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间 南境的君王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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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正在渡过一条险而湍急的河流。”坎特诺尔国王、亚琉的德克维特说。他用戴着金色戒指的手撑着太阳穴，语气凝重。“我们必须小心、冷静地驶船，看好风暴的方向。否则，我们将落入水中，永远不得翻身。”
“青园”要塞的一个城堡里，围着宽大圆桌坐着的其他与会者静静倾听，一言不发。
在德克维特的左边，年轻的宾眠国王伊里斯半闭着眼，似是在沉思，也像是在打瞌睡；波特维亚王国、布隆坦、艾努伯格地区和勒斯堡的统治者，新近成为乌彻利亚官方庇护人的沃威克躺在扶手椅里，目光不离放在肚皮上的啤酒杯。
而坐在桌子右边、与德克维特相邻位置上的则是布莱恩尼亚的君王米斯兰特，他留着一副宛如土匪的大胡子，无精打采的双眼依次扫过桌子周围的其他参会人；再往右是柯达斯女王列娜塔，她面无表情，靠着椅背，洒脱地翘起一条腿，在膝盖上用单调的节奏敲打着手指。
“我们承担不起犯错的后果。”德克维特强调道，“错误会带来惨痛的损失，这一点乌彻利亚已经展示给我们看了。我们应该好好借鉴前人的经验——想想看，我们的先祖在千年前登陆艾欧大陆时，精灵、矮人，还有那些早已灭绝的魔法物种，都觉得我们会在艾欧大陆取得一席之地后就安于现状。他们像把脑袋埋进沙子的驼鸟一样，放任我们的先祖从他们手中一点一点地夺走土地。我们可不能这么蠢。”
德克维特·维达尔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已经六十余岁，哪怕只是主持这样简单的私下会议，也让他感到万分疲惫。
“喀瑞告破的第二日，诺泽凯亚帝国皇帝——亚恩斯·达尔·阿洛玛就送来了协议文书，要求我们承认他们对克劳维尔山脉以西的合法治权。但这份拖延时间的把戏，我们的先王已经用过不少次了，各位应该都不会感到陌生。现在轮到我们了。”
他缓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就像千年前的那些艾欧大陆的原住民一般。诺泽凯亚人登陆西海岸时，就有声音这么说：‘让他们待在那儿躺沙子吧。’‘他们只要占个渔村就会满足。’‘他们不会敢攻过来的。’……可他们来了。他们侵略着我们的土地，过去已经如此，将来也会继续。你们等着瞧吧。所以我重复一遍：我们可别再犯前人的错误！”
雨水敲打窗棂，烛火摇荡，诡异而凄厉的风声在房间之外响起。列娜塔女王抬起头。她以为自己听到了乌鸦的沙哑叫声，但那只是风声。风声，还有雨声。
“别拿我们跟那些蛮人相提并论。”布莱恩尼亚国王、裘尔德的米斯兰特看了德克维特一眼，说道，“这种比较是在侮辱我们。德克维特，不要散布耸人听闻的论调。你说诺泽凯亚人会把我们赶下东海岸？要我说，他们这会儿就该像教堂里的老鼠一样本分。乌彻利亚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倘若诺泽凯亚继续向东推进战线，他们该如何进行补给？等跨过亚尔棕河，他们甚至没法保护自己的侧翼——来自艾努伯格的矮人会首先对他们发起进攻。等他们发现补给断绝，饿得把马匹吃光时，我们就能重演一次千年前的‘大清洗’，把他们赶回西边的守望者之海里去。”
“柯达斯的军队已经列阵以待。”莱茵的列娜塔女王冷冷地补充，“我们的军队会袭扰他们的侧翼，他们的士兵不可能安全跨过艾努伯格山口。”
“士兵的确不能，”宾眠国王伊里斯·克洛斯特曼突然说，
“但别的东西可以。国王们，你们见过烈泽尔沙漠的龙蜥吗？它们的鳞甲据说是世界上最坚硬的物质，连最锋利的刀剑也不能伤它分毫。可这样一种强大的物种，却几乎灭绝于一种寄生虫病——它们对来自体内的威胁没有丝毫抵抗力。试想一下，如果我们是这群龙蜥，我们应该怎么做？”
“完全正确！”德克维特接过话头，“伊里斯跟平时一样，战略嗅觉依旧敏锐。诺泽凯亚最擅长的手段并非强攻，而是用密探和术士从内部瓦解一个城市的防御。在这方面，乌彻利亚已经犯了错，我们不能重蹈覆辙。”
“诺泽凯亚的密探术士，”波特维亚的沃威克承认，“的确成了我们的心腹大患。国王们，你们都有不少探子，应该都知道发生在喀瑞的魔物爆发事件吧？”
“黑魔法。”布莱恩尼亚国王米斯兰特露出厌恶的神情，“我早就说过，魔法是一切灾厄的根源……”
“别大意，米斯兰特。”伊里斯皱起眉头，“喀瑞的遭遇给我们的警示恰恰相反：我们需要巫师的帮助，否则我们将无法对抗诺泽凯亚术士的黑魔法。我们都知道你厌恶魔法，这些都体现在你布莱恩尼亚的政策上了。但如果我们要对付诺泽凯亚，术士就不可或缺。”
“你是说，我们要把战争的主导权交给巫师？”列娜塔冷冷道，“来一场魔法战争？先生们，别逗我笑了。魔法的稳定性极差，在过去的战争实践中，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更何况，绯山的那群法师比起为我们卖力，肯定会优先提倡和平。”
“巫师，”沃威克低着头，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的确都是一帮自私自利的小人。列娜塔说得对，指望他们在对诺泽凯亚的战争中成为中流砥柱，显然是找错了对象。但有一点我赞同德克维特：我们不能对诺泽凯亚术士的行动放任不管。我们必须找到魔法上的反制手段，为此取得巫师的帮助是必需的。”
“这点就先放着吧。”德克维特平复在场君王们越来越尖锐的情绪，“在南境峰会上，我们有的是机会和巫师们交涉，那时再议论也不迟。眼下，我们只需要向宫廷内任职的术士们寻求帮助就足够了……说起来，在座的各位还有谁没聘请术士在王宫任职吗？”
“我不需要巫师。”在众人目光的聚集下，米斯兰特摆摆手，“各位何必这么看着我？布莱恩尼亚确实禁用了魔法，但我的人民现在依旧过得好好的。巫师们能做到的，教士和信徒一样能做到。在圣法教会的救济院里，修女们照顾孩子、救济病患；在城镇里，也有信仰十二神的灵能者在帮助居民。我不觉得魔法能带来什么好处，反倒术士的存在会给我们带来更实际的威胁——星月之塔的巫师叛变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小心点儿，米斯兰特。”德克维特警告道，“别让教士在你的国家获得太大的势力。自从诺泽凯亚人发起战争开始，教会的发展就有些遏制不住了。”
“说起这个，”沃威克挠了挠头发，“我们好像的确忘记了‘圣域’的立场。那些独立于我们国家之外的教士们，他们是如何看待诺泽凯亚入侵的？”
“毫无疑问，他们会是我们的伙伴。”米斯兰特说，“因为他们那圣洁的‘圣域’也是诺泽凯亚侵略的对象。-诺泽凯亚侵略时会绕开大陆最中心的‘圣域’？我不觉得那些来自艾恩群岛的野蛮人会对圣法教会的圣火抱有什么敬畏。他们靠的正是一群不信神也不怕死的骑兵，以及卑劣的密探……”
“他们已经不野蛮了。”列娜塔客观地评价道，“你们以为诺泽凯亚如此庞大的军队和精良的武器是从哪来的？从十年前开始，来自守望者之海的行商势力就愈发壮大。而在诺泽凯亚人登陆西海岸、把沿岸的几个弹丸小国变成了他们的附属国时，廉价而富足的商品更是不断通过往返喀瑞的商队流向我们的市场……我们的市场就快要被诺泽凯亚生产的商品淹没了。”
“的确。”沃威克似乎想到了什么，显得闷闷不乐，“谣言早就传开了：据说在诺泽凯亚统治区的公国、城镇和村庄里，农夫和手艺人活得更好，他们更自由、更富有，商人行会也享有更多特权……而在喀瑞告破前，就在安达密尔和布隆坦，他们的钱币甚至正在取代我们的流通币。”
“也就是说，”伊里斯帮君王们总结道，“如果我们袖手旁观，就会在诺泽凯亚人的经济压迫下慢慢崩溃。我们只能缩在自己的小角落里，慢慢死掉，因为诺泽凯亚人会阻止我们往西，可我们必须发展和扩张……否则我们的子孙后代很快就将无处容身。”
在场众人沉默不语。坎特诺尔的德克维特重重地叹了口气，拿起桌上一只高脚杯，喝了一大口。在这漫长的沉默中，雨水依旧不断地拍打窗棂，呼啸的狂风也不时摇晃着窗扇，发出恼人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