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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不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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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散被打断了腿,扒光了指甲,剪断了舌头,送到了国师府。

谢丞赫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他心里清楚,岳谨严不可能把全须全尾的刘散送过来,但也没想到会如此残暴。

仔细想想,官场上谁没有点儿血腥手段?谁不沾点儿脏?

只有他,因为之前只效忠于先帝,不屑于和其他官员接触,才混了一个干净。

可是这份干净在他看来是干净,在其他人眼里是什么,那就说不清了。

他揉了揉眉心,有些困顿。

他聪明肯学,从入国子监到成为国师,觉得自己懂得很多,颁布新令,整顿朝堂,进言谏策,从未失误过。

他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什么事都能找到最好的解决办法,他以为这样便够了。

可直到裴安楠发动宫变,他才意识到有很多事情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

恩人成了仇人,天灾却是人祸,官员狼子野心……

他直到这时候才知道曾经的自己多么天真,天真得险些丧命。

“唔唔唔!”刘散看见谢丞赫,一眼就认出了他,连忙哼唧着抽动,眼里的泪花滚落了出来。

他要举报!他要将岳谨严那个老东西供出来!他要让岳家给他陪葬!

说好的荣华富贵,说好的从此翻身,说好的将那个贱女人打断骨头赏给他,让他任意亵玩……

都他娘的是放屁!

一出事,全都栽在他身上!

他不要荣华富贵了,他也不要那个女人了,若他注定要下地狱,他也要拉着岳谨严那个老不死的,一起下地狱!

“我说过吧?”谢丞赫蹲了下来,眸子澄澈而干净,映出狼狈不堪的刘散,“离她远点儿,别妄想用你的脏手碰她。”

“你怎么不听呢?”

刘散猛地闭了嘴,他又一次在那双不染尘埃的眼睛中看到了杀意。

与上一次不同,这次的杀意不再汹涌,不再扑面而来,不再火焰迸溅。

这次的杀意潺潺流出,氤氲在眸子里,打了一个转儿,静悄悄的。

可刘散知道,这次,他必死无疑。

京城下了第一场雪,温度也彻底降了下来。

直到雪花飞到谢丞赫脸上,他才真正意识到冬天的到来。

兽金炭太暖,他已经忘了往年的冬天有多难挨,忘了每年到这个时候他手上的冻疮会反复发作。

他看了看自己干净的手,带着干燥的热气,和温暖的红润。袖子微微卷边,露出他的手腕。

再往上一点儿,就能看见那个已经愈合的“奴”字,泛着深红,定格在他的手臂上。

他捋了捋袖子。他以为他会被这个字困扰,以为他会觉得屈辱。

可是每次想到这个字时,眼前浮现的都是裴安楠蹲在他身边,用手指细细涂抹药膏的样子。

这让他的伤疤发痒,顺着这个字的形状,一笔一划地发痒。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用力摁住那块本应该是羞辱的疤,就好像摁住了自己不受控乱跳的心脏。

宋单的事情顺理成章地压了下来,宋家那个杀父的小女儿也被秘密押回了京城,只是路上误食了东西,被人药哑了。

所谓杀父夺产的小女儿如今才十四岁,见到谢丞赫时哭得几次昏厥。

她识得几个字,幸亏没人知道,不然就不是哑了那么简单了。

杀父的是宋单,果不其然是刘散挑唆的,只是这两个人一个失踪一个死了,再掀不起波澜。

宋家产业充公,小女儿被谢丞赫托付给了京城一户好人家,等明年春天就入女子学堂去,重新开始人生。

一切都安排妥当,岳家也平息了不少。岳稚柔和他偶有相遇,便寒暄几句,彼此试探。

下雪了,除夕就要到了,他都搬回国师府一个月了……

可都到了这时候,裴安楠也没再搭理他一次。

他几次三番想要找裴安楠,苏公公都堆着笑摇摇头,要么说陛下批阅奏折正忙,要么说陛下忙完了已经睡着了。

反正就是不见他,什么事都能当作不见他的理由。

谢丞赫又一次被拒绝,茫然地走在雪地里,漫无目的地在皇宫里四处转着,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口井边。

是裴安楠谋杀宫女的那口井。

他触电一般浑身一凛,下意识就想要离开这个地方,离开那段根深蒂固的回忆。

“谢大人怎么在这儿?”

谢丞赫回身一瞧,是丁悦萝。

“谢大人别往前去了,这儿死过人,不吉利。”丁悦萝带着笑,风轻云淡道。

谢丞赫脸色暗了暗:“我知道。”

转而又看向丁悦萝:“丁尚宫,你和她……关系很好,是吗?”

丁悦萝笑意深了,不用问就知道他说的是谁:“当然了。我能有今日,都是依仗陛下。”

“如果没有陛下,死在这儿的恐怕就是我了。”她说着,望了一眼那口枯井。

谢丞赫一愣,连忙追问:“这是什么意思?”

丁悦萝看着他,没有直接回答:“谢大人为人正直,爱民如子,实在当得上谦谦君子四个字。如果谢大人这样的人能早点认识陛下,恐怕陛下就不用受那么多苦了。”

宫内人皆知裴安楠不受宠,可谁也不知道裴安楠为什么不受宠。

她的母亲不是宫妃,而是一个丫鬟,在宫外有恋人,就等着满了年龄放出宫去成婚。

然而先帝在一次酒后强要了她,酒醒后施舍一般给了她一个位分,再不管她。

她生下裴安楠后没几年,就莫名其妙地死了。裴安楠被交由皇后抚养,可皇后怎么会管一个出身如此卑微的公主?

要不是裴安楠那时候已经懂事,恐怕早就死了。

“我之前说过,我进宫是谋生路的,做的都是最卑贱的事情。”丁悦萝眼神微变,似乎陷入回忆,“可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陛下,您便能想陛下当时过的是什么生活了。”

丁悦萝比裴安楠大一岁,看着食不果腹的裴安楠,便没把她当公主,只当自己的妹妹,天天偷东西给她吃,偷衣服给她穿。

裴安楠戒心太强,丁悦萝给她的食物她要先给丁悦萝吃,确定没有问题才会下肚。

她们这样相处了两年有余,丁悦萝都怀疑自己再也不可能捂热裴安楠的心。

“我姑且有几分容貌,被一个侍卫看上。不瞒您说,我心动了,那侍卫是谁,长什么样,我都忘了,我根本不喜欢他,也不在乎他。”

“我只是不想再过被人踩在脚底下的生活了。”

她苦笑一声,可是所有人都能踩上一脚的人,又怎么会轻而易举站上高枝?那些踩她的人不会允许的。

另一个宫女不知道怎么就得知此事,嫉妒得发狂,威胁丁悦萝,要告发他们宫女侍卫私通,要让他们通通去死。

丁悦萝吓得魂不附体,连夜收拾行裴要逃,走之前把所有的积蓄都留给了裴安楠。

然而她没能走了,第二天那宫女的死讯就传了出来,所有人都被查了一遍。

所有人都知道那宫女讨厌丁悦萝,她嫌疑最大,但刚巧她那个时候在值班,有人证明。

后来她看见裴安楠白着小脸儿,声泪俱下地演戏,哭诉自己看到尸体的时候有多害怕时,她才明白过来。

那颗心早就被捂热了。

只是心的主人对接受温柔太过生涩,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罢了。

谢丞赫震惊地杵在原地,没想到当年的事情竟有这样的真相。

看着他惊骇的双眸,丁悦萝弯了弯唇角,道:“陛下吃过的苦,受过的罪,我讲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诚然,她杀了很多人,用残忍二字来说也毫不为过。我甚至可以告诉您,她手上也有无辜人的血,而她不以为然。”

“可是那又如何呢?这世界上没有人经历过她的人生,没有人在她一个人面对那些腌臜事儿时挡在她面前,没有人教她,她也总要活下去。”

“我后悔没有早几年认识她,后悔当初的自己太过软弱,甚至还需要她站出来保护我。”

“如果早几年有人能保护她,她大约也不必什么事都要亲历亲为,尽善尽美。”

丁悦萝一字一句地说着,越说越觉得心里抽疼。

她当作妹妹看待的小姑娘,被人指责嗜杀,凶残,阴险,毒辣,她一个都不能反驳,因为个个儿都是事实。

可她心疼之处在于,从未有人向她展示这世间好的一面,可所有人都要求她当个好人。

凭什么?

她从未见过阳光,又怎么温暖他人?

她不会,她不懂,她甚至怀疑阳光的存在。

可是没有人在乎,只有丁悦萝在乎。可她一个人不够,她作为臣子,作为朋友,不够。

于是她睁开眼睛,凝视着谢丞赫,将他眼中不由自主溢出的心疼和痛楚尽收眼底。

希望这次,她赌对了吧。

“所以谢丞赫。”丁悦萝收敛了笑,她从未用这种表情示人,更没有如此凌厉地逼问过谁,她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拳头也攥了起来,“我真的很想问问你。”

“六年前你请求那个老东西让安楠去东宫的时候……”

“到底知不知道……”

“东宫里那个贱种有凌虐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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