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南枝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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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而是赵香巧,因着赵殊无子,已经在考虑过继濮王赵殆的儿子赵铖,若娶了赵香巧,既是未来天子的姐夫,又不用一辈子死守驸马的闲职,使她俨然成为汴京未定亲贵女中最夺目的一位。
沈若筠想到此,只觉周家这动作还真快……果然是如陆蕴所说,爱烧热灶的人家。
想来周皇后那样宝贝这个女儿,也是想她能嫁回娘家的,故一直推托着选驸马的事,应是周家与濮王的联姻漏了些风声,才叫周皇后开始给女儿选驸马,赵月娘心下愤懑,与赵香巧再难如之前一般相处了。
沈若筠听了一耳朵帝姬心事,倒也没与赵多络和赵玉屏说。
翌日,女学竟传来停课的消息。陆蕴去打听,方知是福顺帝姬要选驸马了,她不能出宫上课,就也要女学停课。
沈若筠听了,心里昨日刚萌生出的,微弱的,对于赵月娘的同情,顿时烟消云散了。其他倒也罢了,女学一停课,她就很难见到赵玉屏与赵多络。
她小时还有个手帕交刘小娘子,闺名明音,两人祖母是旧相熟,小时也一样未缠足。沈若筠生辰时会下帖请她来家里玩。只她定亲很早,十二岁时就已说与太府寺少卿米之炆的幼子,定了亲便再未见过了。
今年是己卯兔年,赵玉屏和赵多络俱是本命年,说不得再过一两年定了亲,就难如学里那般相聚一处了。
第十六章 宫宴
沈若筠不必去上学,开始跟着陆蕴学看账。看的倒不是沈家开支进益,而是粮食采购账簿。
陆蕴和她说,此间有大学问,沈若筠听着还没觉得如何,等见到林君指挥着人搬进两沓叠起来比她人还高的账本时,有些不敢置信。
“就……都在此处了?”
林君笑着答道:“陆管事说只与你搬今年的。”
沈若筠嘴角抽了抽,硬着头皮抽了上面一本,拿了那只玳瑁炭笔复算起账来。
沈家其实不是从今年开始收粮食的,自沈钰在冀北戍边时,每年都会贴补些。
朝廷运送军需,路途遥远,有部分损耗,是心照不宣之事。
沈听澜初在冀北顶替父职时,便有那看不起她女子身份的官员,在押送、转运军粮时,往军粮中掺杂麦糠、米糠,暗中克扣了半数以上的军需。谁知沈听澜在接收时,发现官员神色异样,遣了兵丁逐车验收,也未如他们想的那般忍气吞声,竟是直接拒收了……当时还是皇子的赵殊主审了此案,要犯被判腰斩于市,至此再无人敢行此事。
沈家眼下囤粮,状况远比粮草被扣,更为糟糕。
与大昱摩擦多年的辽邦,在五年间权位更迭三代,等现任国主耶律璇上位后,大肆学习大昱人的冶铁、锻造工艺,使得辽军军力大幅提高。
边境已经不能叫摩擦了,辽几次挑事,朝廷官员也为主战主和的问题吵个不停。
佘氏担心沈听澜,更担心战事,已去了冀州一年有余。陆蕴这两年在汴京也未闲着,奔走于江南东西两路、淮南东西两路、两浙路等富庶之地,大量采购粮食。
他做此事十分果断,是怕朝中久久没有抉择,只一味拖着。战事又不等人,一旦打起来,补给更不能断……他这是在给冀北的守军,筹备一条后路。
朝廷这两年也显得捉襟见肘,冀北军有两万人,去岁供给不过二十八万斛。一斛百升,一人每日只三升,一斤之数,本就不够,更何况其中还有陈糠霉粟。
陆蕴去岁往冀北送过十万余斛粮食,忙得连沈府都未回过几次。
沈若筠在家看了几日账目。采买粮食补贴军需这项支出极大,虽陆蕴很善经营生财,可面对这样大的支出,无疑是杯水车薪。沈若筠算了算,觉得今年怕就要变卖产业才能支撑了。
除了缺少粮食,随着边境摩擦次数增多,药材也奇缺。药材比粮食难买许多,沈家在艾三娘医馆处常年高价收大蓟、小蓟、地榆、槐花、侧柏叶等易得的止血药材,可能收到的不过是些散户卖的,量也不多。
沈若筠原想要做药材生意,可陆蕴说迟了。药材生意已被垄断,沈家没精力往里面砸,短时间也砸不开。若是别家,或可谈一谈收购药材,可垄断药材生意的正是周皇后的娘家。
周崇礼当年被贬广南东路州郎中,举家离京赴任,没想到因着不是京官,反而便于他们发展出这样大的商业版图来。
除了生意,周家人的仕途也顺,一年前赵殊便将周崇礼召回了汴京。周沉今年下了场,昨日殿试,被赵殊钦点为探花郎。
沈若筠没去看登科学子游街、榜下捉婿的热闹,想来也知十八岁的探花郎游街是何等春风得意。
也不知这家子在哪儿烧得香,沈若筠也想去拜拜。
沈若筠现下想到周沉,就想到赵月娘与赵香巧的事。想来他便是娶了赵香巧,以后只要有更热的灶台,还会娶刘香巧、李香巧罢。
家中后院,必是日日都如戏台般热闹。
沈家家风严谨,不兴纳妾,便是沈若筠她娘生了沈听澜后数十载未再有身孕,佘氏也未拿这个理由让沈钰纳妾。
沈若筠这两年读书学医,人也不似小时无忧无虑。有时候也会想,她若是个小子,她娘会不会就活下来了?毕竟苏氏是靠着想给沈钰留后的心,才强撑着将她生下来的。
不过想这个也没什么意思,沈若筠知道娘也很爱她,只是娘太累,需要休息了。每年寒衣节给父母烧贡品时,她会希望他们不要挂念阳间的人,早日往生。
沈若筠看得账越多,便一门心思只想赚银子,思来想去就打上了汴京这些有钱人家的主意,但是又不知道要做什么。
她抱着阿砚去找陆蕴,原是听说他今日就要回来的。阿砚越发沉,沈若筠现下抱它就当是在锻炼了。
被抱着的阿砚从她怀里跳下,直奔陆蕴书房去了。沈若筠在后面叫,阿砚却未停,便只能去追它。
说是陆蕴的书房,沈若筠也是常来的。这里更似一个藏书室,有陆蕴四处收来的书,分门别类地放置着。
“阿砚!”
沈若筠气喘吁吁,终于逮住它,大鹅扇了下翅膀,扇乱不少排在下层的书籍。
沈若筠瞪它:“今日不许她们给你加餐了。”
阿砚食新鲜蔬果,一日可食五斗,还时常不够。偏它又不食院外人给的食,百试百灵,明玕院的丫鬟婆子称它作“自院鹅”,有了新鲜果子自己舍不得吃也要与它加餐。
沈若筠拢了下襦裙蹲下收拾被它弄乱的书,她极少注意到这个书架,莫说下排的书了。随手拿起一本《碾玉观音》看了看,下面还有《错斩崔宁》《宣和遗事》等一堆话本子。
阿砚这一扇,倒是给从未看过话本子的沈若筠扇出个奇妙新世界来,她拿着《碾玉观音》看得津津有味,直到早园来叫她,才见沈若筠捧着书,人靠着书架,大白鹅靠在她身边睡了。
早园去扶她,沈若筠活动了下,将正在看的《碾玉观音》与另一本《冯玉梅团圆》递给早园拿着,又去把刚刚翻乱的书整理了。她见一沓书下压着一本红梅色封皮的书,好奇抽出来一看,名叫《昭阳香谱》。
沈若筠自幼生活在汴京,于香道上虽没什么研究,但也耳濡目染,习以为常。
汴京的宫里或达官贵人府宅都有香工坊,专掌药碟、香球、火箱、香饼之类。城里遍布香料铺,上等香料十分名贵。沈若筠不会配,可也见过不少的香。
不知这本香谱怎会被陆蕴压在此偏僻处,沈若筠走马观花地翻看着,里面的香方倒都是没见过的,什么蕊珠香、雏莺啼、折杨柳、金乌饼……越看越不对劲。
她将香料与药物并香谱上的注解仔细看了,猛地将书阖了。早园拿话本子给沈若筠扇风纳凉,“怎么脸都红了?可是出来半日要喝茶?”
沈若筠想把那本《昭阳香谱》再塞回去,可又想到现下正筹谋着要做些生财生意,若是制了这个香去卖,说不得可以赚钱呢。
生意生意,就得这样无人做过的,才能赚大钱呢。
等到晚上,陆蕴仍未归。他每次出门时间都很长,也无人知道他去了哪儿,想寻他都无处可寻。
沈若筠想着等陆蕴回来就说与他,让他参谋是否可行。自想到做这个能卖钱,她看这本《昭阳香谱》时目光都带着崇敬。
又等了几日,反而是宫里来了内侍,宣沈若筠进宫赴宴。
宫里大宴小宴不少,经常把她传了去,早习惯了,不过是去看看美景美人并发发呆装一根木头。
她算了算,与赵玉屏、赵多络已有月余未见,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聚一聚。
因着要入宫,便要去换衣衫。节青开了上下两层的衣柜,早园问沈若筠,想穿什么颜色的。
沈若筠在家里时,多穿浅色,衣服也不怎么绣花,简单舒适。想来既是宫宴,总不好穿得太随意。今日宣她进宫的内侍得了好处,透底道,官家与娘娘要相看几位驸马人选,请了不少小娘子、小郎君一起去御园赏花。
既是赵月娘的择婿宴,自不能抢主角的风头。赵月娘穿衣不喜艳丽,颜色也多以月白、鸭卵青、牙白、樱色为主。沈若筠站在衣柜下抬头看了下,指着上层一件酡颜色褙子道:“就拿这个吧。”
不深也不浅的暖色褙子,穿上既不过分出挑瞧着也喜庆不寡淡。
早园小心地取了出了,展开给沈若筠看,是一件八宝纹花罗褙子,领子处掐一小截白边护领,压着绣着一年景的领缘,很是精致。
“这是新送来的么?”
“是,前几日送来的。”
沈若筠点点头,自己翻看了衣柜下层的裙子,选了条白色褶裙,裙摆抖开时才看见裙尾的裙澜里都绣着花卉,花蕊还缀着流光溢彩的宝珠,极有巧思。
早园笑着服侍她换衣:“这裙子送来时,我也没细瞧,原以为极是普通,谁知竟也这样好看。”
沈若筠却道:“下个月让他们不要送这么多衣服来了,两套新的便够了,多的也穿不了。”
她这正为钱粮烦恼着呢,一条这样的裙子,够买不少粮食了。
齐婆婆给她梳了双鬟髻,戴了只小珠冠,后面系了缀珍珠发带。既不会过于隆重也挑不出错。
擦了些香膏,浅描两下眉便完事了,她这个年纪的小娘子,都用不到胭脂。
到了御园,内侍引着她先要去留风堂拜见官家与周皇后,一路穿花过柳,瞧见不少衣香鬓影的贵女。到了留风堂,赵殊并不在,不过刘太后却是来了。沈若筠有些日子没见过她了,听闻老太后从去年起,精神不大好,也总犯头风。
沈若筠行了礼,周皇后受了,她今日穿得很是隆重,见沈若筠,打量了一番,就要叫人领她去园子里玩,莫要拘束。
刘太后却招手道:“好孩子,走近些,让我好好瞧瞧。”
沈若筠福了身,才走到太后身边,太后拉着她的手,眯着眼细细打量她:“有一阵未见你,竟是个大姑娘了,倒是与听澜不怎么像,更像你娘一些。”
两人闲话间,有内侍来报,说李献李郎君已入了宫。周皇后忙与太后告辞,等她走了,刘太后才小声与她说,“你莫怪她,周娘娘这是急着去相看女婿呢。”
刘太后说着话,忽一皱眉,伸手去按了按自己太阳穴,沈若筠见了知这定是头风犯了。
佘氏年纪大了,也有这毛病,但是因着她在府内时,每日还要打拳,身体好气血通,脑髓得以濡养,一年只偶发一两次。沈若筠与艾三娘学过缓解之法,佘氏在汴京沈府时,她也常给祖母按摩。
现下见刘太后疼痛难忍,女官就要去传按摩的医女来。沈若筠见四下也无旁人,自请上前,替她点揉风府、天柱与风池。
刘太后舒缓了些,舒了口气。
见疼痛缓解,沈若筠接着按了曲鬓、率谷与太阳穴。她按得专心,太后觉得很是舒服,也一直没叫停。等按揉完了外关、合谷,沈若筠还加重了些力度,敲揉太后的颈项,然后分推、轻叩肩背。
沈若筠这一套手法可谓行云流水,等她摁完了,刘太后都有了困意。
“娘娘,现下若是歇了,夜间便睡不着了。”
沈若筠扶着她,顺手摸了摸太后的脉,因看不到舌苔倒也不能确定。头风病若是每十五日施针,是能缓解一二的,怎的太后病得这样重?
刘太后反握着她的手:“真是个灵巧的孩子,我宫里的医女都不及你按得纾解。”
沈若筠笑道:“原是在家,总给祖母按来着……医女们学这个,定是互相练习,轻重不一定合适,不若等会儿将她们叫来,我与她们传授些经验。”
说完又补充,“这可是我从祖母身上得来的经验呢。”
“那正好拿来与我用。”刘太后笑道,倒是许久不曾这般开心过了,也不困倦了,又留沈若筠在身边说话。
沈若筠坐在太后跟前的小团花锦杌上,与太后闲话到汤药上:“娘娘若是喝四君子汤效果不好,可改半夏白术天麻汤试试。”
刘太后奇道:“你怎知我在喝四君子汤?”
沈若筠心道太医院下方子只讲究温补,哪敢真对症下药?只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原是离得近,闻到茯苓与甘草了。”
两人正闲聊,忽听女官来报,说是周夫人带着家里的郎君娘子,来与太后请安。
沈若筠想着要回避,却听刘太后道:“听闻周家二郎、三郎俱是一表人才,极为英俊,你与我一道见见吧。”
沈若筠:“……”
她真想告诉太后,这两人她以前见过,还有些过节。
周夫人穿一身海松色长褙子,是个保养得宜的中年美妇人,只是涂着厚厚的珍珠粉,气色不佳。
沈若筠上一次见周沉、周季两兄弟,还是熙宁九年的上元节,现下已是熙宁十四年的中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