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风雨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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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下起了百年未见的暴雨。
家家户户都抓紧时间关上了门窗,还有些人家正要收拾摊在地上的谷物,却见狂风暴雨急至,眨眼间便将那些谷物冲刷地一干二净,只留下那些目瞪口呆、跳脚骂娘的汉子和妇人。
约莫是在咒骂那老天爷,怎地多年来在庄稼地上练出的观气象法子,今日不灵了?
突然而来也就罢了,关键是那风雨恐怕连一个成年汉子都能掀走,于是那些原先心疼谷物的人家,便开始担忧自家的门窗够不够牢靠了。
几位小镇中上了年纪的老人,则是望着那黑压压的窗外景色,皱眉不语。
虽然只是凡躯,但近百年的人生阅历告诉他们,今日这场风雨可能很不简单。
这便是所谓“老人言”的依据了。
黑云压城城欲摧。
迎福巷上,那株古老的榕树在风雨中摇晃不定,落叶无数。
整座小镇几乎完全笼罩在黑暗之中。
但却隐隐浮现出几道微光。
原来是一些彩绘门神的眼睛。
——
小镇上一处原本名为落雨巷,如今却已荒废、无人居住的巷落。
落雨巷毗邻醒春巷、长寿巷和顾礼巷等贫困巷子,再加上早已荒废,所以一度是小镇上穷苦孩子的乐园,几乎每一位孩子都在落雨巷有着属于自己的童年。
捉鸡逗狗、跳板打圈、编草衔环、打架对骂……便是这些穷苦孩子所能享受到的,为数不多的童年快乐了。
高武阳第一次被王秋明痛殴,便是在这处落雨巷。
那时的高武阳一直是小镇上的孩子王,十分喜欢欺负诸如楚楚那些性子柔弱的小孩子,结果那次高武阳找乐子不成,反倒被王秋明揍了个狗啃泥。
一个横腰截断的高大石柱上。
有一位少年正盘坐于其上,任由风雨敲打着自己的身躯。
却不动如山。
高武阳呼出一口浊气,在冰冷风雨中化为一缕白烟。
居高临下的少年终于睁开双眼,目光所至是另一名少年。
“我其实一直不明白……”撑着油纸伞的王秋明缓缓抬头,与高武阳对视,说道,“你为什么这么恨我?”
“甚至一定要杀了我?”
如今已经沉稳许多,磨去了少年浮躁心性的高武阳思索一番,却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你记得张婶家的那只大白鹅吗?”
“记得。”王秋明虽然不明白高武阳想要说什么,却依旧点头。
“那只大白鹅……怎么说呢?”高武阳似乎不太会说这些道理,所以只能用粗浅的法子举例说道,“它是个见人就啄的东西,镇上很多孩子都被它啄过,甚至有的还被啄了个头破血流……我也不例外,不过那时我还很小,的确撵不过那只大白鹅。”
高武阳沉默一番,而后突然笑了起来:“不过那只大白鹅后来死了。”
少年虽是在笑,但那笑容中的冷冽却不比周围暴雨差了分毫,王秋明见之不禁皱起了眉头。
“我杀的。”高武阳止住笑容,望向了眼前的另一位少年。
王秋明瞳孔微缩,这才回忆起了小镇上的那桩往事:张婶家的那只大白鹅伤人无数,一度让邻里人怨声载道,但张婶可是邻里有名的能“舌战群儒”的长嘴婆娘,一张嘴便让那些前来讨说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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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讨了个满脸口水,最后无功而返,只得让自家孩子以后见了那只大白鹅,便绕道而行。但事情约莫过了一年后,张婶家的那只大白鹅却突然死了,而且死状极惨,那副满地碎尸血羽的场景,饶是张婶那样剽悍的妇人见了,都不禁见之尖叫起来。
王秋明又思索起了事情发生的年头……约莫是在五年前,那也就是说……那时的高武阳只有八岁。
从小便有这等残忍心性的少年,实在可怕。
王秋明握住油纸伞的手不禁用力了几分,因为他天生对这样残忍好杀的人十分反感。
话本小说中的大侠虽然也杀人无数,但他们杀的都是该杀之人。
“你知道我是怎么杀掉那只大白鹅的吗?”高武阳又笑了起来,似乎身临当年的那副场景,神色之中竟还有几分陶醉,“我特意选择了子时,因为那时那些大人睡得最死,不过光是在不惊动我娘亲的前提下跑出来,也废了我不少功夫……那时我的脚步很轻,几乎是隔着十几息才挪动一步,就是怕惊醒了那只畜生,幸好张婶习惯将那只畜生养在大门口,所以省去了我不少功夫……我一把就扑了上去,死死地压住那只畜生,一开始就拧断了它的脖子,为的就是不让那只畜生发出丝毫声音……”
随着高武阳的语速愈加激烈,王秋明的眉头也愈发紧缩。
“我一开始就准备将那只畜生碎尸万断。”高武阳吞了一口唾沫后说道,“我一开始时想活活撕碎它的尸体,但那时的我力气太小了……好在巷子里的砖头多的是,呵呵,先将骨头砸碎之后,撕碎它的尸体就容易得多了……我还专门找了一块厚实的草地,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惊动那些人……”
“够了!”一道呵斥打断了高武阳愈演愈烈的讲述,只见王秋明冷声说道,“高武阳,够了!”
“为什么不再听听呢?”高武阳愣了一下,而后眯起眼睛冷笑道,“毕竟我刚刚讲述的……就是你接下来的下场啊。”
“放心,”王秋明闻言也笑了起来,说道,“我不会像你这般,做那些泯灭人性的残忍行径的……”
“我会干脆利落地拧下你的头颅!”
既然是必杀之局,那自己绝不会成为被杀之人!
“很好。”
缓缓站起身的高大少年如此说道。
随即脚下石柱碎成粉末。
——
小镇之外,正有一辆在风雨中急驰的马车。
道路泥泞,携风带雨。
明明是这等恶劣的天气,那马车主人却好像犹不自知,只是拼命鞭打着那匹高头大马,似乎要榨干那匹快马的每一丝力气,好让车轮再快上几分。
然而歪歪扭扭的车轮却止住了步伐,在泥泞乡路上拉出两道长痕。
原来是三人挡在了马车的面前。
一位黄袍少年持伞而立,伞下还有一位高大汉子,伞外则是一位腰挂两刀的冷面扈从。
“刘皇子未免有些太不厚道了吧?”身着黄衫的李开来朗声笑道,好似驱散了几分暴风雨中的寒意,“此地好歹是我大徽的国土,刘皇子居然不让我尽一下地主之谊,便不辞而别,这要是传出去的话……”
“世人岂不是会说我大徽看不起你们大磐?”
那身为马夫的九境无须宦官沉默不语,只是从马车上下来,踏入风雨之中。
随后马车上的帘子掀起,走出一人,正是大磐皇子刘弘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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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撑伞而立的刘弘德,站在无须宦官身边讥笑道:“这便是你们大徽的待客之道吗?”
李开来与之对视,嘴角同样露出讥讽,冷笑声再给风雨添了几分寒意:“传不出去不就得了?”
“你李开来当真就这么有信心吗?”刘弘德望着不远处,那位同样身居高位的同龄人,继续问道。
李开来闻言没有说话,那位扈从却已经从腰间拔出了两把长刀。
“叮——”
冷冽刀锋将连绵雨线划断,冰冷雨珠落于刀身,似乎敲响了一曲死亡的鼓乐。
双方同时沉默良久。
就在这时,马车上的帘子再次被掀起,只见一位老人顶着风雨,出现在李开来等人眼前。
竟然是那位来自昭阳山的付姓老者。
李开来见之瞳孔微缩,但很快恢复原先的那般胜券在握的模样,笑道:“付老先生,你们昭阳山叶仙子的归山之路,在我大徽的护送下,可是很安稳的啊。”
“你们大徽的待客之道,”付姓老者闻言神色不变,缓缓点头道,“我昭阳山很满意。”
随即付姓老者话锋一转,说出一句让李开来很不自在的话语:“但他们大磐与我的生意,我更满意。”
李开来很快嚼出话中意味,冷笑几声,先前对付姓老者的敬意再无半点,说道:“这是付老先生你自己的主意吧?不怕事后昭阳山怪罪下来?”
“你很聪明。”付姓老者闻言只是说了这么一句,便再度沉默。
只是心中却有些嗤笑:“区区几百年的香火情,也能与自己的大道相提并论?”
刘弘德见此场景不免有些自得,望向李开来的眼光中多了许多玩味。
李开来深吸一口气,很快做出决定,望向身边的高大汉子,郑重道:“四叔,那个老畜生就交给你了!”
“我自然没有问题,”一直沉默不语的汉子闻言点点头,而后有些疑惑道,“但你这儿……对面可还有一位九境修士啊。”
“四叔放心。”李开来只是如此说道。
李四便不再多说,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个侄子心思极其缜密,恐怕就连那个昭阳山老畜生的横插一脚,也早就预料到了。
高大汉子望向面前的那位付姓老者,扭了扭脖子,而后说道:“这里放不开手脚,敢不敢跟我去别处打上一架?”
“正有此意!”付姓老者冷笑连连,毕竟先前的那几句“老畜生”他听得很清楚。
“还算你这老畜生有胆!”
李四大笑三声,而后拔地而起,身影消失在漆黑天幕之中。
付姓老者紧随其后化虹而去,却是在原地留下一道大坑,可见其心中愤懑。
李开来依依不舍地收回望向天幕的目光,有些感慨,毕竟九境修士的风采可不多见呐。
刘弘德见到这副场景,却是笑出声来,说道:“怎么?李皇子这是已经放弃了么?的确……九境对七境,你没有任何机会……”
刘弘德还要再说,却见面前那另一位皇子望向自己,神色竟带有些许怜悯。
只见李开来笑着说了一句:
“怪不得你当不上大磐的太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