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如幻似真(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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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有人说过,许天生父母给他起这名字,注定他天生老实。
说这话的,是后来的青竹帮帮主李驻森,当时许天生、石玩、李驻森三个人都在虎骨关守关。
后来李驻森负伤被军中准了解甲,许天生、石玩两人送他回乡,也给当时跟随的将军准了一起解甲。
石玩和两人既非同乡,更不是熟识,只是提前向许天生说过自己不想再戍守边关,许天生替他去说服了李驻森让他能一起解甲。
回到蜀东家乡之后,李驻森颐养伤势一年,身子也肥胖了起来,就这么瘦不下来了。
等到更多人解甲回乡来投,李驻森没有正经行当好做,叫来许长生和借住的石玩一商量,把家乡的“腥冷子”聚集起来创了青竹帮。
帮主李驻森敢打敢拼,副帮主石玩脑筋活络,许长生则是这些所有“腥冷子”中最为能打的一个,三人联手很快闯出事业,把青竹帮发展成在太华山附近也站得住脚的小帮派。
局限就只在于不敢进一步发展,惹来太华山三峰府的想法而已。
可现状维持得久了,各人的想法难免不同。
帮主李驻森退伍之时便得爱女,做法也越来越向三峰府和归属三峰府的小门派靠近。他想法设法让青竹帮更为安稳,更有想法依附于三峰府从此替人管理野道和田产。
副帮主石玩则长久不满于青竹帮碍于不敢招惹三峰府没法做大,早就想找些借口和三峰府或者依附他们的小帮派作对一下,也好叫帮主打消念头。
丙寅年,或者说大荣朝永命三十四年,石玩和李驻森都遇到了自己的机会。
这一年,石玩私下结交的剑法名家峨眉山游侠“取命二郎”孙现暗自加入了一个叫做“摘星楼”的新兴杀手组织。
孙现特地来找他喝酒,告诉他“摘星楼”正在招兵买马,如果这些“腥冷子”肯加入进去不仅可以传授流通在“摘星楼”里的武功更有大钱可赚。
这一年,李驻森结交的丐儿帮宁家镇分舵舵主钱退把他引荐给了名侠“蜀东一院梅”孟舞风。
凭着死皮赖脸和灌酒的本事,李驻森在孟舞风府上当着孟舞风其他客人面前灌醉好面子陪酒到醉的孟舞风定下女儿李小霞亲事,认为自己只要婚事成礼就成功攀龙附凤从此和三峰府紧密联系。
同样是这一年,许天生先后被石玩、李驻森叫去谈论青竹帮未来方向,许天生本来就没主见惯于让人做主也拿不定主意,只是知道帮主副帮主必然不肯认对方作的谋划,干脆当自己没听过也不透露这两人中另一个什么想法。
但他隐隐感觉到,三个人一并弄起来的青竹帮恐怕将要分裂了。
他想成为居中调和的人,石玩、李驻森他都相交已久,不愿见两人撕破脸面。
可许天生做惯了不发声的人,别人也难免以为他毫无主见,只要最后主意敲定后知会他就好他定然照办。
丙寅年十二月份,“小三口”赵烛影独闯修罗道又保命成功退回太华山三峰府,三峰府威名又一时大噪。
李驻森畅想明年十月婚事就将成礼,心里不免得意。
石玩想到只怕三峰府不会让青竹帮再长久占据山边一角,心中不免忐忑。
许天生只是力求做好这两人交给自己的每一件事,却无意间促进了这两人本来的想法。
丁卯年年关交际,青竹帮遭受另一帮派丐儿帮的寻衅,丐儿帮本就由弄蛇卖药的骗子或者拐带幼童的“拍花子”乞丐组成,初入太华山一带马上想向当地帮派挑战立稳脚跟。
正是许天生凭借从战场上练就的战阵本事,带十名弟兄突袭了丐儿帮占据来做据点的破庙,杀了恶丐中为首一人化解了这场危机。
丐儿帮坏事做尽,本来就颇有民间恶名,这一桩事情一出,青竹帮得到的既是美名又是威名。
“蜀东一院梅”孟舞风特地再邀李驻森府上一聚,当着其他客人再次清楚说明和李驻森一家已经是定亲关系。从此青竹帮今日美名,也有“蜀东一院梅”一份。
李驻森当然乐于和孟舞风分享这点名声,孟舞风的举动在他看来等于三峰府的承认也更进一步。
当然,他可没想到“蜀东一院梅”这点行为事前事后都没通气过同门师兄弟或者师长,单纯就只是他孟舞风沾点青竹帮诛杀恶丐名气而已。
石玩心中明白这一出也算威名,他害怕这举动惹眼,会使得三峰府将要对青竹帮进行动作。
他费力重新联系上“取命二郎”孙现,再次确认青竹帮投向“摘星楼”后的前景。
这时候,他也认识了方沉鱼,方沉鱼则是马上认定此人有利用价值。
此时的方沉鱼还没通过“取命二郎”彻底打进“摘星楼”,听石玩说了青竹帮李驻森和“蜀东一院梅”孟舞风结亲过程,不免心生想法。
她本就是修罗道二当家派来打进“摘星楼”一枚钉子,如果能接触到这如此好名的“蜀东一院梅”加以摆布,把这人也打成修罗道一枚钉子,岂不是大功?
于是在方沉鱼鼓动下,“取命二郎”孙现不顾自己名声本来就亦正亦邪,带着方沉鱼主动拜访孟府梅园。
没过多少天,萧忘形偷偷来接触方沉鱼,传达修罗道二当家殷非天下令针对“小三口”赵烛影的消息。
“摘星楼”接下萧忘形带来的修罗道针对“小三口”刺杀委托后两三个月,青竹帮依村人失踪传闻调查,许天生带了三名弟兄前往雀房山。
就是那一次,许天生和三名弟兄确认了妖魔怪虎和秘境的存在,三名弟兄为了护许天生退出洞穴丧生。
那一天后,许天生经常梦到怪虎撕开那三名兄弟血肉的情景。
不知为何石玩说服许天生,要他尽力隐瞒洞穴秘境的存在,只私下派兄弟去查看洞口。
许天生本就老实,这消息根本没能瞒住几天。
但是石玩又设法说服了李驻森,李驻森同意暂时按下消息,先试图聚集人手亲自占据。
李驻森的想法当然是如果完整占据下来,回头通过“蜀东一院梅”交给三峰府,从此三峰府之下青竹帮就彻底站稳脚跟。
石玩的想法许天生无从得知,他早将消息报给“摘星楼”,“摘星楼”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朝廷将出大事的消息,准备瞒住消息到时候布置杀局对付“小三口”。
向来没有主见的许天生,第一次同时对帮主和副帮主两人感到恼怒。
他听到帮主告诉他决定不去通报三峰府后,自己开始每天夜里跑去山林中挥刀。
他要找回战场上的感觉和胆色。
直到帮主终于肯把消息透给三峰府的那天,他觉得自己做好了准备,再去洞穴杀那怪虎。
封山那天晚上,许天生相信自己的胆色,自己一个人单独去巡山,没和其他弟兄作伙。
夜风吹叶沙沙作响,许天生心中没有一点恐惧。
这是他锻炼的成果,他却当成死去三名弟兄暗中护佑着他,要他杀怪虎报仇。
许天生右边肩膀突然给人拍了一下,他从腰间抽刀转身,以为能看见那天的怪虎。
他看到是个树叶枯草覆盖全身,人形怪样的“玩意”。
“什么人?!”许天生以为遭到戏弄,大吼一声。
“呵啊哈哈哈哈哈——!!”那“玩意”只是一边怪叫怪笑,以不可思议身法飞退藏进附近林子里。
难道另有其他怪物?许天生心下疑惑,当即赶往先前遭遇怪虎的洞穴而去。
他可不知道“妖魔不出秘境”的规律。
如果另有怪物,自己也必得向山里找到这东西,因为这东西会是和怪虎是一伙儿的,它们都该死!
一个跑了出来,另一个会不会也跑了出来?
许天生进入洞穴,走到深处,明月光华透过石缝划定界限。
他听到了孩童哭叫般的低吼,之前和三个兄弟深入的时候他就曾听过这叫声。
怪虎没有跑出来。
许天生忽然起了一股冲动,他拔刀就要往里走。
他的脚步,却停在了石缝洒下月光划出的界限之前。
洞穴中回程,他喝了不知道从哪处冒出来的地下泉水,满怀复杂心情回到山上临时搭起来的布帐,只感到一身疲劳倒头就睡了。
许天生做了个怪梦,他记不清梦的内容,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候一身是汗面上有泪,脸色也不怎好看。
这天凌绝带了秦隽、陈至来找三峰府弟子谈判,许天生明白昨晚开自己玩笑的是个什么人。
他更在意那五口棺材和五块木主牌。
许天生死去的三名弟兄叫做杜伊、熊基、舒洋,木主牌上的名字一个也没和他们对上。
许天生明白是石玩为了让李驻森相信尸身找回,早就偷偷暗换了死去兄弟名姓拿别处其他尸身来代替。
许天生也明白李驻森正是心中没有了比较早的这批兄弟,才会给隐瞒过去。
可是对这两人如此行径,他自己为什么不像这一天之前那么恼恨了呢。
他想不清楚。
局势演变成针对三峰府“小三口”赵烛影的围杀,混乱之下,许天生本能就寻了个机会摸出战圈之外。
然后他就帮凌绝、赵烛影、秦隽、陈至四个人领了路。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这么做,只是心里觉得这是自己非做不可的事。
追杀之人来到洞口,凌绝带着众人躲入更深处。
许天生看到了心心念念的怪虎。
丁卯火刺之毒流失功力,怪虎异能消失战法不断袭击,凌绝状态不佳下连番失利,退回众人身边。
凌绝突然想到背上“血涂”,伸手拉开木匣旁铁环机关,开匣现剑。
“你是猴子是不是?!这东西拿出来也没用!!赵大哥未复功力,你又重伤,谁能去跟他打!!”
比较聒噪的那个小子赶紧叫骂。
“小三口”赵烛影尝试运力,发觉自己功力已经有开始恢复的迹象,恢复缓慢地让他焦急。
“我来!!”许天生抛下单刀,一把将邪剑“血涂”抢到手里。
梦中场景一闪而过,他忆不起来,却突然有种强烈的直觉:
自己必须去做的事,就在这里!
“你也是猴子吗?!这剑要……”聒噪小子的指摘只说到一半。
“我知道!!”伴随大声应答,许天生用这口紫色怪剑刺穿了自己。
他明白,他看到这口剑的时候就明白了。
邪剑“血涂”,会为可能适合使用自己的人在心中揭示染血开剑的用法。
此刻的许天生,就是适合的人。
许天生不管三人惊讶目光——他看不出陈至眼睛睁着没有——抽出邪剑转身面向怪虎。
萧忘形、方沉鱼、孟舞风三人闯进秘境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情景。
许天生先是奋力一击给怪虎异能躲避,他浑身最后的一击,也只是造成一点怪虎脖颈伤势。
他听到脑中一个声音。
是谁来着?不重要了。
意识渐渐远去,许天生突然想起昨夜梦境。
梦境里,他仿佛看客,看着自己持刀对上怪虎。下一刻,眼中的“自己”连滚带爬,逃了出去。
不要逃,你不会——
许天生想这么叫出来,可他真不会吗?
许天生突然害怕起来,他害怕自己到了这一刻,真的会这么做。
他从来没这么害怕过,害怕的还是自己会逃。
杜伊、熊基、舒洋都是好人,这些好人保全了自己。
赵烛影、凌绝、陈至、秦隽都是好人,这些好人自己想要保全下来。
可这真到这么一刻自己真不会逃吗?
这个想法,给许天生带来平生未曾遇过的恐惧。
原来醒来就遗忘的梦中恐惧,是这么回事。
那自己又是为何感动?自己想起来那个温柔中性的声音。
那个声音曾经告诉许天生第二天他会做出什么事。
梦中人,这是那个声音自称的名字。
“这样做了,那怪虎会死吗?会因为我这么做了死吗?!”
许天生忘了梦中的自己是用什么样的声音和口气反问的。
“会。”
他只是记得那温柔中性而又笃定告诉自己要做之事的声音,回答时口气也显得没有任何底气。
做不出任何保障,讲不出丝毫道理。
许天生想起,自己听到这个口气不确定的答案时候,仍然感动无比。
对了,这就是自己梦里最后感到的感动。
毫无保障,毫无道理。
但是许天生觉得,自己能接受。
想起了自己的梦境,明白了自己因何恐惧因何感动,许天生的意识彻底远去。
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