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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南枝 第8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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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前说过许多过分的话,她都不如何在意,唯独今日这句,叫沈若筠无法闪躲,戳到心瓣上,鲜血淋漓。

她不想与周沉示弱,便索性闭上眼睛,不教他看见自己无法伪装的脆弱。

周沉起身穿衣,扯过被衾替她遮盖。

他试着用两人之间习惯的交易,来劝她:“给我五年时间,我会把将军接回来的。你若想叫沈家再起来,就给我生个孩子,我助他承袭沈家在冀北的军事。”

周沉知道沈若筠现在必是恨他至极,心下晦涩难言,却知道他在此,她就不能休息,只好整衣离开。

菡毓早就听到屋里的动静,等周沉一走,忙去照顾沈若筠。

见她周身狼藉,气息微弱,十分心疼:“少夫人,奴婢侍候您沐浴,等会换了被褥,您再休息。”

沈若筠深吸了口气,借着她的力起身,“我自己来。”

她披上衣服,又对菡毓道,“以后不必叫我少夫人。”

菡毓应了,“是。”

沈若筠关了门,自己泡洗半日,水都凉了才换衣衫。

她强撑着不适,绕着隐园内墙逛了一圈,见前后的门都有人看守。

还真是“困”局了。

她全身都如碾碎了般疼,但也不想再躺到那张床上了。

周沉敢如此折辱自己,不过是祖母已经不在,长姐又落得这般结局。她没有亲人,不会有人在意她的死活。

沈若筠可以想象周沉再娶那日,那些朝臣会在周家吃酒,庆他摆脱了沈家女,另娶了门当户对的淑媛。

朝中重臣结亲,赵殊又怎会不知?可她本就是赵殊拿来牵制长姐的,沈家没了用处,她自成弃子。

……

菡毓来搀扶她,说备了她往日爱吃的菜。沈若筠勉力吃了些,晚上只肯睡在窗边的卧榻上。

夜深人静,月色入户。

沈若筠辗转难眠,索性披了一件长褙子起身。

她见菡毓坐在门边守夜,已抱着一床被衾睡着了,便没有惊动她。

隐园除了菡毓,还有不少做粗使的丫头,俱是周沉买的,此时都在休息,整个园子寂静得如在沉睡,只可闻自己的脚步声。

她将隐园逛了圈,刚搬来这里时还看不见,也未曾注意到周沉拿来安置她的地方,还有个花园。花园也有棵香樟,只是不如沈家那棵年头长。

沈若筠抬头看了看树枝,觉得枝干还算粗壮。

周沉是打定主意要困着她作外室了,可她是沈家女,便是宁死,也不愿被他如此侮辱。

沈若筠将外面的褙子脱了,想丢到树上去,她勉力丢了好几遍才成。等衣服挂上去后,又踮着脚将两只袖子系了个死结。

她想到沈家那棵百年老树,又想起沈家家庙里那一排染血的牌位与上书的“三善名堂”。觉得沈家家庙还不如叫“三恶堂”,好叫这些小人有所畏惧,不敢随意欺负沈家后人。先祖们就该将三善刻在每一个牌位后不轻易示人,将面对敌人时的血性与狠厉刻在正厅之上,好叫世间的阎王小鬼都远远避让。

这些年,她总想替祖母、长姐争一争该有的赞誉,哪怕是公正地看待也好……从未想过,其实她更该替她们造势,叫汴京这群人,都惧怕她们沈家才好呢。

他们觉得“好”或“不好”,并不能抹去她们的贡献,也决定不了什么……教他们觉得沈家可欺,才是她错的地方。

哪怕他们有一丝害怕沈家,哪怕是只是忌惮……都不敢将长姐推去和亲的。

她往日总说自己可以做男子事,其实还是被固定在了女子这里,从未跳出。

世道要求女子有德行,却要求男子追逐权势。他们将女德奉为无价宝,叫女子尊之守之;另一方面,掌握了权势的男子,可以更改“女德”,于是他们要求女子缠足,要求女子不可读书,除了嫁人生子,不可做其他事。

女子没有权势,要依附男子,也就只能遵循这套规矩,自小便只知要做好女,嫁个德善之家……故不足为惧。

她自小读书,明理,与人为善……她怕旁人觉得她“不好”,从而觉得沈家没有家教,可汴京城大多数人家仍觉得她不好。

周沉这般不要脸,可旁人都不在意他是何性格,许多人家想与他结亲,也从不问他可讲男德。

这个道理,她竟今日才想明白。

沈若筠搬了两块石头叠着,她站在石头上,试着将脑袋伸进那个环里,感受下何为自缢。

既不畏死,又何惧生。

她站在那里,往那个圈外瞧去,若是追权逐利,前路也不会顺利……但她必须去试一试。

毕竟,她还要接长姐归家。

许是出了神,脚下叠放的石头本就不稳,叫她重重跌倒在地。

身体本就酸痛难忍,双臂也无力支撑起身,只能躺着休息一会。

菡毓睡醒不见她,忙提着灯笼来找,听到动静跑过来,哭着道,“您可万不能想不开啊……”

沈若筠瞧她一脸的汗,想拿衣袖给她擦,可衣衫沾了尘土,便又作罢了,“你急什么。”

菡毓哭出声:“奴婢知道您心里苦,可万不能再做傻事啊。”

“我没事。”沈若筠借她的力起身,“只是这段时日在床上躺得太久,现在清醒了便睡不着。”

沈若筠灵台清明,横在眼前的第一件事,是与周沉和离。

第七十四章 解铃

菡毓扶着沈若筠回去,又替她重新包扎手上伤口。

沈若筠想叫她去休息,见菡毓担惊受怕,对她道:“你且去歇着吧,明日还要烦你帮我去明园传个口信。”

翌日,菡毓却是白跑了一趟,因着狄枫上元那日救了沈若筠,周沉忌惮他,已叫汴京府将明园查封,连牌匾都摘了。

沈若筠知道后也没什么反应,只闭目养神。菡毓心下难受,去找安东,将沈若筠投缳之事讲了,“既然少夫人已经想起旧事了,何不将沈家的丫头接来?有她们看着,也不至于叫她再做傻事。”

安东一听,瞬时吓出一身冷汗来,立即去报了周沉。

周沉从宫里出来就得了消息,险些从马上栽下去。只能强自镇定,她既想起了旧事,就还有牵挂的人,不会轻易自尽。

是啊,她有牵挂之人,永远不会是他。

那日离开后,他真是后悔得要命,怎么能那般粗暴对她。她冬日落水,身体虚弱,说话都有气无力了,他看着也心疼……偏她一与自己针锋相对,他就想看她低头。

其实她若愿意留在自己身边,他与她低一辈子头又如何?

周沉明白,自己是怕失去她,故而想碾碎她的希望,斩断她与沈家的羁绊……只是事情发生后,如何想都觉得没脸再去见她。

他骑马至隐园门口,又不敢去见她那双满载恨意的眼眸,只叫安东盯着,不能叫她出事。

又煎熬了五六日,周沉日日问安东隐园如何了,安东说一切如旧,只是沈若筠不肯见齐大夫。

周沉听得拧眉,又疑心依沈若筠性子,怎会如此安静,忙赶去了隐园。他进了院子,见四下静悄悄,心下恐慌更甚,快步去了沈若筠住的主院。

进了卧间,却见那张拔步床上连被褥都收了,周沉正要发怒……转头却见沈若筠恹恹地躺在另一边的卧榻上。

“阿筠。”

他小心地叫了声,只见她双目紧闭,整个人比之前更显憔悴。

周沉怒火中烧,一脚踢开榻边守着的菡毓:“我看你是越发大胆,怎么她病了,你也不知来报?”

沈若筠在睡梦里骤然被他惊醒,身体吓得一颤。

周沉伸手探她额头,灼热烫手,心下难受,嘴上却道:“身子这般不好,学什么投缳,活该着了风寒。”

“是。”沈若筠闭上双目,“是我活该。”

周沉其实是想听沈若筠与自己吵几句嘴的,至少那个沈若筠比眼前这个更鲜活些。

“差人把齐大夫请来。”

“不必了,我不见大夫。”沈若筠对菡毓道,“你先下去吧,省得他再拿你出气。”

周沉定定看着她,忽意识到自己在她心里,可能还不如菡毓。

菡毓走了,周沉坐在榻边小声问:“最近都没有好好吃饭吗?”

沈若筠不愿理他。

“生病了还是得瞧大夫的。”周沉见她面容憔悴,想起那日自己所为,心下阵阵撕裂般痛,特别后悔这几日没有过来看她。

“阿筠,那日我不是故意这样对你的……”他眼眶泛酸,“就叫齐大夫来看看行不行?你这样……我害怕。”

沈若筠道,“我不见大夫,你不觉得外室丢人,我嫌得很。”

“谁说你是外室了?”周沉又与她解释上元之事,“阿筠,你那般聪明,怎会不明白当日我只是故意讲给他们听的,你我是官家赐婚,你怎会是外室?”

周沉正在想,不论如何,也要将大夫找来,忽听她问:“齐婆婆是如何没的?”

周沉眸色躲闪,还是将齐婆婆的事说了:“那时她想来看你,接你回去。门房不让她进,她以为你没了,一时想不开就……人已妥善安葬了,就葬在你祖母旁边。”

沈若筠深吸了一口气,猛然咳了起来。

她想哭,却不想叫周沉看见,只憋忍着。

“等你身体好了……我就带你回去。”周沉见她如此悲戚,心酸道,“阿筠,还是叫齐大夫来看看吧。”

他想抱她,却见沈若筠眸中少见地露出恐慌神色。周沉知道是上一次做得太过,她便是想掩饰,也克制不住身体本能的害怕反应。

“阿筠,你好好养着,我不碰你。”周沉替她掖被衾,守了会才离开。

因着担心,周沉干脆就住在隐园,倒也不敢做什么,只想看她好起来。

沈若筠还是不大好,除了菡毓又不想见任何人,周沉都想跪地求她了:“他们不会觉得你是我外室的,就叫大夫看看吧……若不行,我们现在就搬回去好不好?”

“嘉懿院那般小的地方,你也不嫌挤。”沈若筠神色懒倦,“玉屏和三郎的婚期在什么时候?”

“在四月。”

“还有这般久。”沈若筠叹气,“我想去濮王府给她送添妆。”

周沉闻言,盘算考虑,却听沈若筠道,“我还是不去了……将东西送去便罢了。”

“为什么?”

沈若筠不愿多说,周沉却刨根问底起来:“为什么不去?”

“我这样的……不好吧。”沈若筠被他问得烦了,“玉屏的喜事,总要忌讳些。”

“我陪你去。”周沉当即道,“我陪你一道去。”

沈若筠闭目,“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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