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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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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王爷突然凭空冒出来了这么一句话,着实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乐器……相和?

元槿一时间没有想明白,索性好生问道:“不知王爷说的是哪几种乐器。”

玉笛轻敲掌心,蔺君泓半晌没有言语。

她异常聪慧。如果他随意吐露点什么,怕是会被她现。

元槿等了片刻没有等到答案,以为他是不知怎地忽然想到了那些,随口一提罢了,所以现在才不好答。索性将这话抛诸脑后,再不多想。

她记得大哥说过,如今她能够跟着姚先生学习,幸好有端王爷从中帮忙。不然的话,她根本得不到这次机会。

更何况,上一次她骑着烈日四处乱跑时,她十分确定自己已经惹怒了明乐长公主蔺君澜。

若不是蔺君泓在二楼上一再提醒,她的后果如何,还未可知。

前后两事相加,元槿打定了主意,裣衽朝蔺君泓盈盈一拜,认真道了声谢。

这次行礼来得突然,蔺君泓毫无防备下,自是没能来得及阻止她。

端王爷的脸色这便沉郁了些。

之前她刚看到他时没有可以行礼,他还只当她见了他没那么客气了,心下还稍稍欢喜了些。

谁知如今她怕他阻止,竟是专程寻了他走神的时候,特意行了个完整周到的礼?!

蔺君泓越往深里想,心里头就越是堵着一口气。

只是来来回回收拾院子的都是公主府的人,他也不能多说什么。

最终他努力平息了下气息,嗤笑一声,轻声道:“就你忒得多礼。”说罢,竟是袍袖一拂,转身走了。

元槿不知道他又在闹什么脾气。想着东西也不多,差不多该收拾完了,这便回了屋子。

刚一进门,之前那种沉闷压抑的感觉再次来临。

初初来到这里,丫鬟婆子们过来给她整理东西的时候,她本是在屋里看她们做活儿的。后来怎么坐怎么觉得不得劲儿,这才跑到了院子外头,边呼吸清新空气边看她们做。

不过,那时候她只当自己是不习惯,没有仔细去想为什么在屋里不舒服,到了外头反倒是好了。

刚刚和端王爷聊了几句后,她倒是忽地想通了其中缘由。

这屋子里,太静了。

丫鬟们走路是轻的,放东西是轻的。至于说话声,那是完全没有的。

于是,整个房间里,只能听到轻微的东西相互摩擦的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声。再多,却是没了。

偶尔元槿问上几句话,她们中资历较高的几个才会回答上一两句。

看着气氛沉闷的众人,元槿突然无比怀念青兰苑。

在青兰苑里,丫鬟们虽然收拾东西也是轻拿轻放,但是,可以谈笑,可以交流,人和人之间的互动是温暖而和乐的。

傻傻的葡萄,欢快的樱桃,还有关注着她屋里所有事的孟妈妈。除了正式场合依着规矩外,私底下大家都是想说就说,想笑就笑。

不可否认的是,长公主治下甚严。比起她来,把仆从们管理得好多了。

可是,这种太过严厉的做派,让她有些不适应,也有些不太认同。

元槿暗叹口气。

她要在这里住上不少时候。如果每天都这么冷冰冰地度过,即便是在这大暑天里,没多久她也会被冻成冰块的。

得想法子改善她屋里的状况才行。

不过……慢慢来吧。

毕竟是长公主府。她没有权利置喙别人家里的管理模式。能让身边的人有所改善,自然是好的。如果不成,那就作罢。

“姑娘还有什么吩咐吗?东西已经放好了。”一名丫鬟恭顺地问道。

元槿认得她。她是长公主分来的两个大丫鬟之一。

这个稍微年长点的,看上去更为沉稳些,叫秋实。另一个活泼点动作轻快的,□□华。两人还有卓妈妈一起,负责她的饮食起居。

说到这位卓妈妈,那可真是个有趣的人。

一般房里的管事妈妈,都会指挥着丫鬟来将一切事情办妥,分毫也不需要主子去担忧去操心。

可这位卓妈妈不。

有时候丫鬟们问起事儿来,她非但不作安排,反倒要来问元槿怎么办。

元槿初来乍到,哪知道府里的诸多规矩?索性吩咐了春华和秋实去做。

好在两个大丫鬟负责,不多时就把元槿吩咐的给做到了。

——当然,这些都是在院子里的时候。

进到屋里的话,那是都不准开口说话的。

其实,元槿也曾担心过这样会不会太过于麻烦长公主了。毕竟住在人家家里,还要让长公主来安排周围伺候的人。

她将这些担忧告诉大哥后,邹元钧却不觉得是大事,“无妨。过段时日恰好是小郡主的生辰。我选个重些的礼送去就好。”

元槿想想,这样倒是更为妥帖。

送银两终归是不太好的。借着杨可晴的生日来送东西,更佳。

只是这事儿她是没法插手的。就也揭过不提,全权交给了大哥去办。

元槿知道这些人不肯在屋里开口,就将所有人都叫到院子里,大致地认识了下。

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元槿对卓妈妈和两个大丫鬟吩咐了几句,卓妈妈和秋实便退了下去。春华则进屋给元槿整理学习用的书籍。

“槿姐姐,槿姐姐!你来了怎么也不去找我呀!”

随着欢快的喊声渐渐靠近,小姑娘蹦蹦跳跳地来到了房门前。

元槿忙走了过去。春华拿着元槿的书和文房四宝跟了上去。

“你只能过来了?”元槿拿着帕子给小姑娘擦着额上的汗,“绕这么一圈,何苦来?”

之前她一路行来的时候,是春华抱着她的东西给她引路来的。在路上的时候,春华将大致的院落分布也与她说了。

她的这个院子有七八间屋子,地处公主府的一角,较为偏僻。但胜在清幽,树木繁茂,又凉爽。

杨可晴的院子离这里比较远。

元槿之所以那么说杨可晴,是因为从杨可晴住的玉雪轩往这里来,过来的半途就会经过姚先生的沧海阁。

如今杨可晴先来找元槿的话,反倒是绕路。两人碰见后需得再折返回去不少路途。

听了元槿那样说,杨可晴故意板起脸,哼道:“槿姐姐来了不去找我,我就只能绕一圈来找你了啊。”

元槿知她性子好,这样不过是在开顽笑,便道:“我听说是你帮我收拾的屋子,急着过来看,太过高兴了就忘了去你那里了。”

按理说,到了后先应该拜见长公主。可是长公主嫌麻烦,根本懒得见她。春华将这消息告诉元槿后,元槿看春华抱行礼抱得辛苦,就直接往住处来了。

至于杨可晴帮忙准备屋子的事情,还是卓妈妈出门迎她的时候提过一句。

“屋里的摆设都是小郡主亲自准备的。小郡主说了,既是邹姑娘来,需得让您住开心了才好。”

想到小姑娘时常念着她的那份心,元槿向杨可晴认真道了谢。

杨可晴笑眯了眼,拉着她的手晃啊晃地,和她一起往外头行去。

她们学习的地方在沧海阁的东跨院里。

一进跨院,杨可晴就赶忙松开了拉着元槿的手,绷着小脸十分严肃地往里走。去到屋子门前,她先深吸了口气,这才一脸悲壮地往里迈。

元槿被她这可爱的小模样逗笑了。可转念一想,让杨可晴都乖乖地成了这副样子……

想必那位姚先生当真比较严苛。

在元槿来公主府之前,她听人说起过很多有关姚先生的传闻。

据说,这位先生不苟言笑,十分严肃。对学生的要求很高,近乎苛刻。

又据说这位先生只重视学术之事,对于旁的事情一概不通。生活上的很多细节,她都不知道怎么处理。

元槿听了这些后,一早就在脑海里勾画出了个板着脸十分严肃的女学究形象。

因此,当她看到姚先生本人后,极度震惊之余,也有点缓不过神来。

弯眉细眼,皮肤白皙,身材高挑。

怎么看,这姚先生都是个十分养眼的中年美女。和她之前想象的刻板无趣的样子相去甚远。若非要说有哪里和她猜想的差不多的话,恐怕只有那冷若冰霜的表情了。

姚先生绷得紧紧的神色,在看到杨可晴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松动。

——这个小姑娘十分可爱。她也很喜欢。只是小姑娘的脾气怪了点,和同龄人总是玩不到一起去。

为此长公主不知了多少愁。甚至暗地里特意寻过姚先生,想请姚先生帮忙看看杨可晴是怎么回事。再想法子让女儿投入到和友人的欢笑之中去。

姚先生经过观察后现,其实小郡主没什么问题。只要她肯,便能有很多朋友。

比如现在。

姚先生正思量着,便留意到了杨可晴和元槿紧紧相握的手。

说是相握,其实更准确点地说,是小郡主在主动地紧紧抓着对方,不肯放开。

这倒是奇了。

姚先生不由得望向那个女孩儿。

其实,对这位邹三姑娘,她是没有什么好印象的。

但凡有点真才实学的人,都会凭着自己的真本事来一点点学习,而后考上喜欢的学堂。

偏这邹三姑娘不是那样,想走捷径。

本身就有缺陷,非想要考上静雅艺苑。让她大哥来寻没能成,就想法子托了端王爷来说项。

她以为先生厉害了,自己就也能进步迅速了?

太过荒谬!

姚先生从不以外貌评价人。即便那女孩儿漂亮得好似画上走出了的一般,也无法打动她。此刻她不愿再多看那个学生哪怕一眼,转身回了屋子。

屋里燃着熏香,烟雾袅袅上升,将周遭空气熏染得清香怡人。

元槿进屋后,清香扑鼻而来,让她神色顿时得到舒缓。给先生行过礼后,她环目四顾。

窗明几净。

房间最前面有一张教桌。与之相对的,有交错开的三张案几。教桌和案几上,各搁了一把琴。

仔细再瞧,每张案几的角落上有贴着张纸,上面写了几个字。依稀是每个人的名字。

元槿下意识地前行几步。果不其然,三张案几已经给她们分配好了。最左边的是杨可晴的。中间是她的。右边则是徐云灵的。

想到徐云灵,元槿脚步微顿。

前些天消暑宴的时候,徐云灵就已经看她不顺眼。如果不是顾忌护国公夫人在场,徐云灵怕是早就来“寻”她了。如今这样共处一室学习,还指不定能擦出怎样的“火花”来。

此刻杨可晴已经端着小架子似模似样地坐在琴前。元槿就也落了座。

刚刚拿出书本,扫一眼旁边空着的位置,她还没来得及多想什么呢,就见徐云灵身姿袅娜地行了进来。

元槿正要收回视线,徐云灵却已现了她。

徐云灵挑衅地朝元槿扬了扬下巴,又将视线顺着鼻梁望下来,十分蔑视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听说邹三姑娘长那么大了,一点琴都没学过?”徐云灵的脸扬起了个好看的笑容,“那可真是太惨了些。既然如此,恐怕你是跟不上我们的进度的。”

语毕,她朝杨可晴真挚地笑了笑,“是不是啊,小郡主?”

元槿在路上就听杨可晴说过了,虽然诗词歌赋类的杨可晴算是初学,但,她三年前就开始摸琴了。

这倒也不意外。

如今的大家闺秀,琴棋书画都有涉猎,每一样都会好生学一学。再从中择出自己擅长的,专攻几项力求脱颖而出。

杨可晴如今的年龄来说,定然早已开始学这些了。

徐云灵算是杨可晴的表姨,之前和小郡主相处的还算融洽,所以敢肆无忌惮地和杨可晴这样说话。

谁知这一回杨可晴压根不理睬她,反倒是小小声地和元槿说道:“槿姐姐不必惊慌。学琴一点都不难的。你有不会的来问我,我教你,很快就能赶上来。”

竟是在安慰元槿。

徐云灵登时怒了,两步逼近元槿的桌前,想要大声责问一番。

“啪”地一声在屋里骤然响起。

这响声又重又突兀,惊得所有人心里慌了一慌。

三个女孩儿齐齐顺着声音往姚先生那边看过去。

“若再无故喧哗,就请自行离开。我这里不欢迎光谈笑不学习的人。”

她清冷的视线缓缓扫过三人,一字一句铿锵说道:“无论是谁,断无例外。”

杨可晴气呼呼地怒瞪徐云灵:都怪你!

徐云灵不敢再有其他动作,赶紧回了自己的座位,老老实实坐下。后又想起自己进屋的时候光顾着挑衅元槿了,忘记给先生行礼,于是赶紧站起身。

谁料姚先生却冷冷地望过来。

徐云灵心知自己这个时候再起来就是扰乱课堂了。听说姚先生规矩重,无奈之下只得慢慢坐了下去。

姚先生瞥了眼那个最漂亮的小姑娘。

元槿正眼观鼻鼻观心地望着眼前的琴,神色平静无波,好似刚才旁人的挑衅和其他一切,都没放在她的心上。她的眼中如今只望得见这个一般。

姚先生这才正眼看了看她。

这姑娘,性子倒是不错。是个沉得住气的。

三个人的程度各不相同。

开始学琴后,姚先生先是让杨可晴学了一曲子的开头部分,然后听徐云灵弹了两曲子后,就给了她个谱子,让她开始自己试着弹奏。

最后姚先生才来元槿这里,教了她一些基础指法。

之后,姚先生便在杨可晴和徐云灵的两张桌案间来回地走,不时地指点她们两人。

元槿前世的时候学过钢琴。虽然从未接触过古琴,但乐感犹在,融会贯通下,倒是学起来比毫无底子的要强一点。

而且,她十分用功。姚先生不说,她就一直反复练习最基础的那些指法。姚先生在指点杨可晴和徐云灵的时候,她就一遍遍地琢磨,一遍遍地练,半点也不受两边说话声的影响。

但凡是勤劳努力的人,到了哪一行哪一业,都不会被人看不起。

一堂课下来,姚先生看元槿的眼神终究是和开始不太一样了。多了几分欣慰和赞赏。

当初虽然是小郡主来求的她,但其实是端王爷私下里拜托过,她才肯点了头。

原本以为这姑娘是个痴傻后刚刚好起来的,怕是反应会迟缓一些,或者养成了平日里倦怠的习惯,不肯努力。

如今看她十指灵活,且肯埋头苦练,姚先生这才露出了欣慰的笑来。

只是,她的笑,最大也只是微微勾了一点点的唇,不熟悉的人等闲现不来。

“下午是学习诗文。不过,琴不要落下。你指法不熟,回去后好生多练。”

临近下课前,姚先生说完这么几句,便当先走了。

杨可晴高兴坏了,眨着大眼睛兴奋地和元槿说:“槿姐姐,先生很喜欢你呢!”

“笨鸟飞不动了,所以先生不得不提醒几句吧。”徐云灵轻嗤一声,“谁能教得,谁教不得,先生很清楚。不然的话,也不至于你干巴巴练了一节课,中间先生一个字都没和你讲了。”

“才不呢!”杨可晴据理力争,“先生平日里讲完课立刻就走,才不会提点别人。刚刚先生那是觉得槿姐姐好,所以多说两句。”

“先生之所以没有和你我多说,一来因为小郡主你聪明灵慧,二来我嫡子不错。当然先生不用多提点。至于其他人嘛……”

徐云灵微微撇嘴,用眼角的余光斜斜地看着元槿,“其他人天资驽钝,不多说两句,怕是理解不来。先生这才不得不讲上一讲。”

元槿实在受不了这徐云灵的冷嘲热讽了。

虽说对方是护国公府的姑娘,但她是大将军府的姑娘,谁又比谁差了?!

元槿定了定神,捏捏杨可晴的小手,示意她不必紧张。而后展颜一笑,对徐云灵道:“姐姐还是快一点吧。再拖延下去,怕是赶不上下午的诗文课了。”

徐云灵脸色骤然一变。正要开口,却被元槿抢了先。

“哎呀,不好意思。我记性不好,忘记了。诗文课只有我和可晴两个人可以去。徐姐姐你是来不得的。”

元槿掩着口轻笑,“所以说,徐姐姐有句话还是说对了的。先生的眼睛是雪亮的。什么人能教得,什么人教不得,那是十分有数。比如你,也只能学学琴罢了。”

语毕,她甚至懒得多看徐云灵一眼,拉过笑傻了的杨可晴,快步朝外行去。

元槿刚一出门,顿时惊了一跳。看清门边斜倚着的清隽身影,她赶忙驻了足,敛衽行礼。

“王爷”二字还没喊出口,她的手臂就被玉笛稳稳托起。

蔺君泓看她气得涨红了的脸颊,轻笑道:“小丫头平时看着不声不响的,却是将伶牙俐齿都藏在了心里。一受了气,这就亮出来了。”

元槿一听这话,就知道端王不知来了多久,很有可能把之前的争执都听了去。于是颇有些尴尬。

毕竟徐云灵和端王沾了亲。而她,是在端王的帮忙下才能进来学习的。

如今王爷看到她欺负他的表妹……

还不知得气成什么样子呢。

元槿正等着蔺君泓的雷霆震怒呢,就听到他极其不悦地说道:“你跟来做什么。”

她下意识就想后退。刚迈开半步,手臂一紧,就被人拉住了。

“你别走。我说她。你,跟我来。”

端王说着,当先向前行去。

元槿被他这话里的“你”“她”绕得有些头晕。回头看看徐云灵脸色惨白,有些明白过来。加上杨可晴不住地晃着小手催她,元槿只能收回视线,和杨可晴一起,跟在端王后面走了。

“其实,表姨人挺好的。平时不是这样的。”小姑娘在路上不住地和她解释,“可是每次遇到小舅舅,表姨就会有点不正常啦。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杨可晴说着,忽然感到前方一记眼刀飞来,刺得她浑身一个激灵。

抬头去看,只见端王爷正笑着看她,眉目十分柔和。

……难道自己刚才的感觉是错的?那股吓人的杀气,嗯,并不存在?

小姑娘兀自反省着。然后不知不觉地就忘了刚才那个话题。

蔺君泓带着她们去了花厅。

此时花厅里已经有五六个人在等着。

看到蔺君泓出现,她们赶忙上前行礼。待到蔺君泓开了口,方才直起身来恭敬立着。

杨可晴认得其中两个人,笑问道:“你们怎么来啦?难不成要裁衣裳吗?”

她问的那两位,便是锦绣阁里有名的绣娘。

二人笑答道:“是。王爷特意将我们叫来,便是为了此事。”

小姑娘都喜好打扮。听闻有新衣裳穿,饶是杨可晴已经有满满当当一屋子衣裳了,依然开心地要跳起来。

蔺君泓安排了两人专门去给杨可晴量身,又让其余两人给杨可晴设计花样子和衣裳样式。这才唤了最后一人来给元槿量身。

最后这一位绣娘,约莫将近三十岁的年纪。相貌一般,神态却极其地柔和。一双眼睛宛若溪流,清澈纯净。

她仔仔细细打量着元槿,“咦”了声说道:“上次王爷让我连夜修改腰身的那套衣裳,可是给这位姑娘的?”

元槿怔了一瞬方才明白过来,对方说的是消暑宴的那一套。

蔺君泓笑笑,“大师好眼力。”这便与元槿说道:“这位是温大师。”

温大师眼神忽而落在端王身上,忽而落在邹三姑娘身上。

片刻后,她眼中透出几分了然,温和地笑道:“姑娘身段好,腰比旁人要细,我一眼便能看出来。”想了想,又添了句:“难为的是王爷能注意到。与我详说的时候,居然把尺寸描述得极为接近。”

蔺君泓哪想到温大师突然说出最后这么一句来。饶是他自认能够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这个时候也脸颊微微泛了红。

元槿本想着谢过温大师之后就去一旁待着,等杨可晴。谁知蔺君泓却叫住了她,非要她也跟着量量身子,好给她也一同做上几套。

而且,他居然是让温大师给元槿量身裁衣。

元槿知道锦绣阁的衣服有多贵,况且这位温大师看着是个中好手,怕是极其难请。

若说上一次他是想表达歉意,特意送了那么贵重的衣裳去。那么这一次,两人间早已是她欠他人情更多,更不好继续承他的情了。

故而元槿忙道:“不用了,只给小郡主做了就好。”

端王爷抱胸往后一靠,凤眸半阖,淡笑道:“还没开始商量花样呢就开始推辞。你这是信不过温大师的手艺?”

他这话说得声音颇大,所有人齐刷刷朝元槿看来。

元槿赶忙解释了一二,扭头去瞪蔺君泓。

——怎会有人能这么一本正经地歪曲事实睁眼说瞎话呢?

她明明不是那个意思啊!

“既然信得过温大师的手艺,那就一起来量身吧。”蔺君泓走到她身边,十分理所应当地拉过她的手。不顾她的挣扎,硬是将她一路从门口拖到了桌案边,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五指。

“这丫头素来是个不省心的,眼光也有点欠缺。让她选,怕是挑不出什么合适的来。待到量身后,还得麻烦大师看看她适合什么样子的,给她定下款式和花样。”

元槿不肯。低着头不说话。

蔺君泓知道她脾气一向很好。这样抵触,怕是已经真的恼了。

看看周围没有旁人,他就拉了她到一旁,轻声解释道:“过几日入了秋后有狩猎和赛马。我想着提前给你们置备些骑装,到时候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越是精致的衣裳,上面的绣纹越是繁复。一整套下来,得两三个月方才能够完成。

元槿知他是王爷,可听他此刻和缓的语气和平日里又是不同。

于是她的语气也柔和了些,“这些自有我兄长安排。无需王爷费心。”

况且,拿人手短。

她不想欠这个王爷什么,免得往后说不清。

蔺君泓看她堵着气非要和他分个泾渭分明的模样,又是愁,又是焦急。

他只能把心一横,硬是做出了凶恶模样,嗤地一笑,“原本做了衣裳后,我就会问邹元钧把账清了。你以为如何?更何况,到时候狩猎之时,你定然还在公主府学习,少不得要一起跟了去。穿戴上不妥,岂不是丢了我们的脸面!”

元槿看着他这倨傲模样,方才暗松了口气,露出了浅笑。

这才是她平日里看到的端王模样。

听闻哥哥会为自己付账,她便改了主意。

哪个女儿不爱华衣?

更何况是顶级大师的手笔。

元槿这便道了声谢,任由温大师给量了身。

看到这个情形,蔺君泓终究是松了口气。只是心里头,愈酸楚得难受。

旁人跟前,他自然不好表露出自己的心思。不然的话,被有心人现,怕是要惹出许多麻烦来。

可这小丫头,分明也不愿和他亲近。

一想到这一点,心里头就一丝丝地泛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疼来。

因着没有旁人在,蔺君泓的视线在女孩儿身上胶着的时间就长了点。

蔺君澜走进屋里的时候,当先看到的便是弟弟眸中那微不可察的几缕温情。

蔺君澜神色微变,唤了蔺君泓一声,把他叫到了书房。

没有端王爷在场,元槿总算是放松了许多。重重吁了口气,再次扬起了浅笑。

看到她前后明显的差异,温大师忍不住笑道:“姑娘很怕王爷?”

元槿仔细思量了下。说是怕罢,还真没有。只不过他在的时候,她总能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压力。

具体是什么,她也说不清。

她摇了摇头,道:“不算是怕。不过,终究是和他说不了几句话。”

温大师听到女孩儿这个答案后,快速环顾四周。见到没人留意到她们这个角落,就笑着说道:“当年王爷救过我爹娘。所以,王爷要我做什么,我必然无不应允。可这些年过去,王爷也统共只找过我两回而已。一次是前些天那次,再一个便是今日。”

元槿不知道温大师忽然提起这个是做什么,疑惑地望着她。

温大师却也不再多言,只微笑着和她量身。半晌后,轻声道:“到了秋日再来给姑娘量身的时候,想必姑娘能长高许多了。我这段时间多进些好料子来,给姑娘留着。冬日的厚衣也可提前准备下。不知姑娘喜欢哪一种毛皮?紫貂不错。如果姑娘喜欢的话,过几日我让人挑些好的来。”

元槿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温大师为什么这么笃定还有这许多量体裁衣的机会。

她可不认为自己够资格请得动温大师。

面对着女孩儿疑惑的目光,温大师只笑笑,并不多说。

不远处的书房,门窗紧闭。

蔺君澜看着倚靠在墙边的挺拔少年,拧眉说道:“你今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居然请了温大师来给她量身。还有之前,你竟是亲自去寻了姚先生给她求情。”

思及刚才看到的弟弟眼底那一抹微不可见的柔情,她呼吸滞了一瞬,越想越有些紧张,不禁问道:“你该不会对那邹三姑娘……”

“怎么?”蔺君泓轻笑一声,“我对那小丫头怎么了。”

蔺君澜仔细端详弟弟的表情,一丝一毫也不放过。

只是,他除了微微勾起的唇角带出了嘲讽之意外,再无旁的特别。就连提起邹家那位三姑娘来,语气都平淡到丝毫都不在意。

蔺君澜心下稍安。但是又有些忐忑。

自家弟弟什么都好,就是那性子太别扭。若是和他说什么不能做,他越会反着来。

此时此刻,蔺君澜有些后悔自己主动提起那邹三姑娘了。如果这一遭反而让他留意到了那姑娘,反倒不好。

她生怕弟弟忘了这些年来生的诸多事情和一些需要提防之处,意有所指地开了口。

“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好。旁人家还好说,将军府其他人也还可以,只有这邹三姑娘,你万万不能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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