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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家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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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朝后,各官员有独行,有结伴。

魏东身边围了好几个同僚,正或哀叹或愤然地为他报不满,议论陛下如今有暴/政之风。

朝堂上一直没有出言表态的张怀笑呵呵的凑了上去。

“嗨呀,各位公卿,消消气,消消气。”

“哦?这不是张大人吗,怎么今儿张大人与我们顺路了?”

“哎,孙大人。”

两人互相拱了拱手。

张怀笑着,转而又对魏东一礼“我是来恭贺魏大人的呀!”

“恭贺?”魏东面上不见喜怒,轻“呵”一声“我今早可险些挨了板子,不知张大人所贺何事?”

于是张怀道“自古文死谏,武死战,为忠良!魏大人头可断血可流,舍生取义,乃朝臣之典范,咱们做文官的就是要不怕触怒龙颜,不怕遭贬流放!如今您的直言进谏已经名满皇城,往后青史留名谁会不知您的一心为国呢,我也为之钦佩不已啊!”

他言辞之中一番恭维,便把魏东捧上了典范的高台。

魏东面上仍不见喜怒,只是神色却也随之平和许多,大概心里头也是有些得意在的。

同僚们面色各异,也不乏有称赞之声。

“是啊,魏大人真是我等典范。”

“忠臣理当如此!”

“”

文德殿。

江吟晚气的胃疼心口也疼,正提笔想书一封给白衔清。

“陛下,王大人求见。”赵全前来禀道。

她按了按眉心“王淼?让他进来。”

这王淼在记忆里倒是要比魏东顺眼,往日朝中并未与那帮人附和,同她唱过反调。

没想到今日竟主动加值,难能可贵啊。

难道是来讨论考绩的?

她将手里的折子放下,瞧着王淼阔步走进,头发斑白却身形笔直,如一棵落雪的古松,铮铮道“臣冒死进谏!”

言罢拂袖拱手跪地,惊得江吟晚心咯噔一下,没想到前脚走了个魏东,这后脚竟又来了个要冒死的,枉她对王淼印象还不错,难不成也是魏东一派?

如今她算明白透了,只要白衔清一日还在乎仁德之名,这些百官们是压根不怕死啊,反正白衔清又不会真杀了他们。

死谏整的跟逼宫似的,这才叫做‘至天家颜面于何处?至朝廷威仪于何处?’,干脆把龙椅搬给这群老匹夫们得了!

“王卿,朕今天可不想再听一个陛下三思,饶过魏东已是恩赦,你想好了再开口,若是再叫朕不痛快,朕今日定不会再容!”

帝王之威岂容再三挑衅,江吟晚沉着脸指尖在案上敲了敲,明言警告。

怎料王淼一梗脖子“臣忠心为君虽死犹荣。”

你他娘的今天铁了心想叫我不痛快是吧?

江吟晚深吸一口气,琢磨着杀鸡儆猴的可行性。

“说吧。”

说的不好听就给你来几板子!

于是王淼也视死如归,仿若这是自己此生最后一番话般,言辞恳切之中带着不屈“回陛下,臣以为,陛下执政以来仁德处之,忧国忧民,本为明,可陛下之仁多有优柔寡断,若叫臣子当权,便为昏!”

其声铿锵回荡,震得江吟晚一时说不出话来,忍不住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听岔了话。

“”

这王淼是认真的吗?

得亏不是朝上,也难怪朝上他不说话,妥妥的暴言。

别人都是弹劾同僚,他直接弹劾皇帝,简直是第二个自己!

若非自己现在就是皇帝,她都想要为王淼拍掌叫好了。

尤其是优柔寡断这个词用的好啊,直击白衔清的痛处!

她以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个词呢。

王淼见江吟晚久久不言,心也是一沉,干脆就拿出了死谏的架势“臣冒犯天威,甘愿一死!只是如今东陵繁华于表,实则军队孱弱,官员尸位素餐,积弊已久,望陛下早做圣裁!”

说罢狠狠的叩下了头,一动不动,如做磐石。

任雷击雨打,不悔只字。

江吟晚张了张口,第一次懊恼自己没多读点书,竟从脑袋里刮寻不出什么慷慨陈词。

她曾一度以为只有自己在逆流而上,恨不得与白衔清厮打一场。

灵魂互换后第一次上朝,一个个的都说着什么天下久无事,看不见边疆之苦,繁华下即将倾颓的危机。

原,自己竟不是孤身一人。

这朝堂之中仍然有人肯放下自身利益,刨开平和繁荣的表象,真心实意以死劝谏,而非沽名钓誉。

她心中被激荡起了千层涟漪,却难以言表。

便身体力行的为示敬重来到王淼面前,屈下身子郑重的托起他的胳膊,扶他站起,诚恳道“王卿,你声音洪亮,命还长着,东陵能有你真是国君的幸运,更是百姓的福气。”

似乎没想到陛下会是这种反应,王淼神情为之撼动,再次拱手行礼,却已是老泪纵横“臣愧不敢担!陛下肯听臣这等冒犯之言是陛下的仁厚,臣一直相信陛下是圣明之君!”

“”

随着文德殿的门再次关掩,屋内恢复寂静。

江吟晚的心头仍在震荡不已。

这番话应当叫白衔清听到的。

她思绪良久,在案上摊开了笔墨。

“陛下亲启。”

“今早朝上臣提起考绩,魏老狗为首不予支持,本想赏他一顿板子,结果群臣反对。”

“臣为陛下仁德之名隐忍没打他那一顿板子。”

“但陛下可知,为仁德一再退让皇威就是笑话,故,臣有事恳求陛下,仁德过度便是优柔寡断,皇权落入臣子之手则社稷动荡,若想摆脱现状必要挣开道德之名,陛下当行雷厉之风,但兹事体大,臣万万不敢自作主张累陛下贤名,只得如此上书一封。”

顿了顿。

又继而写道“王淼今日文德殿一番肺腑之言,臣深以为是,东陵繁华于表,军队孱弱,官员尸位素餐,求陛下圣裁,不负忠臣良将苦心。”

停笔,封好。

江吟晚吐出一口气,泄力的倚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二十二年了,她与他是自小的冤家,互瞧不顺,她甚至从来没有对白衔清称过臣,还狂言称过‘老子’。

在此之前她的心中白衔清一直是不配帝位的,如今她渐渐知晓了他的难处,深思王淼的话后不得不承认,白衔清本性良善,确实称得上仁德二字。

只是东陵国的皇位一代一代传下来,到了白衔清这儿国家表面繁荣内里空虚,已有颓兆。

若是他肯不顾后世评说,许能杀出一条血路再保东陵百年。

然而这何等沉重。

她太清楚自己这一封书去是在迫求白衔清做出怎样的牺牲。

他很可能是不会应的

许久,江吟晚睁开眼睛,拿起了另一本折子。

能怎么办呢,日子总得继续,说不定白衔清命好,还能苟一苟,反正也没子嗣,等他一死天下爱给谁给谁,大乱后自有能者居之。

且先往好处想,至少自己这肚子里也算喝进去了一点墨水,提起笔来有文化多了,瞧瞧这番话写的跟变了个人一样,要是灵魂换回去了在兄弟们面前也能炫耀上一番,哈哈哈!

江吟晚这么想着,却始终笑不出来。

赵全这人精看出她心思低落,便特意在殿里点了安神的檀香。

而白衔清与林安此时已经渐渐离开了富庶的范围,恰路一处农田,一贫寒衣着的男子扑倒在一地主脚边,苦苦哀求着什么,结果却遭到了地主窝心脚。

但那男子依然扑跪上去,不停的磕头,央求着不惜头破血流。

白衔清自是看不得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行欺压霸凌之事,当即调转马头要去帮那农民。

林安眼疾手快,见走的好好的他突然调头,一把扯住了他的胳膊。

“哎!将军你干嘛去!”

白衔清救人心切,以为林安没看到,焦灼的指了指“那有个地主在欺压百姓!”

他以为林安肯定会随他一同去制止。

结果林安顺着望去后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反而认真的劝他“别去。”

“为何不去?”白衔清不解,林安身为副将一职,怎么能对百姓没有怜悯之心!语气中便带了愤然“我们为将者本就是为了保护家国百姓,如今见百姓遭受欺压怎么能无所作为!”

他是文化人,就算是生气也没有把唾沫星子溅到林安的脸上。

而林安听他言辞激动也是无奈,索性将马一横,彻底拦住了路。

语气中几分央求“姑奶奶,你也不是第一次惹这事儿了!”

“百姓们日子本来就苦,那些地主就以高利提供借贷银子,虽然是个黑窟窿,可他们还是不得已的去借,到最后肯定是不仅田产都要赔给地主,还要在还清前世代做地主家的奴,可咱不是陛下,当不了救世主,你帮的了一次帮不了第二次,你难道忘了你上次把全身的钱都给那农民,结果还是不够赎回田地,白白的吃了三个月草,还要靠蹭我的粮食活命了吗?”

“…”

林安一番苦口婆心,白衔清顿在了原地。

他还是想上前,想救那个农民,但这次他却再迈不动脚。

因为林安说得对,救一次救不了第二次,天下受地主欺压的百姓何其多,难道要各个掏银子去帮忙吗?

究其源头是官商勾结,他们给予了这些地主保护的屏障,要解决这个只能是陛下。

可是何其荒谬,他明明就是陛下!

想自己执政以来一直以仁以德,结果倒好像是场笑话,一股悲意顿时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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