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正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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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还没等林麟看清这酒缸窜出的人影是何模样，那人影倒先声夺人。
他浑身衣物湿漉漉地贴在身上，连垂在脖子处的发端也往下滴着水，右手中似乎还捏着个浅色布包，此时整个人一脸惊讶地站在酒缸里。
他似乎认得林麟。
“你是……店小二？”听见这声惊呼，林麟放下挡在脸前的胳膊，往那人脸上仔细瞧去。
——原来那从藏在酒缸里的人，竟是来福客栈的店小二！
“你怎么会在这酒缸之中？”见店小二作势要翻出酒缸，林麟稍稍往后退了两步，却没有走开，反而好奇地问道，“来福客栈的老板和伙计们都去哪了？”
店小二身形一顿，随即动作幅度大了几分。他飞速翻出酒缸，缸中的酒液一阵翻涌，林麟不觉捏起鼻子，可那浓郁的酒味依旧顺着缝隙钻进了她的鼻腔。
他双脚落到地面还踉跄了几步，林麟下意识去扶，却看到他一手撑着墙站稳在原地。
扶着墙来到一处桌前，店小二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叹了口气，随后将手中的浅色包裹放到桌上，紧接着又抬头看向林麟。
“唉，这说来话长，我”他似乎在酒缸里待得太久，此时正有满腹的话想要倾诉。
正当店小二准备道出自己所知之时，大厅另一角守着的零星几个官兵走了过来。打头的官兵看到凳子上的店小二，立时大声喝道：
“你是何人！？”
侧身坐在凳子上的店小二听到这一声厉喝，顿时一激灵。
“官、官、官爷”他站起身，看着那几个走近的官兵，身子微微佝偻，手也相互交扯在一起，似乎有些怕这些穿着衙役服饰的官兵。
“我问你是何人，说！”几个官兵将他围在墙边，咄咄逼人地问道。
“小的、小的是这来福客栈的店小二”被围住的店小二，缩了缩脑袋，又是一哆嗦，全然不见几天前热络迎客的模样。
“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卫风爽朗的大嗓门从楼梯处传来。他几步跳下楼梯往这边走了过来，在他身后，裴清川也沿着楼梯紧随其后。
他们二人与方木刚刚在二楼，正一个接一个地查探客房，却忽然听见林麟的惊叫声，于是二人便留下方木带着手下继续查探，循着惊叫声来到客栈大厅。
见卫风走来，原本围着店小二的官兵立即向两边让开一条道路，浑身仍旧湿漉漉的店小二，登时映入裴、卫二人的视线之中。
“他是谁？”卫风拍了拍身旁官兵的肩膀，指着店小二好奇道。
那官兵恭敬地拱手垂头回道：“回大人，他自称是这来福客栈的店小二。”
“当真？”卫风打量了店小二几眼，踱着步子玩味道，“可别是什么贼人假冒的。”
“大人、大人明察！小的可万万不敢哄骗大人啊”一听卫风将他认成歹人，店小二顿时急了，直接跪倒在卫风脚下。
“呃我可以证明，他就是这家店的店小二”一旁的林麟见状有些于心不忍，便小心翼翼地出声道，“那天我来这家客栈，就是他在大厅里接待的”
跪在地上的小二见林麟与这些官老爷相熟，顿时就顺着林麟的话继续往下说。
“对、对，就在几天前的半夜，我还在店门口接待过这位小姐，大人明察”
卫风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店小二，随即抬眼看向一旁并未走近的裴清川。裴清川冲他点了点头，于是卫风便朝着店小二漫不经心地道：
“起来吧，小爷有话要问你。”
“哎！哎！多谢大人！”得了卫风的准许，店小二先是朝卫风拜了拜，随即连滚带爬地站起身。
卫风随意找了个附近的桌子靠上去，屈起一条腿踏在一旁的凳子上，盯着那店小二审问起来。
“唉，其实小的也不大清楚”店小二见躲不过去了，便缓缓道出实情。
三日前，这店小二家中来讯，说他的母亲生了场病让他快些回家照看。于是店小二便与老板请了假，急急忙忙回了趟位于淮扬县郊的家。
今日晌午一过，他见母亲已无大碍，便又带了些点心回到客栈。
然而他刚到客栈门口，便发觉有些不对。明明客栈的门大开着，里边却安安静静。店小二觉得有些奇怪，便凑到门前往里头看。
见大厅里一个人也没有，他又小心翼翼地往大厅后方的后院那里探去。
这不探不知道，一探吓一跳，店小二掀开后门的帘子，这才发现，店中的老板与伙计都被捆到了一起，正被一伙拿着刀的陌生贼人围住。
店小二见状不敢声张，又担心老板和店内的伙计，便想着回县上去报官求援，谁知他离开的时候不小心惊动了院中的贼人。情急之下，店小二便躲进了那酒缸之中。
而这缸酒也是客栈老板几天前刚刚开封，移回大厅中打算售卖的陈年老酒。
“唉，”说到最后，店小二忍不住抹了抹泪，道，“老板和店中的伙计，想必已是凶多吉少了”
“那你为何在酒缸中待到这会？”裴清川听罢顿时察觉到些许疑点，于是开口问道，“难道那些贼人也才刚刚离去？”
“小的，小的当时藏进酒缸中一时紧张便晕了过去，不知道那伙贼人何时离去，”店小二面露羞愧地解释起来。
“刚刚听见这位小姐打喷嚏的声响，小的这才惊醒”
一旁听得入神的林麟，骤然被点名，回过神便见众人都在看着她。
她下意识眨巴了几下眼睛，随后面上又露出几分尴尬。
“因为那酒味太浓了，所以我”
“报——！”
这时，一个官兵掀开后院的帘子走进大厅。
他来到裴清川面前行了一礼，然后道：“裴大人，客栈后院的柴房里发现了几具尸体！”
“一定是是老板和店中伙计的”听到这个消息，店小二面上登时露出几分悲痛之色。
他在这间客栈里干了近十年的活计，早与店中的伙计亲如一家，骤然得此噩耗，忍不住再次落下泪来。
带人在二楼查探的方木这时也回到大厅，几人一合计，立时就带着那店小二往后院走去。
林麟见状也想跟着，却被裴清川拦了下来。
“你年纪尚轻，还不宜接触此等命案现场。何况天色已晚，林姑娘还是早些歇息吧。”
如此，林麟便只能看着几人掀开门帘，往后院走去。
无事可做的她只好上了二楼，随意找了间房准备歇息。许是太累，她锁上门刚一沾床，便是一夜无梦。
第二天清晨，林麟被一阵敲门声叫醒。
她简单收拾了两下，打开门。门外一个官兵见她开了门，神色温和地对她拱了拱手，道：
“三位大人在楼下都已准备好启程，卫大人便差小人来叫姑娘起床，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我这就下楼，”林麟羞愧地红了红脸，赶忙向那官兵保证道。
等她下楼时，众人已经整装待发，仔细看去，队前的几人具是眼下青黑。
“抱歉，我起晚了”林麟再次羞愧得脸色通红。
“哈哈哈哈，你这个年纪本就是长身体的时候，贪睡些很正常，”卫风虽然嘴上宽慰她，但也笑个不停。
直听得林麟羞恼难当。
坐在马上的裴清川没有多言，只是像昨天一样将手伸到她面前。他的脸色有些凝重，眼中也满是思虑之色，显得整个人愈发冷肃。
林麟见他这副模样不敢再耽误，便伸出手便搭在了他掌心。
一阵天旋地转过后，她再次坐到了裴清川身前。
许是因为在后院里查案一夜未睡，裴清川身上的皂角香被夜间的露水掩盖，仔细分辨，还能闻见几率血腥之气。
骤然闻见血腥味，林麟意识到了什么，暗暗向队伍四周望去。
队伍末尾处，每个官兵的马前都横搭着个人，其中就有那位胖胖的来福客栈老板。
这些人个个肤色青白，浑身发僵——
竟是都已死去多时！
不知是过于震惊，还是不敢置信，林麟忍不住睁大眼睛，那黑白分明的眼中，怜悯、悲痛还有无处藏匿的恐惧混作一团。
她第一次这样直观地感受到，这个朝代百姓的生命是如此脆弱。
甚至轻贱！
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因为突如其来的**，就这么随随便便地丢了性命。
泪水不知何时从她的眼眶中涌出，又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霎时间，心中汹涌而来的无力之感几乎要将林麟彻底淹没。
春末夏初和煦的晨风中，似乎传来一声轻柔的叹息。
下一秒，一张干燥微凉的大手轻轻掩在了她的双眼之上。与此同时，裴清川低沉而清冷的声音从她头顶处传来：
“莫要再看了。”
“好。”林麟听见自己平静地应道。
有那么一瞬间，她尚且天真的心中似乎缺了一块，又被别的什么再次填补得严丝合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