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年少时的伤心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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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天终于将朗朗乾坤还给了小镇百姓。
那些小镇上的人家,看着自家逐渐平静的门窗,望着窗外拨开云雾的柔和日光,仍是踌躇了许久,这才忐忑不安地悄悄打开房门,而后看着院子里的一片狼藉,无不感慨一番劫后余生。
一些住在迎福巷的人家走出宅子外,便瞧见一堆百姓正围着一地落叶残枝唏嘘不已。
原来是那株陪伴了小镇百姓好几代人的老榕树,竟没能扛过这场风暴。
只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断枝上,抚摸着那已经失去了新机的枝条沉默不已,大概是想起了自己还是孩童时,在老榕树下度过的欢乐时光。
而后突然起了一番争执,只见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正抱起一些枝条,嚷嚷着要扛回家去烧火。
那位白发老人自然不允,举起手中拐杖便朝汉子身上打去,口中大骂着诸如“天打雷劈”之类的话语。
可老人哪里打得着年轻力壮的汉子?
好在那汉子瞧见老人年级大了,也不愿多计较,便只是咕哝了几句“老不死的”,便扛着一些枝条就此离去。
至于那些围在一旁看戏的百姓,并无人出声制止那汉子的举止,甚至有些人也已经动手,搬起了好几个适合烧火的树枝。
自家院子此时狼藉得很,省去上山找柴火的功夫,对这些只看眼前的百姓来说,其实是顶天大的事情。
于是此间便只留下一个哀嚎“造孽”的老人。
倒塌的老榕树远处,正站着一个从守禄巷跑来此地的孩童。
此时的孩童望着那位流泪的老人,和那些在地上寻找合适枝条的百姓,一度沉默无言。
只是手中握紧了一片始终青翠的叶子。
这片不知何时落在自己肩上的叶子,自己第一眼瞧见时便觉得很喜欢,便一直偷偷藏在了身上。
嫩嫩的叶芽儿,就像新新的生机。
而后孩童突然脚步飞快,紧紧抓着叶子向家里跑去。
他想试试。
能不能用这片小叶子种出一株崭新的老榕树。
——
原本惊魂未定的小镇百姓,突然又陷入了恐慌之中。
只因小镇外多出了一只整装待发的军队。
那杆印有“徽”字的大旗,在铁甲群中着实瞩目。
而后住在迎福巷的五个大户人家,便纷纷派出自家挑大梁的子弟,帮着安抚小镇诸位百姓的心神,说着诸如“我们以后就是大徽治下百姓”之类的话语。
令得惊魂未定的诸位百姓云里雾里,又惊又惧。
大徽军中。
“让那位大磐皇子逃走了?”
终于可以换下厚重棉袄,但依旧一身青衫的苟信芳坐在高头大马上,望着迎面骑马而来的李开来,出声笑问道。
“那个老太监是个有眼力见的,”身上沾染了些许风尘的李开来,驭马停在苟信芳身边,面无表情道,“我们双方还没僵持到一个时辰,那个老太监便不管不顾,扛着那个刘大皇子逃走了。”
“估摸着……现在应该已经逃回大磐地界了吧?”李开来突然脸上流露出哀痛神色,紧紧抓着胸口处衣襟颤声道,“可怜我那值好些银子的神符铁甲呐!明明能顶上两个时辰的功效,却只发挥了一个时辰的作用……还有那八境修士的魂魄,好歹也是八境呐!唉,要是能回收利用就好了……师兄你不知道,剩下那一个时辰,我和那铁疙瘩相对无言,别提有多尴尬了。”
有时候死物比之活物,的确更能让人畅所欲言。
其实在那八境修士的魂魄消散之前,李开来说了一句话。
说的是“你家闺女长得蛮好看的。”
不过那八境修士的反应,李开来没有瞧见,因为那时他已经烟消云散了。
沉默一会儿后的李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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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在马上张牙舞爪起来,一顿哀痛不已的模样,惹得周围将士腹诽不已。
不过有些聪明点的,则是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苟信芳瞧见李开来那副模样,突然出声笑道:“师弟若是真的如此伤心,为何要让我们在这儿等候两个时辰呢?”
李开来有些尴尬,咳嗽两声,隔着马匹拍了拍苟信芳的肩膀说道:“这不是给刘大皇子一个公平决斗的机会嘛……我的为人师兄你还不清楚吗?那叫一个正人君子!”
苟信芳抬了抬那只被李开来拍住的肩膀,面色不改道:“有些词汇还是不要糟蹋了。”
李开来破天荒地肃穆起来,收起手臂点头道:“师兄说的有道理啊,当君子的确不得劲儿。”
“这不刚刚就死了一个嘛。”
苟信芳皱了皱眉头,却没有说话。
见气氛有些尴尬,李开来便开始没话找话道:“以后这方百姓就交给师兄你了。”
“当一方百姓的父母官,”苟信芳神色有些庄重,沉声道,“我已经期待很久了。”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是这片天下儒生广为流传的一句话。
“会不会官小了些?”李开来试探性地问道,“虽然以往是个拿得出手的隐世秘境,但如今洞天破碎、坠入人间……其实和穷乡僻壤也差不了多少的。”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苟信芳如是说道,而后开起来玩笑,“其实师弟你给我在朝里引荐成一品大臣,师兄我也是很乐意接受的。”
“那估计父皇就要骂我一句不知轻重了。”李开来揉了揉脸颊说道,“此事还是等我成了新帝后,咱师兄弟俩再好好商量吧。”
苟信芳闻言立即沉默下来,毕竟这话他可不敢接。
至于李开来,也失去了找话题的兴致,只是转头望向那些惊慌失措的小镇百姓。
眼神淡漠。
就如同巨象看见了蚂蚁。
——
醒春巷。
王秋明望着蹲在墙角处,始终沉默不语的顾守池,忍不住出声问道:
“徐先生他……是不是走了?”
白衣少年抬起脑袋,看了昔日好友一眼,便再度低下头去。
仅仅只是一瞥。
王秋明便从中看出了巨大的悲伤。
于是青衫少年也变得失魂落魄起来。
其实徐先生对于王秋明而言,并不像顾守池那般情谊深重,因为顾守池与徐先生有师徒之实,比之父子情谊恐怕也不为过。
所以徐先生对于顾守池而言,不但是需要真心敬重的先生,更是不可或缺的亲人。
相信徐先生也是这般看待顾守池的。
因此王秋明的悲伤,更大部分是在悲伤自己失去了一个很好很重要的前辈。
徐先生他总是这般让人如沐春风,教人道理总是这般润物细无声。
先生在时,待人待事都是标榜,却从不影响他人,只是如春风般轻轻萦绕耳旁,因此显得不那么重要,只是让人觉得很舒服。
先生的道理从不强迫他人,他只是告诉你怎样做是对的,但你可以不用学。
先生不在时,再无谆谆教导萦绕耳旁,春风便不再是春风。
原来一些看似不重要的东西消失时,会让人那么的不舒服啊。
只是习以为常,便以为永远不会失去,其实是错的。
错的离谱。
青衫少年此时心里说不出的后悔。
他后悔自己不该在老榕树下,说读书人太过刻板复杂,说自己不愿意成为那样的读书人,不愿意成为像徐先生那样的读书人;他后悔自己没有抓住与徐先生请教学问的机会,总是转弯抹角地问一些话本小说中不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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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的字词,而不是徐先生喜欢的圣贤道理;他后悔自己总是推推搡搡,借着各种理由不去学堂中读书,没有成为徐先生真真正正的学生……
王秋明陪伴着顾守池沉默伤心了许久。
就好像这么做能分担走一些伤心似的。
而后窗外风暴渐听,逐渐明亮起来。
王秋明猛然抬头,想起一事便立即起身向外跑去。
只见少年跑到醒春巷的一户敞开着的大门面前,稍作犹豫便冲入其中,好一阵地寻找起来。
宅子里里外外虽然有些凌乱,却无一人影踪。
自然也没有少年想见之人。
约莫翻找了半个时辰,将宅子每一寸土地都查探了好几遍的少年,终于心灰意冷,最后独坐在门槛上沉默起来。
夕阳不知何时攀上了枝头。
于是昏黄日光斜照下,孤单少年的身影就显得更加孤单了。
少年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个总是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小小身影。
若说徐先生是少年最值得敬重的前辈。
那么小姑娘就是少年最值得疼爱的亲人。
此时的他,终于可以真正体会到自己好友的悲伤了。
“都走了……都走了啊……”
孤独巷落之中,有一道声音如此轻轻徘徊着。
“已经是一境了么?”有一道高大身影不知何时坐在了少年身边,轻声说道,“你如今的一境底子打得很是牢固,比当年的我还要强上几分。”
少年点头嗯了一声。
山上风景和山下故人,自己好像更加喜欢山下。
“其实那丫头很聪慧的,她恐怕早已知道自己的不同寻常了吧……”汉子思索一番,出声说道,“这么些年来,你一直把她当亲生妹妹看待,对她照顾的无微不至,但她何尝又不是在照顾着你呢?”
“她之前说自己得了风寒,不方便见我……”少年好似没有听见一般,喃喃自语道,“我当时要忙着修行,便不放在心上,其实早该瞧出端倪来着,不然也不至于连她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这个小妮子也真是的,怎么就不辞而别了呢?好歹也告诉我一声,让我看到最后一眼啊……”
“我们不是说了的……要当一辈子的哥哥和妹妹么?”
“我对于小丫头的事情所知不多,”汉子继续说道,“只知道她如今应该被带去了大荒洲……大荒洲对于如今的大徽来说,是真真正正的庞然大物,不用说我这个九境体修,怕是再多几个归虚境,都未必敢踏足那块妖族领地。”
少年听着越发沉默下来,因为汉子的言下之意很明显……那就是自己如今的一境修为,根本啥都不是。
“但你也不用如此气馁。”汉子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脸上有了些许笑意,“那丫头在大荒洲是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因为那妇人和小丫头的确有着血脉联系,正所谓虎毒不食子,那妇人是不会伤害小丫头的……”
“她们是妖族?”少年出声问道。
“差不多是……”汉子愣了一下,而后说道,“而且她们在妖族中有着极高的地位,所以你至少不用担心她们受到欺侮……”
“这些都是徐先生让我转告给你的。”汉子最后如此说道。
少年闻言终于呼出一口气,似乎相信了这些话语。
而后少年转头望向空荡荡的街角,眼神逐渐坚定起来。
因为他想起了徐先生说过的另一句话。
陪伴在少年身旁的高大汉子,其实心里有些伤心。
但很快便不再有这一点点伤心。
因为他听到身旁少年轻声说了一句:
“谢谢你,李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