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良缘 第5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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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母亲两个字,周茹的神情越发颓丧。
她依旧缩成一小团,声音很低:“我跟小薏刚一生下来,我娘就难产而亡,我不知娘是什么模样,我也不知她是什么样的人,但我知道她一定是世间最温柔的人。”
周茹的话语中皆是期许:“若她还在,我们姐妹肯定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
姜令窈说:“会的,你爹是否有说过你娘的过去?”
“我爹很少谈起我娘,”周茹脸上重新爬上哀伤,“我跟小薏小时候经常闹着要问,他也不肯说,只一次吃醉了酒,说过我娘是宛平最厉害的绣娘,她做的绣活栩栩如生,若她还活着,定会成为宛平有名的绣娘大家。”
姜令窈抬眸看了一眼段南轲,继续问:“你可知她的名讳?”
周茹顿了顿,她似乎想了许久,才想起来母亲的名讳。
她道:“其实我们小时候也会经常问邻居的婶娘姐姐,他们都说我家是才搬来的,他们不认识我娘,不知我娘是什么样的人,我爹又不肯说,以至于我跟小薏长大以后,才从家中的我娘的遗物里找到了我娘的名字。”
周茹缓缓抬起头,用那双失去了天真神采的眼眸说:“我娘叫荣雅。”
“多好听的名字,”周茹说,“我娘叫荣雅,荣耀的荣,优雅的雅,大人,好听吗?”
她的神情已经有些痴迷的眷恋,那是在巨大打击之下,从心底深处涌现出来的逃避。
似乎母亲还活着,她就不会遭受这样痛彻心扉的伤害,就会有人保护她,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给她幸福的人生。
姜令窈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周茹的后背:“好听。”
周茹已经这般模样,众人大抵也再问不出什么,姜令窈原本想让沈素凝陪一陪她,但周茹却道:“大人,我不需要人陪,我只想求大人尽快寻回小薏,求求大人了。”
既然如此,姜令窈也不再坚持,只让衙役守在门口,跟着众人一起从厢房出去。
待回到大堂上,询问邻里的锦衣卫也已回来,一个年轻的缇骑上前一步,拱手道:“大人,属下已经询问过周家左近六户人家,其余锦衣卫还在挨家挨户询问,不过暂时可知周森腿脚不好,他左脚有些坡,走起路来一颠一颠,也正因此他很少出门,大半时候都在家中做灯笼灯盏。”
段南轲嗯了一声,他忽然回头看向姜令窈:“乔大人,你可还记得花坛上的脚印?”
姜令窈眼睛一亮,道:“如此一来,那怪异的脚印便也有了依据。”
当时他们发现的脚印一共有两处,一处就在花坛边,是右脚,脚印中央很实,两边发虚,大小在七寸半,而左脚则比较完整,但是虚虚踩在花土上,若非仔细看,根本看不出脚印很近。
若说周森有坡脚的毛病,那便合理了。
那缇骑继续道:“大人,邻里们都说周森平日沉默寡言,即便去他家买灯蜡,他也爱答不理,对邻里很是冷漠,还好他家的两个女儿可爱懂事,邻里瞧着可怜,这才多多关照他家的生意。”
“还有婶子说他家的小女儿力气很大,小小一个人就能搬动一口大水缸,性子也很活泼。但大女儿却又很怜弱温柔,两姐妹一直相互依靠,很让人动容。”
段南轲问:“可有从周家搜出面衣等物?”
缇骑道:“尚未搜到,属下等会再次搜查一遍,以免有所疏漏。”
锦衣卫要想办好案子,掘地三尺都能寻出线索,无需段南轲督促,这些在锦衣卫摸爬滚打多年的缇骑们,自己便知要如何行事。
段南轲满意地点头,道:“很好,下去忙吧。”
“大人,属下告退。”
段南轲挥手让缇骑退下,姜令窈才若有所思道:“如此便可知道为何周茹只是被周森关起来,而周薏却被带走,因为她力气太大,周森不太好控制她。”
段南轲点头:“正是如此。”
姜令窈绿萼沉默片刻,还是起身道:“段大人,我还是有些无法安心,周森已经失踪三日,连带着周薏也不见踪影,我也想去京郊的仓库处寻一寻周薏。”
段南轲并未阻拦,他道:“也好,此案眼看便要告破,多等片刻也是无用,还不如一起搜寻。”
虽已过了宵禁,但段南轲跟姜令窈是当差执法,并不许遵守夜禁令,段南轲又点选了二十名缇骑,姜令窈领着沈素凝,一行人疾驰而出,一路往郊区行去。
对于这个案子,因前后已经有数名受害者,无论锦衣卫还是衙门皆很谨慎,从昨日案发到此刻皆未放松,如此奔波一日,姜令窈其实已经有些疲累。
但她疲累的也只是身体,她脑中一直在分析那些案情,分析每一条线索,最终把他们糅杂在一起,形成一条清晰的线。
这条线,就如同暗夜中的星河,把他们引向最终的归路。
一行人疾驰在漆黑幽暗的郊野中,除了天上的银盘好耶闪烁的繁星,再无其它明亮。
星夜时分略显凉爽的风从面前扑来,让姜令窈周身的疲惫消散几分,她目光坚定看着前路,同身边的每一个人那般,不知疲惫的去拯救每一个人。
迎着风,段南轲回首浅望,明明夜色那么深,姜令窈眼中的坚定却依旧如同暗夜繁星,光彩而夺目。
不知为何,段南轲心中似也多了一片星光。
一行人刚从官道往白河岸转去,迎面就听到疾驰的马蹄声,段南轲马蹄不停,飞快向前奔去。
不过两吸工夫,两骑身影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是两名锦衣卫缇骑。
两队人马迅速迎面停下,锦衣卫也不多废话,直接禀报:“大人,我们已经寻到周森和周薏,他们皆在前方三里处倒数第二间仓房内,两人皆已死亡。”
姜令窈一听周薏已死,心中沉了几分,但却并未多言,只听段南轲道:“知道了,速去请郑仵作前来验尸。”
待得赶到白河西岸那一片低矮的仓房前,一行人才下了马,锦衣卫缇骑已经提前过来搜寻,现在这一片大约有五间仓房都被看管。
无数火把在河边闪烁,不仅照亮了漆黑的夜空,也把那涓涓细流映衬得波光粼粼。
姜令窈微微叹了口气:“还是没能救下周薏。”
段南轲大步流星往前走,他没有回头,只是道:“但这个案子却也已经查清,从此以后,再无人会因周森而死去。”
“我们不是神佛,我们救不了所有人,但只要尽力而为,就不会让自己遗憾。”
段南轲的声音很冷,姜令窈看不到他的面容,只能看到他高大背影。
姜令窈心中的郁结之气缓缓散开,她道:“段大人所言甚是。”
几人快步来到倒数第二间仓房前,此处的仓房虽连成一片,却并不挨着,每一户都单独有屋舍院落。
因废弃多年,脚下的小路都被野草覆盖,每一栋仓房皆是灰败沉寂,一看便知久未有人烟。
只有锦衣卫着重看守的那一间,里面的杂草没那么肆虐,看起来倒有些周正模样。
这一处仓房只有两间,左边那间应该是临时住人用的隔间,右边那间是双开门,显得很是宽敞。
郑峰快步上前,对段南轲道:“大人,死者都在这一间里,大人进去小心一些,地上的血迹很多,已经做好了标记。”
段南轲点点头,跟姜令窈对视一眼,两人一起推门而入。
扑面而来就是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屋中已经点了数盏灯,屋顶还特地悬挂了一盏挂灯,把整个屋舍照耀得如同白昼。
姜令窈刚一进去,便一眼看到躺在木床上的少女。
少女身上穿着漂亮的团花锦绣衫裙,她安静躺在木板床上,面上盖着一方团花面衣,不用仔细看,姜令窈便知那是荣雅的遗作。
而另一侧,一个消瘦的男人靠坐在椅子上,他左胳膊耷拉在身侧,右胳膊放在刀柄上。
两把锋利的刀齐根没入他腰腹中,流淌出来的血染红了他的衣摆,把他雕塑成了一个血红的泥人。
从刀柄来看,两把刀似乎并不一样,应该是用来制作灯笼的工具。
姜令窈跟段南轲先行至周薏身边,发现周薏是被人勒死的,她脖颈处有一条很深的淤痕,她的指甲也有些残破,右手食指指甲断裂,露出里的斑斑血肉。
姜令窈和段南轲都未动面衣,要等郑三吉到来画好验尸格目后再动。
“周森为何要杀了自己的女儿?因为周薏知道了他犯的罪?”
段南轲眉头微皱,他道:“可为何只杀了周薏,没有杀周茹?明明是周茹先看到他杀害小珍的。”
姜令窈也不知为何,她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
两人在周薏四周仔细查看了一刻,才去看周森。
周森身上并无什么伤痕,他就如同往日那般悠闲坐在椅子上,一边看向熟睡的女儿,一边把两把刻刀刺入腹中。
他腹中受伤很深,几乎血流如注,可见这两刀刺入得毫不犹豫。
姜令窈皱起眉头:“又是谁杀的周森?”
段南轲从周森背后绕了一圈,跟姜令窈一起把目光落在时周森攥着刻刀的手上。
他的手上满是常年做灯留下的疤痕,此刻这只手依旧紧紧攥着刀柄,似乎一刻都不想放开。
两人对视一眼,姜令窈难以置信地道:“他难道是自杀?”
第63章
段南轲也觉得颇为怪异。
他负手而立,蹙眉沉声道:“这个案子调查到这里,我们对周森的品行多少有了些了解,他对于这些死者毫无同情之心,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冷酷无情,这么一个人,要么是极端疯狂,要么自私自利,他又为何会自杀?”
这种人,锦衣卫见得太多了,他们不达目的不罢休,且先不提周森的目的为何,光看他时隔十四年依旧忍不住杀人来看,他必不会因为勒死自己的女儿而羞愧自杀。
段南轲声音很冷:“这种人,根本就不配被称为人,他们不可能有愧疚之心,更不可能随意放弃自己的生命,他们把自己看得比任何人事都重要。”
姜令窈的眉宇之间也多了几分冷意,她道:“我以为,他做人皮灯必有因由,不可能只是单纯为了做出那一盏灯,若非如此,他没必要拖着坡脚时隔多年再次杀人,那么若想达到自己的目的一盏人皮灯足够吗?我想应该是不够的。”
且不提当年的两名死者是否被做过人皮灯,即便做过,那当年的两盏灯又去了何处?若是两盏灯足够,周森为何又要做第三盏灯?
前面的两名死者究竟是谁?周森是如何绑架囚禁且杀害她们?他又为何在连杀两人之后便偃旗息鼓,一直等了十四年再度出山?荣雅究竟是如何死的?周森为何要杀了自己的女儿?
这一连串的问题,随着周森的死成了无解的难题,无人再可回答。
姜令窈虽非事事必究的偏执者,但这个案子还有那么多详情并未解惑,她心里总觉得赌这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并未有案子告破的畅快肆意。
一时间,姜令窈和段南轲皆是面色冷淡,两人心中都无畅快之意。
姜令窈看着这满屋子的灯火,她又不自觉想起那盏人皮灯。
姜令窈的目光在整个仓房四处搜寻,最后把目光落到了角落的大木箱上:“段大人,我们看看?”
两人来到木箱前,因为刚一搜到这一处仓房,便看到两名死者,锦衣卫并未乱动犯罪现场,只点好灯后等待上官详查。
故而这个大木箱一直无人动过。
段南轲看着这木箱,先用手在上面摸了一下,发现木箱看起来很是陈旧,但上面并无灰尘,显然近来刚刚被人擦用过。
段南轲面色一凛,他上前一步,把姜令窈拦在身后,然后便隔着两步之遥用绣春刀的刀鞘挑开了木箱。
只听吱呀一声,木箱盖应声二开,两人相距两步,却也能看到木箱之中的情形。
同他们想象中的血腥景象不同,这个硕大的木箱内正安静放着四盏灯。
待见得里面并无危险,两人才上前,举着灯笼往里探看。
里面的这四盏灯同静夜花苑的那一盏人皮灯相差无几,但那盏灯是制成的,面前的这四盏灯则只有灯罩和灯架,里面的却无剪纸人影,只有个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