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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阋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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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清渊见他这副迷茫的样子,不由眯眼,“你不知千年前仙魔大战时,双方不知死了多少人,仙道节节败退,直至楼拂晚出现,方才逆转败局?不说千年前,甚至近处的百年前,那也是群星璀璨的时代,何至于如同今日这般寥落。”

谢启南“啊”了一声,“那看来,这位楼拂晚真的是很重要了。”

段清渊微顿,他看着谢启南的神色。幽暗烛火下,谢启南神情安宁。他好像是真的不觉得自己不知道仙尊力挽狂澜、不知道旧日的历史是件怪异的事情。

就好像那一日,他不知魔尊名为贺星野一样。

段清渊又道:“如果我问你,百年前的仙道,有哪些绝世的修者,你……知道么?”

谢启南似乎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这么问自己,十分配合地答道:“我知道,顾若鸿。”

“还有呢?”

谢启南露出为难的神色,他拧着眉抿着嘴想了半天,摇了摇头,突然微微一笑,“我实在是想不起来。少谷主,你是博学,可以不要这样考较我来凸显我的无知吗?我答不出来也会很难过。”

他不太常笑,笑起来却格外俊秀,眼神中有种孩童般了无心事的明澈。

段清渊静静地看着他,轻轻垂下眼帘。

阿什塔叶城,大部分人不知道,这没什么好说的。他也知道是他自己看了太多书,不能责怪旁人了解得少。但是魔尊与仙尊……这就很奇怪了。

这二位可是任何一个宗门,任何一户人家里口耳相传的人物。就算不提这些久远的过往,百年前的虚极门薛廉、枯荣堡宋明衡、他们临仙谷的段月亭,哪一个不是名头响当当的人物,放到凡界那也是受人崇拜的神仙郎君。谢启南这些都不知道,却好像是一个游离于此方世界之外的人。

“不认得楼拂晚,倒是记住了‘霜月天’。”段清渊敛容,低笑着摇摇头,“不知道没关系,你还要在这里住上几日,便由我来教你。”

谢启南脸上的笑容一僵。

段清渊颇觉有趣,“无知的时候乐得跟朵花一样,有人说要教你了反倒苦着脸。人不能如此不求上进的。阿南,你真的好奇怪。”

谢启南脑袋上先是一顶“无知”的帽子盖过来,还没等他生气,“不求上进”四个字也刻到了他的脸上。他听到这里刚觉得自己应该适时地发火了,“阿南”的称呼劈头盖脸地就砸了过来,直接把他砸蒙了。

他艰难地从被砸晕的状态里找回自己的理智,木然道:“你叫我什么?”

段清渊见他这副懵懵然的样子,眼底笑意愈发浓郁。他徐徐道,“我说过,我似乎知道怎样与你相处了。”他一字一顿道,“段某一生,从不违心。”

即使同在一座山谷中,看同一轮明月,人的心绪也差之千里。

尽管名字中有一个“月”字,但段月亭并不喜欢月亮。

他只觉得月色寒凉,月光清冷,看不顺眼的时候,就连那阴晴圆缺的变动,在他眼里也分明是了无长性。

可是今夜月色尤明。

他心情很不好,并不是很想见来访的大儿子。

但段如松脑子里似乎缺了那么几根弦,看不出父亲眉眼间的厌倦。他推开段月亭的房门,没大没小地冲到父亲眼前,劈头盖脸地甩出来一句,“爹,二弟他收容了外人在谷内!”

彼时段月亭正伏案书写。段如松同他之间毕竟还是隔了张榉木书案,闻听他所言,段月亭只是慢条斯理地放下了笔,看着自己刚刚写好的一幅字,轻声道:“如松,你吵到我了。”

段如松本来气势汹汹,见父亲如此轻声细语地跟他说“吵到了”,当即便像老鼠见了猫一般偃旗息鼓。

他很清楚,以父亲的性格,越是慢声细语,代表着越是心情不虞。

他若是面无表情,那才是算作平和。

段月亭拿起刚写好的字,轻轻吹了吹未干的墨迹。

似僧有发,似俗无尘。作梦中梦,见身外身。

他的目光凝在最后的“身外身”上,低喃:“这字写到最后,终还是流于疲软……身外身,或许当真是不可得之物……”

段如松见父亲没有一点追究段清渊的意思,不由有几分焦急。但他又不敢直截了当地再打断父亲,只好忍了又忍,小心翼翼地开口试探:“爹,孩儿方才所言,不知父亲是否……?”

段月亭掀起眼帘,瞥了他一眼。他虽是段清渊的父亲,却同段清渊一点不像。段清渊容貌俊美,一双深邃的桃花眼很有那么点惑人心神的意思。他父亲却眉梢眼角都是刻薄,一看便是个不好相处的人。段月亭一个眼神瞟过来,立在他对面的青年不不敢再多言。

段月亭放下手中字,不咸不淡道:“我似乎说过,叫你不要去打扰清渊。”

段如松一僵。

他知道不管是从修为还是从心性来说,他都敌不过段清渊这个弟弟。可到底……他才是老大啊。临仙谷要找一个少谷主,应该是他的。段家要有一个少主,也该是他的。

但父亲偏偏要越过他,去拔擢他的弟弟。

他不服,于是三番五次地去寻段清渊的麻烦,找他做的不当的地方,指望着能使父亲改变主意。

但段月亭只是一次又一次地警告他,不要再打少谷主的主意了。

他这次好不容易捉到段清渊的把柄,可父亲的反应怎么还是这么平淡?他不是最讨厌谷中人将外人带来家宅吗?上一次私自带玩伴来家中做客的三弟还关了好多天的禁闭。凭什么,凭什么段清渊就是特殊的?

他愤愤不平,呼吸也越发粗重。

段月亭察觉到,微微皱了皱眉。他也不去安抚愤怒的儿子,只语气平平地道:“如松,回答我的话。”

段如松竭力控制自己不当即拍桌冲父亲吼出声来,拼命压抑着愤慨的情绪,“临仙谷外围的药物消耗,比之前超了许多。”

他们临仙谷对于药物的使用,是有记录的。段如松尽管不讨父亲喜欢,但到底还是负责了一些重要的环节,譬如整理整座山谷药物消耗的情况。针对外来就诊的修者和谷内的药物消耗,所用的是两份账本。段如松正是注意到谷内消耗的那一册,外围使用量多了不少,且用途都是温养灵脉、助益修行的,显然是常驻留于外围的段清渊收容了什么灵脉受损的伤者,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段月亭闻言神色不变。他将写过字的笔浸到清水中,徐徐晃动笔杆,看着浓黑的墨汁在水中洇散开来,云淡风轻地回了句:“那便让他容留就是了。”

段如松一愣,“爹……”

段月亭见笔差不多洗净了,便暂时将笔搁置在笔洗上面,另取了一张宣纸,重又拿起笔将上面残余的水分细细吸净。他一边做着这些旁的事情,一边好似当真不在意地甩出来一句,“如松,他毕竟已经是临仙谷的少主人。你虽是他兄长,但也不能永远做个任性的孩子。”

段如松一时间怔住。

他的眼瞳微微睁大,显得格外茫然。

他突然感觉自己仿佛突然分裂成了两半,一半的自己强撑着站在原地,用尽力气地回道:“父亲说得对。”而另一半的自己紧紧跟在段月亭的身侧,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想从他那慢条斯理的动作中找出那不知是否存在的些许犹豫。

犹豫显然是没有的。段月亭只是洗净笔,将笔挂回笔架,向外看了眼沉沉的夜色,回头对他平平地问了句,“你能明白,便最好。天色已晚了,你还有其他事么?”

“……没有。”

段月亭便颔首,“既如此,如松,早些回去休息吧。清渊所收留的那人,我也知道,你不妨请他入主宅。”他苍白的脸色缓缓露出一丝笑意,“断云宗的贵客,临仙谷自当扫席以待。”

段如松沉默片刻,低声回答了一声“是”。

他行了一礼,什么也没再说,只默默地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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