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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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鸣,夜路上忽听得各色鸣虫于深巷轻吟,或扬或抑,或悠或急,似孩童时困倦的秋雨,又似鬓白后无改的春风。不禁疑,城中怎会有此虫鸣?赶路人闻声寻去,却又无获,巷子里仍是那一片静夜,户户门窗紧闭。他叹了一声,又继续走远。
“百濮虫农,以皿制蛊。蛊者,毒也;百越虫工,以草作茧。茧者,咎也。”——竹外杂编·烟瘴
花铃初响,鬼市川渝义庄,一高挑姑娘抬手替驼背老妪关上了被风吹开的蠡壳窗。她摘下斗笠,只见这烛火昏黄的屋中石棺遍地,为桌为椅为床为杌,挂满放满了各式各样的箱笼葫芦,虫鸣声从中传出不绝于耳,萦绕在繁盛的植物间。客人零零散散地走着、影子斑驳。
“老不死的在这谢过好心丫头了。”抱着二尺长蝈蝈的瞎婆子微一欠身,佝偻起驼背颤颤悠悠地又坐回柜台后。
“不客气,值年只管歇着。”那姑娘两指夹住摇动的花铃,笑声却比铃铛还脆,“没桑妪您在这执明替晚辈蹚道,如今可让我们这帮他乡异客往哪去好啊?为前辈效力,乃应当应分。”
她脚踏泥地迎面走来,挥斗笠扫过石棺柜台,遗下一截白木,上生有七株蚕豆般大的灵芝,夜中皆呈碧玉光华,“晚辈的虫农来北方,谁又不得先拜您的码头?不才早有耳闻桑妪久患云雾移睛,故特奉上萤火芝数枚,食之可暂明前辈眼目。”
“啧,这嘴甜的,都说人心缝里了。”桑妪朝前轻抽鼻子,吧嗒吧嗒舌头,提起戥子杆接着过秤早秋促织的份量,“昨天那两条锦蓑衣,也是你派人送来的?”
“立过秋,眼看着就要白露开盆了,桑妪心尖上的蛐蛐又怎能抛头上那种小局?故特寻来些不成器又堪堪能咬的,供您与友消遣。”年轻女子漫不经心地抬臂倚靠窗台,张开五指,垂下了个藤上生花的细腰葫芦。
“无功不受禄,老太太是买卖人,这点门道咱还是明白的。”闻花,桑妪即知,一时纵再细嗅,亦难辨清有何毒蛊已近身五步之内。“漏雨破庐,可有什么能入姑娘之眼?”
“说来不算什么大事,”她仍笑得那般轻快,“只问桑妪可记得,七日前有一春家公子遭蛊反噬,等赶到您这买上血食,肚子都已经被咬穿了。”
“也确实算不得什么,”桑妪伸舌将条瘦瘠蟋蟀卷入口中,嚼着道,“想天底下或南或北指虫穿衣,赖虫吃饭的,又有哪个没挨过虫蛀?”
“但我想,哪个也没一月里得挨四回开膛破腹吧,前辈当真没闻出,是什么蛊这么能折腾?”随调门一涨,葫芦被她勾藤抛起,打着转从二人头顶飞过又落上指尖,其内水声激荡。
好家伙,看来也不管牙长没长齐,眼下是个有嘴的都敢跟我叫板啊。瞎婆子随手摔下戥砣,使无神的双目对向听语气已胜券稳操的小丫头,“怎么,这才刚处暑,就有人急不可耐地要秋狝了吗!”
“话说到这亦不瞒您,到嘴边的肉,没放过的道理,此虫王晚辈势在必得。”说话间那女子低下头,神色已是凶相毕露,败枫似的眸子于烛火下寒光映照,“前辈,今夜即又逢七日之期,不说桐蝎出蛰蛊主定虚弱不堪,就算他是装得我也再等不住了。机不可失,只求桑妪成全,容我扮作店内虫佣,让那小子由不才亲手点上粘药,事成后自当有大礼相赠。”
“哈哈哈哈,岁数不大胃口倒是不小,”老不死的乐起来可真叫个有出气没进气,满嘴横倒竖卧的黑牙上下乱颤,“我且问你,那桐蝎位居草轴第九,乃剑门春氏世传虫王,他族中后辈为皿尚都无法降伏,只得被磨折到死去活来,你又凭什么,敢起这贪份心?”
“就凭这个——”年轻女子垂指滴血,一滴赤金的血飞落桑妪怀中二尺长蝈蝈的头顶,只见那螽斯登时惊乍鼓翅,双翼渗进血色,挣脱肘掣跃上柜台,昂起首、扬开须,鸣声大振浑厚沉雄,似换了身皮肉。“降不伏桐蝎,是他自己二把刀,可死也怨不得我秋新词心狠手毒。”
“箭炉秋氏,烛血,你莫非真出身篆愁房?”只见桑妪面如灰土,抬手点指,一时竟难以置信到连嘴都合不拢,堆砌厚苔的舌头犹蛆见腐肉般蠕动不止,“我已着实再活不了几日,不然拼上条命也必将你捉下……想贼老天不睁眼啊,让我快拔蜡才等到。”话到此处,老人似是忽想起些昨日事,讪笑两声又道,“你那亏心事我步屈君应了!能见识王皿一回,也算没白作半辈子孽。”
“谢过。”秋新词含住指尖,又一手掀起棺盖将熠耀的萤火芝扔了进去。恶心,这满目悔恨与不甘的风烛残年之相,无论看上多少回都依旧令人作呕。但没关系,想我这走地蜗牛今天居然也能反过来尝尝飞天流萤的滋味了,什么叫个此一时彼一时啊,待我老去,绝不会似你那般。盖棺定论,旁若无人的她不禁手扶柜台放声大笑。
赏心乐事,姑娘此时自然是欢喜,诸位看官则就要发问了,这篆愁和蜗牛又有什么关系?诶,您有所不知,毒蛊最忌蜗涎,故虫农口中的篆愁乃是对其讳称,生怕虫子听个名儿就被吓破了胆。再有您可千万别忘,那萤虫平日里可偏是最会吃蜗牛的,一物降一物的冤家,此二人不碰头谁又碰头?此二人不聚首又谁聚首?
有道花开两朵,引出了这边,咱还须得再说说另一枝。那花枝下,某人可愁,愁个什么?丢东西了。虫农在外一是靠放蛊害命,二就是凭采药谋生,春恨曲他算不得什么人物字号,想吃饱穿暖自然是要两者兼顾。
因各虫种喜食草木不同,虫农们的选择都只好依着各自腹中之蛊,一等名品里,春恨曲最常采的即为那萤火芝,“食一枚,心中一孔明,食至七,心七窍洞彻,可以夜书。”好药,服了不用戴老花镜,虫农多患眼疾,故价格常年不低。但要说一般采药的也想挣这份钱,可压根没处找去,非是得极熟稔萤蛊方才能于夤夜寻到二三踪迹,而此虫种则又正好是春家开蒙的本领。凭这一手,亡命徒才得隐姓埋名颠沛造次,带着虫王逃了十余年。同样,亦十余年难以将其降伏,朝夕生不如死。
话说那晚,春恨曲在山上肠穿肚烂,为压制桐蝎不得不暂时下山,转天再来,记好的崖洞竟是满目空空如也,萤火芝早已不知被谁抢先一步摘走。没人性的畜牲!想我当日都快疼死了你居然还忍心截胡?不用问也知道,自己这又是被哪个心起歹意的给盯上了。
身怀虫王,生死关头皆为家常茶饭,连笑里藏刀都不会那也是活不到今天的,管你什么来路,卖个破绽下毒杀了便是。背篓装些便宜货色,春恨曲失落着下山,还没走出多远,就只见那盗药贼正手拿萤火芝站在集市口大模大样地和老客们谈价,毫不怯阵。莫非是在故意耍笑某家?不然被这种半瓶醋跟踪我怎会没发觉!或说她根本就不知道我有虫王,折腾此一番,仅为了采药换几两银钱?若是那样,可恶虽可恶,也实不该仅因几株灵芝就取她性命。
再查证一下,春恨曲依“谨慎能捕千秋蝉”的原则,披上蓑衣悄悄学着那高挑姑娘逛起了集市。说来,以前一直离群索居,最多也就去趟药铺,还真不知道山下买卖东西的地方竟为这般热闹,多的是从没见过的吃食、物件。算来啊,已多久没像人一样活了?春去后,夏天又已快走完,仍是碌碌无为的一年,彷徨不安着,一路辗转到千里之外,转眼虚度十余岁,除了满身伤病,什么都没能留住。真该问,这辈子到底还在等什么……不不,春恨曲扬手狠抽了自己一耳光,快走几步接着尾随了上去。现在没时间思虑这些。
“你到底想要什么啊!”走出半条街后,春恨曲的孱躯就已很难再继续专业地跟踪了,当然,盗药贼是一点不累,嚼着甘蔗还越逛越是起劲。磨刀不费砍柴工,饿肚子是绝对不行的,事实证明,馋虫也实在分散注意力。
这本是个闷热的午后,然而就在某人驻足打牙祭的一刻,山泽啸叫,集市口刮来了一阵风。
春恨曲咬着驴肉,眼望姑娘一路左瞧右瞧,只看不买。这架势多半就是想抄个便宜?萤火芝没卖出去,估计也是没什么钱,但你又怎么可能在乡人手底下捡得着漏?风吹起,他正暗自腹诽得高兴,风吹过,他却随之心惊胆战地化作了一块铁石——纱罗飞扬,斗笠下的女子,垂首站在虫草摊前,从额头两端各伸出了只朱砂颜色的触角,左右摆动找寻。皿谱有述,“坎卦秋氏,生触蛮,唯篆愁具蜗角,打箭炉狝薙虫王之用。”
不能再让你活。春恨曲移开视线,从岔路走出集市。今日终于到了,我苟延残喘至今所等的一定就是这一日。秋氏篆愁,列排卌九虫王肇开草轴,东汉至唐执十二兽耳六百年;春氏烧春,集录千八虫种初创皿谱,武周至宋会烟瘴地盟三百载。当今百濮阀阅唯存春江花月夜五族,若不乞求别姓却仍要降伏虫王,再没有比举世无双之王皿更好的机遇。而你,此时偏偏又不失毫厘送到了我的手上,这不是天意又是什么?待我以桐蝎杀入剑门关屠尽烧春房,父亲,我们一脉的大仇孩儿就终可血债血偿了!
既落江湖内,便是薄命人。你死我活本非某家意愿,但为告我双亲在天之灵,你除了做鬼已别无他路。
花铃再响,一个扎着腐草般辫子的病弱公子推门而入,就是今夜,七日前那回已让你自认为摸清了桐蝎出蛰的周期,殊不知,这次却也是我以螯钳切开的伤口,待一接近,就直接用虿尾毒钩先把你螫个半死。
“哎呀呀,客官您说巧了不是,小的在这正等着您呢,今儿那蜡烛的灯花一个劲儿地往上跳,我还说得是哪位贵人迎门,谁成想,可不就是我们老主顾吗?知道您好些日子没来照顾咱家买卖了,快里边请,先瞧瞧有没有什么能入眼的新花样!”秋新词身着一袭伙计短打,上来即是套绵里藏针的生意口,握住春恨曲的腕子直接就往屋后扯,笑得十分谄媚。
这是义庄不是茶馆,你演得也太过了,半瓶醋就是半瓶醋……春恨曲完全应付不来秋新词这热情的待客之道,心里挑刺人却还是跟着她向前走去,一时错过了先下手为强的偷袭计划。难不成今日就要遭殃?罢了,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唱出些什么新曲儿。
他的手好软好冷,就似从薄冰下捞起的柳枝。牵过春恨曲,秋新词恍惚间不知为何突然想到这个,稍作停顿,以回身之便松开了五指。接着你抬头我也抬首,两人不可避免地目光相接,又转瞬错开。她不禁莞尔,逢场作戏罢了,你躲闪个什么?二把刀就是二把刀。
“照不照顾先两说着,我这次来也还是要买——”坏了,上回买的什么来着?虽为不暴露弱点肯定都是胡说乱编的,但秋新词若已在那膳肴上加了料我却没点,岂非必会引她增强戒备。
十面埋伏的节骨眼,也不能怪这两只居心叵测的惊弓鸟多疑,毕竟虫农血肉里的毒蛊,可是口齿间轻轻一声响即能立时放出。
话到一半怎么停住了,难不成你小子觉着我不像个虫佣吗?要坏,这话茬可绝不能掉地上。秋新词心思一动即注意到左右满棺的玩意儿,赶紧上前救场解围。“没关系,看来您是还未拿定主意,那您先听我说,玩儿虫不就为听个响,喜欢闹腾点的您上眼这蝈蝈和扎嘴,喜欢清亮点的有那油壶鲁和金钟儿,蛐蛐不仅能捉对厮杀,里面亦有能叫的梆头……”
“我不是要买鸣虫。”
“哦?小的知道了,您是要养蝴蝶啊。够雅致,等到数九隆冬外边漫天飞雪,咱这屋里面支上火锅飞起蝴蝶……”
“我不是要买虫。”
“哎呦,客官早说呀,净闹误会了。那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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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看,您可是来挑葫芦?玩儿虫的都离不开葫芦,鸡心柳叶棒子油瓶,本长的范制的勒脖的,放白虫儿放黑虫儿,用口盖的用蒙芯的……”
“我不要葫芦!”
“那就竹筒?管儿我们这也全,玉竹斑竹人面竹棕竹紫竹龟甲竹……”天老爷呀,还有什么竹子来着?秋新词这几通贯口下来早已把认识那点玩意儿倒个干净,只剩一张笑脸下恨得咬牙切齿,二把刀呀二把刀,你的词一共才十几个字,不就“白马鞍下乌色彻肉、坏相袍哥”吗?到底能不能痛快弄清楚!再说我口水都往里吐好了,一会用不上可算怎么回事?
“你这小伙计怎么一劲儿地打岔,现在顾不上那些个不务正业的消遣,某家这次,还是要买白马——”春恨曲转念又一想,这歪打多半也难正着,不如反倒装得更高深些,“白马青蹄、脓烂相啯噜子,少问那不该问的,速速取来!”
“得嘞,客官坐下稍等,小的这就给您准备妥当。”行行行,临场改主意你小子真行,现啐蜗涎我这量一时半会也不够呀。秋新词借擦汗间隙扫了眼柜台后打瞌睡的桑妪,踌躇起该不该在这瞎婆子巢里就直接弄死春恨曲,按原计划将他迷晕掳获纵然最好,但眼下这棋局的第一步就已走得出师不利了啊。
老年间诸世族的会馆义庄于四方城阙意义重大,分布鬼市左右,规模俱是可观,但当今早已风光不再,有一家算一家皆年久失修,川渝这处还未荒废的更是仅剩一间堂屋,拿什么都得在身后主顾从头到尾的注视之下。再者说了,街上随便拉来个虫农都有夜眼,当面投毒实在风险太大。前思后想,秋新词还是老老实实剁肉备膳肴、开棺取饵药,又原样托着回到春恨曲面前,笑得依然十分谄媚。
这个膳肴那个饵药,听起来云山雾绕,其实就是虫农用来压制毒蛊反噬的血食,未驯好的蛊虫铆起劲头来在五脏六腑一通乱窜,任什么行家里手也受不住。这时就须得用些个好勇斗狠的血气将它勾出来,所以流氓都是上好饵药。但出来后可就不能再给它吃人了,开了这荤再回去那脑仁不都得给您嗑碎了,白马蹄、鞍下肉都是服了要命的东西,当作膳肴却反倒能让虫子安分。
“就冲今儿这饵药,客官您就算来值了。”秋新词两指端起一盏血,上浮着片白骨,眼球大小,状如鱼尾,“真真的脓烂相啯噜子,前几日不知因何事竟横死数十袍哥,也没人收尸,整个的半个的都在咱这义庄里躺着呢。此块威骨,正是小的特意替您刚从那黑旗管事脑袋里挖出来,老主顾眼力高,趁新鲜必瞧出来这是头水货。”
二把刀,接下来咱就废话少说,全凭能耐,我嘴里的唾涎就算迷不晕你,直接喷中面门也至少两息动弹不得,到拼命的时候了。
“才是个五排啊,那可真没什么值当一提的。”春恨曲看着眼前人借机就要近身,忙伸手一拦,“端详这颜色,可别是坑人的撂跤货?”
“嘛玩意儿?您出去扫听扫听,桑妪的字号多早晚以次充好过?绝对童叟无欺!”秋新词借方言倒口一句,又紧走两步将血盏递上,“人离乡贱,物离乡贵,出门在外他那货色就算稀罕物件了,再怎么说也是在人家执明地界,锅匪好找,袍哥难寻。真并非小的夸口,就咱这买卖,您在九河下梢除了川渝义庄可绝寻不着第二家。”
半瓶醋怎会这般从容,难不成原本就没提前下毒?我这一时半会还真猜不明你,也罢,怎么都是要短兵相接,就看谁的刀更快。
“看上去年轻,没想到伙计你倒是生了张巧嘴啊,”春恨曲含笑一把夺过血盏撂在手边棺盖上,转身扔开斗篷,“饵药不急,可否有劳店家先来替咱这带伤之人宽衣,疼起来实在是,动弹不得。”
背对陌生虫农。身怀虫王,怎会故意做出这般愚蠢的事?秋新词缄默着端起盛放白马青蹄的漆盘,挽起袖口,低首将唾涎垂落两指之间,画符箓于膳肴。春恨曲,原来你竟真想来招藏拙,胆敢假借破绽诱我咬钩,就不怕反倒断了那蝎子尾巴吗?
“客官,实话说这白马可不比袍哥,去年冬天的陈货了,再不以血化开,怕是就耽误了您肚子里的好胃口。”秋新词驻足不前,赶着勾勒完最后一笔云篆,“小的这就给您再叫来叫个伙计,咱啊两不耽误。”
假笑怎么没了?身为王皿,对他人的提防还真是不轻啊。春恨曲沉吟着解下衣衫,入眼只见一片碧绿血痕,遍体鳞伤的苍白肌肤下瘦骨嶙峋,两肋左右挂满了抑制虫王的蚂蝗,条条活蛭一刻不停地吮吐浊血以求过滤蝎毒。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纳牖簋贰樽酒”高挑姑娘掐诀念咒,催动神殛,朱砂的触角自额头抽芽显现,以蜗涎使膳肴煮化为肉羹,朝眼前抬手弹指,霎时便要叫那虫农开膛破腹!
“焚弃其来突如”病弱公子唤出炁卦,冲天而起,湛青的翠羽由肩胛伸枝发出,直刺向脊背后飞来的漆盘,刹那将四只马蹄吞噬其中,半空成灰落于漆盘。
“鞘翅,土窟房……”秋新词仰首望去,那碧血燃起的火炽烈升腾却又让人受不到半点炎热,似腐草变幻的萤光,景天晖夜。
再细看,才发觉春恨曲的脊肋早已被桐蝎取代,脊成尾、肋成足,他整副躯干竟是全靠毒蛊支撑才得以站立。不生不死、不人不鬼,这就是虫农们拼死拼活也要变作虫王容器的不堪丑态吗?
“惭愧,某家实在露怯了。萤火芝一事后,就早该料到王皿没那么容易得手。”春恨曲哂笑着单脚落在灯台上,可算等到机会能当面讥讽秋新词,“毕竟,我这可是在跟强盗决胜哪个更擅劫掠啊。”
“几根腐草罢了,也能记到现在,凭你那肚量也难怪降不伏虫王。”秋新词嘲笑几句,余光已看准了威骨的方位,蜗涎激怒桐蝎不成,就用烛血让它馋到吃人。“死生有命,鬼判殿前可别告刁状。”
二人对视一眼,同声大笑,“讨饶得罪,今日且请借乡友遗蜕一用!”
抬腿踢起棺盖挡下随碧血洒落的蚂蟥,秋新词反手挥出细腰葫芦,指勾花藤直取饵药,眼看得手,一只飞钩却抢先钓来,转瞬即把血盏抛向门外,瓷器落地裂碎,春恨曲拽过掌心甩去的绿绮,紧扣房梁登时将自己带了上去,借势,尾钩疾刺。
秋新词身处下风无处可逃,护住要害的双臂顷刻就中了数钩,梁上的春恨曲弓背便要发鞘翅取她性命,再观瞧,却只见尾钩所击之处竟未留下一点伤口,连飞溅的毒液都只是嘀嗒滑落,秋新词浑身的毛孔此刻竟爬满密密麻麻的蠕虫,随着放出体外而伸长虫体,几息即化作了漫天飞蛾,将秋新词泼水不进地围在当中。
听得利刃破空,余光里的细腰葫芦凭空消融,吐出寒芒,就这么一晃神的工夫,春恨曲脚踝上已穿了把牛耳尖刀,看反光浸透了毒,花藤系着刀环,另一端可不就正攥在秋新词手里,“滚下来!”
“鳞粉?”有胆魄好身手,都这关头了竟还想着活捉我,俯视秋新词朱砂般的触角,头昏目眩的春恨曲呼喝一声,桐蝎尾钩随即削下了贯穿尖刀的骨肉。
离坎二卦,春秋两家,绿绮飞钩甩缠,牛耳尖刀挥斩,眼见冷火炽水旋扬,耳听切金错玉振响。
忽然如此一阵热闹,可让义庄里诸多闲人有了看头,太近不敢靠前,围住指点一阵的底气倒还是不缺。高的高二哥,矮的矮二哥,胖的胖三姐,痩的痩三姐,甭管认不认识,执明城行走这些年了怎么也都混个脸熟,我有见识他有见解那可不能藏着掖着。嚯,您瞧瞧,您快给大伙讲讲。
“刑器钓诗、凶器窃脂,这都是世家大族里也说得上的兵刃啊,眼前两位到底什么路数?”
“什么路数,春秋二族的败家儿女呗,你们不知道我可听说了,明年惊蛰为决虫祖少不了场恶战,这都是贪生怕死跑出来的。”
“得了吧,还恶战,花家蛇房哪个当家?月家朔房哪个灭门?别说这俩嘎杂子,百濮虫农全站齐了都不够她的虫王一口吞。”
“那毒妇当虫祖?痴心妄想!头一样,使花家的神殛却不归宗;再一样,用月家的姓氏却杀宗亲,你真当十二兽都绝户了吗?”
“哈哈哈哈,啸山君姓氏哪头关咱这些族谱没名的什么事啊,就是乐呵乐呵,既都已改名换姓,就休再为各家多言了。”
“兄长说的在理,我糊涂了,在这给先贤弟道个不是。”
“二哥客气,小弟亦有不周,忘记您是朔房出身,虽说我老家当真绝户,也实在多有冒犯了。”
“都哪跟哪啊,虫农的是非几时轮到你们这帮男人明白了?不赌别的,你几个谁能瞧出来此二人哪边先毙命呀?”
“太对了,可不草鬼婆子最明白,姐姐快快地给咱们上一课吧,你选定哪边我定押另边相陪。”
“怎么的啊?你今儿是不想竖着出门了?这么跟三姐说话我这做妹妹的可不乐意,不服咱也练练。”
“哈哈哈哈,都别生气都别动怒,老夫贪个大掺和几句,这俩把式半斤八两具是稀松,赌他们都不如玩蟋蟀,我前天可刚得了两条上谱的将军,择日不如撞日,都来我家,尝尝你们嫂子家传的炸酱面。”
“唉,这么一说倒是妹妹莽撞,他俩死不死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差点为两只臭虫伤了和气,丫头,快给三老四少赔礼。”
“这哪一道啊,咱不过是与你三姐俚戏,妹妹千万不必当真,哥们我一会顺路取来蛐蛐,兄长府上你我还得好好斗斗。”
“哈哈哈哈,要斗要斗,老夫给这过笼结完账咱就走,话说回来这桑妪也是的,厮杀在眼前都不管上一管。”
“谁好意思让您掏钱啊,今晚既要叨扰,小弟我……”
这些人里不乏数代前就已逃到执明定居的,什么虫王什么王皿见都未曾见过,外行也属实只能看个热闹,可再说瞧门道的内行,桑妪还当真睡着了?哪能啊,老不死的此时正咧着歪嘴,使指节连敲两下棺盖,石棺里的萤火芝已不知怎的掉在棺上。只见那瞎婆子伸出又弯又尖的指甲,挖下一枚灵芝,带着芝血送入口中。
今儿这一出戏可是真够似曾相识,往回百载,那场死斗跟眼前是一模一样,不,下手还要更狠,毕竟那可不是什么会些个花架子就能活命的太平年月。是在他妈哪来着,想起来了,关外汤岗子上的留画楼,少年时我还只会杀人的买卖,那碍事的二杆子却是保镖。
风雪漫卷,庭院左右露天温泉热雾升腾,两三惨叫惊夜,只见霞纹的明障子被个咬刀男子由内撞碎,碧血飞溅,洒落寒冬,显然是受了不轻的外伤。随之出奇的地方来了,男子收刀抹脸,再一起身竟已变成了位目若萤火的少女,那姑娘原地一筋斗翻上树梢,碾碎把虫子直接按进露肠的刀伤,转而大笑,“看清没,我得手了!小子,你可真不懂得怜香惜玉啊,跟姐姐说两句好听的,趁咱高兴没准还能开恩和你逛劝业场。”
乱作一团的房中,传来几声“皇上——”,脚踏悲嚎,一位须发皆是丹红的少年,两指夹着把鳝尾尖刀缓步走出缘侧。刚冒胡茬的脸颊被人从嘴角到耳根划开了道口子,皮开肉绽,但他却好似知也不知,只顾低头细看刀上血迹,“浊血,你是春家人,当年杀我父母的就是春家人,今日断我财路的又是春家人。”
“秋家的,你我远日无冤,近日无仇,我打一生下来就是在义庄,从没见过爹娘长什么模样,世族里那些事你跟我可说不着。”话至此处姑娘已展开鳞翅,刀伤在碧血的燃烧中渐渐愈和,“自是我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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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道,也好意奉劝你一句,别当国贼,当心以后落得个遗臭万年。”
“国贼?”少年闻言抬刀指向身后,挺起蜂般的触角仰面问道,“我想保他一命便成了国贼?如此说来,那合着您才是真英雄啊,弄死这一个姓叶赫纳兰的,就吓得天下再没哪个王孙贵戚敢争着去东北当傀儡了,真够外场!”
“别跟我油嘴滑舌!你接下这趟活儿不就是收了阴阳寮的钱?还有什么可强词夺理的,不然敢情儿原来您还是个包衣奴才啊?净朝都亡了还惦记鞍前马后地尽忠呢。”
“我给阴阳寮当狗?不能够!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没什么了,雇我的乃为净朝遗老,没准就他亲爹也说不准。倒是你这半桶水,怎就咬定是钦天监找你来杀他的,顶着大义便不犯王法了吗?”
“万岁!死的不是万岁,万岁在哪?”和室内一声哭喊,二人这才如梦惊醒,忽然发觉过来今儿这出不过是场好戏,你我原本就皆为弃子。虫农都有夜眼,只见被割了喉、躺在地上的那“皇上”早已不是方始容表,脸上一层尺蠖虫蠕动散去,露出张太监的脸。
“舌压螟蛉,作以速肖之法,能变成被放蜾蠃蛊之人的身形面貌。我是这样用的啊,怎会……”树梢上姑娘一时完全僵住,瞠目结舌到嘴里的虫都飞了出来。
“唇藏蜾蠃,施以类我之术,能使中螟蛉蛊之人化为自己的形貌。你放蛊之前,他就已中蛊。”热雾后少年竟是目呲欲裂,无处伸张的翻搅愤怒以鲜血喷出。
“可是候家后的裢襟?他在会馆找我护保客镖出关,说此为净朝遗老最后一点忠心。又怎样与你说的?”寒风呛肺,脸颊伤口冻结凝实。
鹅毛大雪中,那男人赤膊斜靠太师椅,肩搭唱戏的官衣,脑袋歪戴着顶圆翅纱帽,两边帽翅随风乱颤。头似抬不抬,眼似睁不睁,满身酒气,看都没看来者是谁,心气全在可耳朵边上。“听真楚了,咱赏你个锦绣前程,办得好名利双收,从今往后响当当的人物字号。办不好,也就再无需劳心名利了。你也知道,这时节此等好事不多,办仔细些。”只见那,好匏器,葫芦青翠,犹似挂藤未摘;再玩赏,俊鸣虫,梨片碧绿,仿若整玉雕成。有了这声叫儿,外边的尘寰就再和他没半点关系,什么都不值一提。
“他告诉我行刺就是为国效力,钱皆由钦天监所出。耍我们就像逗罐里的蛐蛐一样,这都是为了什么?”北风砭骨,白气随着长叹呼出。
“移天换日。你就半点没怀疑过,买凶之人既能放蛊,又为何不直接毒杀他?再有,你怕是不知道苦寒边域外罗刹、野叉皆是早已对蒙古、满洲垂涎已久,这末代君王的幌子,就数他们更想抢去挂上一挂。我们厮杀这一场的起因,此时只怕已被押到冻土了。”秋家少年开始感到刀痕的辛楚,思忖着是否要杀光身后之人止痛。
“裢襟,我誓屠你全家!”春家姑娘攥住牛耳尖刀,纵身跃入漆黑的雪夜,蛾翼扑扇,飞向那条赴火一般的路。
负责此事的阴阳少属闻声赶来,叫骂着“马鹿野郎”,结印拔出鞘中打刀,眼看就要召来式神。迎风凝望的少年挑起垂在指尖的鳝尾尖刀,回手击出,转瞬刺穿了那阴阳师的喉咙。
哐哐啷啷,货架子摔倒喽,高矮胖瘦瓶坛瓮罐似雨打般坠地,瓷片陶块药酒茶叶白的黑的红的绿的一时都摔成了花,顶梁的木柜眼看就要砸下来,二人距离拉远,所见略同断定机不可失,手里兵刃抖棱开了,竖打一条线、横扫一大片,随叩齿与口哨之声发出毒蛊,喧扰里,这边蛾子振翅,那边蝎子扬尾,非是得把对方打躺下,稳稳按在股掌之间才痛快。
“够了!”但听一声咆哮,桑妪从口中抻出了柄红拂云帚,反手一卷即朝二人狠狠抽去,拧成股绳似的拂尘转眼将具石棺打为齑粉,这下川渝义庄的满屋尘埃才算得个落定。
也就在这等待落定的片刻,几个爱踅摸的闲人注意到了那柜架后久不见天日的墙上,竟兀然挂着幅戎装女将的画像,看斗牛赐服多半是作于世界战争后,勒马的姑娘单手持铳直对屋内众人,横眉冷眼,甚是耀武扬威——慢,细看脸型,这画上之人竟是年轻的桑妪!落款处隐约还能辩识出“翳翁、戎女、惠存”数字,显然,乃是指尖蘸血所书。
川渝义庄里,具是鸦雀无声。
桑妪竟还曾从过军?被她用铳指着而后画下这幕的人是谁?或说那人是为挖苦她才故意画了这些?一幅画既不想再见为何不直接烧干净,偏偏还就挂在正对柜台的方向?虫农们有一个算一个皆是七窍心思,立即了然此事绝不可再问。
春恨曲虽是同样了然,此时却已没心思琢磨那些,皆因他方他分明目睹桐蝎将尾钩扎进了秋新词后颈,此时她却没半点中毒迹象,甚至还在浅笑。按说王皿可绝无此效用,世族皆知天下唯虫王百毒不侵,可就连我这未彻底降伏的都枉费,那女人身上究竟还有什么蹊跷?
“你这不粗手笨脚的伙计怎敢如此冒失!上个药竟碰到了两柜货架,你眉毛下那俩窟窿是出气用的吗?”春恨曲为从速收场再做打算,赶忙对着秋新词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怪罪,这节骨眼,谁先说话谁有理啊。
“都怪小人毛手毛脚,行事莽撞,这可吓坏了客官您吧?”秋新词心里气得连翻八百个白眼,道了声算你小子行,可显得自己长嘴是吧……
也就在下一刻,闪电掷落,瞬间将义庄内外照得亮如白昼,轰鸣的雷声中,只见秋新词映在墙上的影子显然是颠倒的,头在下脚在上,肢体动作虽与本人无异,颜色却异常浅淡,已近灰白。春恨曲赶在第二声雷前近身细看,随即发现另有条深黑的蛇影紧缠在她体内,张牙狠咬更嗓咽喉。
“壳虫。”雷声未退,春恨曲已抬手掐住秋新词的脸颊,她自然张口就骂,舌尖却伸出即分开了叉。原来如此,难怪蝎毒不敌蛇毒,这虫眼看就快要抢占了王皿,半瓶醋,你夺虫王竟是为求自救吗?
“你找死!”
“我死不死两说,你却还不知自己三日内就要变成条蛇了!”
“那可不正趁了你的心意?装腔作势。”
“这场争斗皆你所起,我身怀虫王遇虫农求救又岂能置之不理?你打一开始就把我看作……”
“我还能如何,我早已是穷途末路了。”秋新词相视春恨曲,积压的疲倦一时尽数涌现,红了眼眶,不知可与谁说的委屈差点就要竹筒倒豆子,连编瞎话也编不完全了,“小的命苦,从小被那花家蛊婆被种入此蛇,其后远走他乡,藏身义庄也是具为了探寻行家里手求活命啊!义士,您自是侠骨柔肠,定不会对我这弱女子见死不救吧?”
请君入瓮,差点忘了你是什么本性。但你还真以为我会怕个快吹灯的半瓶醋?不过某家若是作壁上观,王皿必被蛊虫所占,那时杀蛇可杀她好下手多了。话说回来,这女人已是怎样都难逃一死吗?怎成想我竟沦落到为报仇欺杀无辜,此等行径,又与春残晓何异?
——类我——
什么声音!听得这句耳语春恨曲不禁骤然颤栗,谁在脑中说话?难道我已中了……
“撑得住吗?”秋新词看眼前人这都快哆嗦成一个了,赶紧上前将他扶住,心想我这好不容易才要钓上钩,你可千万别死在桑妪的火坑里啊。
“不妨事。”春恨曲沉吟着推开秋新词的手,更是心乱如麻,脸上连半点人色都没有了,“明日巳时我自会到你投宿的客店,我就住在云贵会馆,今夜若有变动你就来找我。”走一步看一步,至少不能让她死在别人手里。
当务之急,这执明城中可又有谁能解开花家的蛇蛊?
春恨曲注视着支在石棺边的斗笠,耳边再次回响起十万大山的雨声,那场已半年未停歇的雨,直教把人血浇得凉透。寒噤着,自己淋在雨中,乔装改扮作滇南客商,牵驴子驮来几埕桐油,意图以此混进僮寨,却未想连同众多心怀鬼胎者,一并被猱家师公领族人堵在了栈道上,背靠万丈悬崖,垂首即可见怒涛翻滚的不尽浊浪。
峭壁边,斗笠下,那女人使扁担挑着两筐竹筒,脊梁挺直,不见半分低眉。对峙的僮人们厉声喝骂,吓得一众虫农皆退,却唯她不动。风哭着曳起江水倾倒于重山,使栈道古旧的木桩晃了再晃。唯有这段摇摇欲坠的天险可通往僮寨,也唯有穿过僮寨方才能进入蛇碛。据传言,蛇碛中已有虫王现世。
十数个壮如水牛的后生立在那瘦似猕猿的师公左右,皆雕题凿齿,手拎滴落雨水的尖刀,只待玃爪老者敲响身前那面比磨盘还大的蛙饰铜鼓,即会一拥而上,将世仇的月家族人大卸八块。
“大荒雷?百越竟还遗有这等刑器,真是头回见识。”
“这不是杂种该来的地方,滚。”猱家师公眼皮都没抬,唾痰一样朝她吐出口猩红的槟榔渣子。
“此言晚辈就听不懂了,依血脉来看,倒您这老不死的才是猳国和人配出来的杂种吧?”她撂下扁担,从一竹筒中倒出半瓢蛇血,饮了口又道,“还披着身畜牲毛,就敢站起来学人叫唤,知道过个词叫沐猴而冠吗?”
铜鼓声震仿若响雷,炸裂在面朝师公的每人脑中,栈道上真来做买卖的客商登时颅骨震碎,逐一暴毙坠崖,转眼只剩几个虫农捂着耳朵不住哆嗦,遍体炁卦紊乱,七窍血流不止。
冲上来的僮人们却全然不受影响,反倒在鼓声下更是舍生忘死,抡起刀就向着那女人脖颈砍去,也几乎就在同时,藤筐上自竹筒游出数不清的仔蛇,随着蛊主吹草叶的指令,一齐迎面窜起,射穿钻透了众后生的四肢五脏,于或站或倒的尸体上留下的无数空洞。
抡刀僮人里距满地骨肉最近的一个,叫声娘扔了兵刃就跑,肉眼可见,仔蛇们竟伴随着尸体正不断长大,皆嘶嘶吐信竖起脊梁。
“哈哈,哈哈哈哈,”接下来她居然咧开血红的嘴笑了,针锋相对的死斗中,那大笑不止的女人睥睨扫过群敌,一条张牙足可吞牛的铁蟒于她周身浮现,“凭你那句杂种,我就该把这寨中的人都杀干净,用他们的骨髓,洗你脏我耳朵的罪过。”
话音落,栈道上除了蛇吐信子已再无半点声响,个个都快哆嗦到站不住了,那猱家师公回头看了眼他们,啐骂着扔开铜鼓,低身即准备挥爪割开她的喉咙,“捡起刀,跟我上,老子今天看谁敢临阵脱逃!”
“送死的事,吓唬谁也没用,更何况你们的命已经没了。”她伸指抵住头顶铁蟒的下颔,似是还在仰头享受大雨,“虽说动手更快,但在这方水土,人为虫而争斗的景象,我实在已经看到恶心了。银蛇出蛰,必引众鳞虫趁弱夺食,锡蚺侵扰你寨已久,让路,我便捕了它。”
鳞甲刮山之声,近在咫尺!众人转头看向玃爪老者,却已唯有铜鼓仍在,铁蟒口衔老猿游上峭壁,张牙抛入怒涛,锡蚺举首吞下。
“一个数,我要听到回答。”那女人笑够了,皱起眉来。
当又听说她的事,其在烟瘴已被称为啸山君,降伏银蛇仅用不到两年,闻所未闻,百濮世族皆因她再度提起“虫祖”,那名号可追溯至两千年前首位虫农,为所有虫王命名之人。
花铃三响。“谁成想,土窟房竟还能出这等后生,春到底也胜秋一筹。”风吹开窗,灯笼下春恨曲离去,斗笠拿起,秋新词也随之辞别。记起适间的话,桑妪摇头笑了几声,且说,“绿鬓朱颜,重见两衰翁……后会不知何处是,烟浪远,暮云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