官家走么?”

“官家要留下。”

周皇后便立即觉得官家不走,事态就并不严重,她也不能离开。

“我看汴京城城墙坚固得很。”

“这是官家的意思,叫娘娘带了帝姬,先去寿春府避祸。”

周皇后沉思良久,又问周沉:“你可有沈听澜的消息?”

周沉诧异,不知周皇后为何这个时候,还能想到沈听澜。

“没有的。”

周皇后问他:“你说辽国皇帝是真喜欢她吗?不然怎会一点消息也无?我本以为,她去和亲,是没几日可活的。”

周沉不知该如何说,又好奇姑母入宫这么多年,怎么还会有这种想法。

情爱之事,说白了不过是给关女子的牢笼刷个金漆,好叫她们心甘情愿待在后院里,生儿育女,操持家事……普通男子都不一定有什么真情,又遑论耶律璇这样野心勃勃的帝王。

周沉想到沈若筠,她那般聪明,必是看透了此事,故才不信自己喜欢她的吧?

“若是不喜欢,怎会愿拿城池换她?”

“辽国国君喜不喜欢怀化将军,我并不清楚……但她在辽人眼里,高于大昱任何一个女子。”

“你们不是说,沈听澜射死了耶律璇的弟弟吗?”周皇后对他的回答不满意,“难道他们之间,就没有恨吗?”

“许是有吧。”周沉不知周皇后到底想问什么,“不管如何,她也回不来了,娘娘不足为惧。”

“本宫何时怕过她。”周皇后道,“我问你她的事,只是真的想知道她如何了……也怪可怜的。”

两个人皆是沉默,周皇后在想,不知沈听澜接到和亲的圣旨时,是个什么滋味,可会怨恨赵殊?周沉想到自己那时,心里其实有一丝庆幸,阿筠只剩他了,是不是又可以借此不与她和离了?

周皇后不愿走,说要留下来陪着赵殊。

“辽人恐要起战事,娘娘还是一道离开妥当。”周沉见劝说不动,又将濮王夫妇离开的事讲了,“娘娘,官家已经安排濮王与家眷离开汴京了,眼下最不放心的便是娘娘和帝姬。”

周皇后正了正裙摆,“我与官家是少年夫妻,如何能独自避难?若是辽人真的打进来,我陪官家一道守着汴京。”

周沉点点头,“那我便先护送两位帝姬前去寿春府。”

周皇后皱眉:“两位?”

“宁嘉长帝姬、顺懿帝姬皆已下降。”

“你带月娘走。”周皇后嘱咐他,“把福金留下。”

“宁嘉长帝姬若是愿去寿春府避祸,微臣自是愿意护送。”周沉道,“但是福金帝姬,臣也要带走,这是官家的意思。”

“把福金带走了,若是辽人再叫帝姬和亲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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