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话 不是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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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子里不是人!
而是一条狗!
正是乔家兄弟们从流浪以来牵着的那只狼狗。
乔龙龙!
既然被窝里是一直狼狗,那小特去了哪?
霜星只觉得脑袋像是被人重重地砸了一下,面对这难以接受的事实,她的神志也变得有些恍惚。
他绝不是从正门溜出去的,这一点她很清楚,因为此时此刻梅菲斯特和浮士德就在楼下,若要下楼就必然会碰上两兄弟。
难道是从窗户?
霜星走到窗台,惊觉上面留下了一道土黄色的脚印。
他正是从这里跳下楼走掉的。
可是她愈发地想不明白了。
特子啊,特子!
你到底去了哪?
你难道撇下我们,独自逃走了?你莫非真的是这样的人?
你花了这么大的代价,救下达莉娅,带着大家走最险的路奔袭到玉门,这就是你所期盼的结果?
这些问题霜星刚打算在找到他的时候一齐问出,可是她放下了这个念头。
因为她看见了钱,整整齐齐摆在桌上的龙门币、几颗金豆子、还有十来张炎国联名钱庄盖好了章的银票,这是他的全部家当。
一个人如果要逃,当然而且绝对不会把这些值钱的财物留在屋里。
那么可能的结果就只有一个,他已经提前独自动身秣兵厉马先下手为强,目的就是为了在谁都认为他会守约的时候违约,打郭铸这位玉门响当当的头号天师一个措手不及。
这就是他的风格,他的方法,他的道。
在罗德岛那段时间,整合运动这一群人曾跟特子讨论过一个问题:如果你的生命只剩下一天,你会去做些什么?
对于像霜星这样自幼孤苦伶仃,哪怕遇到了爱国者以后也仍旧是吃了一辈子苦的姑娘来说,她的回答是:“我想用自己的真实身份,在罗德岛当一天的干员。”
大家都很重视她这一愿望,特子却嘲笑她心无城府、胸无大志、难堪大用。
梅菲斯特想做的事是唱歌,因为他自大病初愈以来从没敢真正地唱过一次歌。
浮士德嘟嘟囔囔了半天,才说出了“想谈恋爱”这四个字,他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在感情上稚嫩而青涩,比初春的秧苗还嫩,比未熟的青果还青,还要涩。
但特子的说法跟整合运动的这群朋友们不一样,甚至与世上大多数人都不一样,他说了个最疯狂的打算:“如果我明天就会死?一样是死,那我干嘛不今天就去死?”
这是句只有疯子才会说出的狂言。
那时候霜星没想明白他说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如今,她终于明白了。
他这是要向死而生。
他要打破郭铸立下的约束,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可世上一切的事,尤其对每个人而言的大事,也总是需要自己来完成,纵然一大群人在一起,你也只能做自己的事,就算你心中真的有宏愿与忧愁,也没有人能真正帮你分忧。
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因自己要做的事,而去害了自己的朋友。
霜星是他的朋友,整合运动的大家都是他的朋友,流浪者兄弟也是他的朋友,这场决斗是否光明正大,是输是赢,他也已不再关心。
在他的预想中,此行突袭郭铸,只要自己发难,全玉门的兵力都会集结起来对抗、围捕他,惊动老天师出手也不是没有可能。
因此其余人就有了逃离的间隙,一路回到幽州。
对于他来说,这场决斗是否光明正大,是输是赢也都已不重要,他只要朋友能顺利离开就已足够。
霜星终于也明白了他的想法,她到现在才真正看清了他这个人。
黑夜,无星无月。
玉门城墙上由源石烧出的烽火将整座城市映照得亮如白昼,北方漆黑的天幕连通着同样漆黑的大地,一望无际,没人能知道在这片黑暗之中潜藏着怎样的威胁。
霜星带着浮士德、梅菲斯特和碎骨姐弟,一同行至了玉门城极北的关口。
只有出关,一路向北,她才能找到特子,这是玉门守将吕封萧告诉她的。
塞北的夜晚,极寒、冷酷、近乎一头无情的野兽,欲将每个迈进黑夜里的人尽数吞噬。
但真正可怕的并不止寒冷,还有邪魔,她的父亲博卓卡斯替曾不止一次地跟她讲起过有关北荒邪魔这种千手百眼怪物的故事。
在黑洞洞的暗处,它们不知何时,会从哪个角度袭来。
在深夜贸然出关,无异于送死,这不仅需要视死如归的勇气,更少不了万分的警惕。
要知道当年叱咤乌萨斯的温迪戈一族是何等狂态,何等能征善战,却在与关外邪魔一役中逐步耗尽了精锐,从此也步入了灭族的不归路。
若此刻他们几人遇上邪魔,又有谁可以保证能活着回去了?
没有。
没有人能。
没有人能做到。
没有人能如此保证。
但他们为何还要去?
为了朋友。
梅菲斯特忽然说:“既然特哥把我们当朋友,我们也一定不能让他丢人。”
霜星问:“你有没有见过邪魔?”
“没有。”
“再走一个小时,我们就会到那个地方了。”
“什么地方?”
“玉门守军与塞北邪魔的战场。”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世上千百首关于战场的诗,永远离不开压抑死亡与无奈,但也少不了其中豪迈慷慨的一面,就像是生活一样。
失败总是贯穿人生的始终,平均每个月约摸有二十天都是稀疏平常且接近枯燥的,更何况有很多无法解决的问题,许许多多不如意的事。
但生活还是有好的一面的。
霜星眺望向北方的荒野,在模糊的几乎难以辩识的地平线上,她蓦然发现了一丝宛若破晓初晴的亮光。
随后,这束光直冲天际,若是将黑暗的天幕比作沿着地平线向上无限延展的高墙,那么,这束光便是足以炸塌整面墙的炸弹。
天空都已被这光照耀得呈现出一片碧蓝,挂在天幕上若隐若现的流云亦被刻上了一道道剑痕。
目睹此景,霜星脑海里又回想起了那句话:“天地生刀剑。”
他们已接近了光束发出的地方。
光束是经由一柄剑中迸射而出的。
当他们还只在远远望着时,就已看着一个人握着那柄无鞘的剑,那剑上发出的光,就仿佛是世界末日宇宙寂灭后唯一存在的光亮般孤高、寂寥。
另一人与之相对,立在一旁更是寸步不移,手中无剑,整个人却已化作了一柄斩仙诛神的绝世利剑,她的衣衫白得似是经烈火焚烧后的灰烬,双目亦点起了两点独一无二的星火,她当然便是“神剑天师”,郭铸。
霜星也已认出了那握剑人正是特子,只不过他沐浴在万丈光芒中,没人能看得清他的正脸。
此刻她不禁感慨良深。
他距离霜星他们已不足五百米,可他们偏偏却不得接近,这仅有的五百米简直比天堑还要深,比天涯更远。
因为地面同样发生了一种奇妙而可怖的变化:它时而融化为占地百里的熔岩,任何踏足其中之物都将化为灰烬。
又一转眼,它变为了冰封万里,连声音都近乎冻结的冰窟。
再一转眼,雷声大作,闪电匍匐于地,仿佛奔腾的野马,又仿佛百万条毒蛇在择人而噬。
死亡、死路、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