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难舍的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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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后好长一段时间,福臻猛不丁地就会生出被人拿枪抵额的感觉。余悸锥心蚀骨,频频在她不及防或是午夜睡梦中惊扰她。
但所有的这些,都被她很小心地掩藏了起来。自小养成的谨小慎微让她很清楚处事时必须把握的度。沈家人待她好是一回事,她知不知分寸又是另一回事。她一直都在尽力避免给任何人带来困扰。
好在新年在即,置办年货,清扫屋子,张灯结彩,预备供奉用品等等一大堆的事要忙。虽说是沈太太在操持,但她得亦步亦趋地随在一旁打下手,容不得她分神分心。
到了大年三十这天,天色还未暗,堂屋正中的供桌上早已摆好了烛台和香炉,酒杯茶盏也按照必需的数目列放,整鸡全鱼素菜糕点水果等一应供品荤素分开,各自齐整码好,几大筐折好的金银锭备在一旁。
外头的鞭炮声已然此起彼伏,远的,近的,大大小小不同的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整个汀州城弥漫着浓重喜庆的节日气氛。
吉时时分,沈国曦领着一家大小敬神祭祖。礼毕后,沈国曦自回屋中歇息。沈太太开始忙着准备年夜饭。福臻与沈佳怡将那几筐金银锭移到院中。那儿搁着个火盆,盆里火光灼灼,扑腾而起的热气驱散了不少寒意。
沈佳怡拖了张矮凳坐在一侧,一面从筐里拿出金银锭一只一只搁进火盆里。明亮的火光中,少女的气色仍然不怎么好,甚而有些灰扑扑的,是精神萎顿的状态。
“你这阵子是怎么回事?怎么脸色总是不大好?”福臻关切地打量着她。
沈佳怡皱着眉头,她的眼睛被腾腾而起的烟熏得半眯了起来。“应该是晚间没睡好吧,没事儿。”
”要不先上楼去躺一会儿吧,这里我一个人就行了。“
”等会儿吧。你从早忙到晚,我也总不能什么事都不做吧。其他的我又帮不上忙。”沈佳怡说着话似乎又想打呵欠,但被她拿手捂着嘴强闷了下来,语声就有些含含糊糊的。
福臻轻轻笑了笑。对这位看似没心没肺的少女在不自知中表露出体贴与关心,福臻感到心软又心暖。
“佳怡,有件事我一直想问问你。”
“嗯?什么事?”
“上回在巷口,我看到你和一位男士在一起,你还坐上了他的车子。”这件事其实福臻早就想问她,只是一直没找着合适的时机。
沈佳怡微怔了下,然后淡淡笑了笑:“被你发现啦?!”
“他是……你的朋友么?”
“不是。”
沈佳怡否认很干脆利落。那么之前那些亲密的举动又算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分手了?若果真如此,那这一阵子萎靡不振的状态似乎就能解释得通了。
若果真如此……福臻有些心疼地看了看沈佳怡。
门外突然响起了鞭炮声。“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又急又响,震得脚底下的石板似乎都发了颤。院中两人一时不及防,皆被着着实实地吓了一大跳。
沈佳怡捂着胸口冲着门外大声地嚷道:”哥,你放鞭炮怎的事先也不说一声,差点把我们吓死了知道吗?”
话音未落,李太太的声音就从厨房里追了过来。“我说沈佳怡,这大过年的,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多大的人了,也不知道个忌讳。”
沈家宇放完鞭炮从外头进来,听了这话食指冲着佳怡虚虚点了点,“过了年就又长一岁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
沈佳怡做了个鬼脸,起身抓住家宇的胳膊,“哥,你过来坐!就坐这儿!”
“无事献殷勤。”沈家宇任由妹妹扒下自己的肩膀坐在了矮凳上,“说吧,你又想叫我做什么?”
沈佳怡从筐里取了几只金银锭放进沈家宇的手里,“反正你这会儿闲着也是闲着,索性就在这儿帮福臻姐吧!”
沈家宇佯作不满地看了她一眼,“那你做什么啊?”
“我上楼去缓一会儿。我头疼!真的,这鞭炮声闹得我整个脑瓜子都疼。”沈佳怡皱起眉头,眼也不眨地说。
沈家宇无奈地叹了口气,“想偷懒就直说,绕这么一大圈你不累呀?”
“累!可累了!我现在多说一个字都累。那我上楼去了啊!”没走两步,沈佳怡又转过身小声地叮嘱他们:“你们可不许告诉母亲啊!还有父亲也是。若是他们有问起,你们可得帮我寻个借口啊!”
“放心去吧!不过可别缓过头了啊,一会儿就要吃年夜饭了。”福臻忍着笑道。
“嗳,我知道。”
看着妹妹噔噔噔脚步轻盈地跑上了楼,沈家宇笑着直摇头,“这小东西,就会撒娇。”
“她应该也是真的累着了,我瞧她脸色不大好。”福臻笑着收回视线,然后抄起火钳伸进火盆底,将厚厚的灰烬往两旁轻轻拨了拨,挑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空隙,几簇火苗随即就从底下窜了上来。
沈家宇将手里的金银绽丢了进去,火光骤然亮了起来。
两人有那么一会儿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将金银绽一只一只地丢进火盆,然后看着火光亮起,看着火光暗下去。
其实原本两人的相处模式多半也就是这样。福臻话不多,沈家宇的性子也不似佳怡那般跳脱,有话题时就聊上一聊,没有话题时就各自做各自的事。
但,世间事大都是不能去作比较的。一比较就易生事非,就要作茧自缚。就像此时的福臻。
她又想起那日在咖啡馆外看到的沈家宇。是与眼前这个截然不同的沈家宇。咖啡馆里的他看上去健谈又热情,爽朗又温柔,眼里闪着动人的光。当然,眼里的光她是不可能看见的,是她臆想出来的,但她就是有种难以解释的执拗:她无比笃定事实就是如此。
或许……福臻将翻涌在胸口的酸楚使劲地使劲地往下咽。或许是自己太沉闷无趣了吧。说起来自己的确不是一个很好的谈话对象。
“近来是有什么事么?”福臻听到沈家宇忽然问了一句。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激得福臻心神微滞。第一念头便是疑心对方察觉到了自己心事。这个念头一起,某种本能便自发自觉地覆了上来。
“怎么?为什么这么问?“福臻微蹙起眉心,脸上露出一种恰到好处的疑惑的表情。
“也没什么。”沈家宇看着她,眼里似有探究的意味。“就是觉得你看上去不大高兴,像是有什么心事。”
“是挺忧心的。”福臻笑了笑,没有否认。她收回了目光,望着火盆中熊熊跳动着的火焰,神情和语气都是认认真真的。”铺子的事你应该也知道了吧。年后要是进不来布料,这上头的买卖多半是做不下去了。裁缝的活儿向来又是粥多僧少,还有那么多时装店百货公司,竞争太厉害了,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沈叔为着这事怕也是愁得很。”
此番话并没有作假。近些日子这件事的确是一直困扰于心。只不过她是李代桃僵罢了。
沈家宇果然不疑有他,顺着这个话题道:“那些时装店百货公司有资本支撑,不论是从门面、地段还是货源上,形势自然是要比我们铺子有利得多。竞争不过这也是无可厚非的。”
沈家宇虽没有做生意的经验,但当下大致的形势他却是了解一些。只是他没打算细说。这间铺子在对方心中的份量他很清楚,她是真的上了心的,并且有憧憬且也乐在其中。他不忍过于泼她的冷水,不忍看她失望的样子。
“裁缝的活儿,能做多少就做多少,不要过于勉强。即便是真的做不下去了,也不打紧。我目前的薪水虽算不得丰厚,但应付日常的开支总是不成问题的。今后我还可以给几家杂志社多写几篇稿,这样又能再添些额外的收入。不管怎样,总归是不会叫这一家子人挨饿受冻。一切有我呢!不怕!”
沈家宇的嗓音是温润的,又带着和缓从容的语气,总能给予她一种莫名的心安和信心。
他是这样好,总是这样好!
可自己该怎么办啊?
垂下眼帘,福臻笑了笑,轻轻“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