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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4 章 民国(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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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是死一般的寂静。

霍尔德尔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连同渡边凉介身边一圈的日本人,脸上都各有各的的神态。

霍尔德尔他那带着欧洲腔调的口吻生硬地说:“你不要不识好歹。”

“这份合同无论是从编撰,还是从专业水平来说,都是合理的。”渡边凉介扭过头去,问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宋怀:“怀君,觉得呢?”

宋怀的脸上浮现出那种麻木不仁的神色,他宛如适应了苦难一般,失去了思维的能力,跟渡边凉介已经一条心了。

相比起来,他的神态更像那种被苦难驯化了的国人一般,只会附和:“義兄是对的。”

得到了宋怀的回答后,渡边凉介宛如从中得到了什么底气,冷声对姬安说:“这份合同里,都是给你们最高限度的自由。”

“那你凭什么觉得,你们就是规则制定的一方呢?”姬安瞥了他们一眼,眸色讥诮,“谈规则,你们配吗?”

渡边凉介脸上出现愠怒羞辱的神情。

“都活了上千年的狐狸啦,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孙石若有所思,旁边的小孔雀撑起翎子来,尾屏扇了扇,在孙石耳边说,“季绥哥哥当年在青丘爆出九尾、被那群诸侯满世界追着砍时,这些人还没出生呢,要么就在什么地方当只穿着一块布的蛮夷。”

孙石连带眼睛都瞪大了些,吃惊地看着孔雀。

肖翎说:“是薇子姐姐说的,她跟着季绥哥哥很久很久了,在没退出万妖之前,薇子姐姐跟我们是很好的朋友,经常讲一些他的事情。”

这场会议不欢而散。

他们这边已经撕破了脸皮,而孙石这边所带的来自上层的委托,一半是因为现状,一半是因为他自己的主观意识也没能成功。

孙石踏过这一地的碎纸,走到姬安边上,跟姬安解释清楚原委:“渡边凉介背后的日本天皇,是江户时代的那位,这位天皇与诸神末日的公会签订了一些合同,针对于整个东亚公会展开的。”

“不过既得利益者,诸神还是占大头的,樱川町也略有退让,说啥你还不知道赤间和樱川町的关系吧,前者是神社神庙为展开,而后者更偏向于君权一类。”孙石说,“但是也已经不重要啦,毕竟新派最近苗头很盛,樱川町都已经自顾不暇了。”

渡边凉介和霍尔德尔一走,室内变得空旷起来,一直跟在渡边凉介旁边的宋怀没有离开,看了他们好几眼,瞧着模样像是想说什么。

姬安注意到那视线,抬了下下颔,嘴唇无声地描摹。

叛徒。

宋怀的眼皮颤了一下,这张形似宋副官的脸低下去,男人的身上还穿着日式的和服,宛如怯懦那般,只有垂在两边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前面的渡边凉介见后面迟迟不跟上来,皱了眉说:“怀君。”

宋怀深吸一口气,跟上了这位日本兄长的步伐。

他们已经早就不住在外国公馆了,从踏入这个剧本之后,公会都安排好了恰当

。的身份与住处。

宋怀跟着前面走,但是心神不宁,忽然被人撞一下,被他撞到的那个人往后趔趄退了几步,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哒一声。

在宋怀耳边,同时响起女人的惊呼。

宋怀倒退了一步,低声说:“抱歉。”

眼前却探出来一只戴着蕾丝手套的手,替宋怀捡起了地上的那枚胸针,宋怀伸手去拿,扶桑花的胸针被哐当晃了一下,上面花瓣的纹路雕刻细致,仿佛是被人珍惜至极的东西。

宋怀抬起脸来,表情在一刹那凝住了。

对面的女人优雅至极,穿着裁剪合适的洋装,微蜷的头发就披在脑后,举手投足都格外摄人心魄。

“单小姐。”宋怀说,同时也敏锐地发觉眼前的单薇子和他过去遇到的那个单薇子的不同之处,就像如今的陈静瑄,眼底也少了那些戾气。

旁边拉着黄包车的马车夫,原本是来接这位在留学生圈里名声大噪的单小姐,就放下黄包车在一旁等候。

单薇子打量着宋怀的脸,却见宋怀在看清她后眼睛里有一刹那的错愕,随即又低下头去,男人半边面庞陷在阴影处,显得容色晦暗,仿佛在沉思着什么事情,单薇子晃了晃手里的扶桑花:“先生。”

宋怀的手指收紧,紧紧握住了单薇子递回给他的胸针。

女人便扭过身,继续往前走。

在单薇子脑后,却陡然响起了宋怀平静的男声:“单薇子,或者说,我更应该叫你蛇女。”

细雨濛濛,天空浮起了惨淡的雾气,那雾遥远地从渡河那岸飘来,姬安坐在院子的椅子上,耳朵高高竖着听头顶呼啸而过的飞机声,有时甚至是夹着枪声的,天空上的朝霞晕染出如鲜血一般的艳色,又好似旗帜在这片永不干涸的土地上高高扬起。

那扇木门被吱呀推开了,从外面掠入军服的一角。

齐婴的行色匆匆,面上隐约有一丝疲惫之色,大步朝姬安走来:“有消息了。”

姬安抬起眸来。

齐婴:“这批货,被陈副司令按住了。”

听到陈副司令的时候,姬安的狐耳耸动了两下,半晌才回过神来齐婴说的是陈静瑄。

齐婴的语气匆匆:“现在这批文物已经被安置在即将南迁的渡船上,我们需要立即将它们送上回归的队伍,只要和京师的队伍会合,就能顺利抵达博物馆。”

姬安仿佛也从中琢磨出来一些东西,其中权力纠纷他也并不懂,只是问:“这批货物什么时候出发?确定这次是真的了吗?”

齐婴:“确定是从两县出土的文物,今晚五点开船。”

姬安站了起来,脸上滑过一丝错愕:“什么?”

“为什么会那么仓促?”他想如此问,但是齐婴已经牵过他的一只手,牵着他往外走,旁边的仆人拿起早已准备好的行李,跟在齐婴身后。

渡轮在半空里吐出巨大的烟气,河面寂静,四周是潺潺的流水,被火烧成骸骨的尸体,溺死的农民,路上的草垛,茅屋,还有一双双

。布满褶皱、苍老深深陷在泥土里的手指。

一切都随着这艘轮船慢慢朝前载去。

天空是朗照的宛如中国红的艳色。

盛开着希望。

姬安转过头,望向齐婴以及旁边站着他许久未见的陈静瑄。

比起上一回,他在望玉门里见到的那个浑身苦痛的陈静瑄,这次出现在他面前的,赫然是一个眼里幼稚不再、撑起了他父亲那一身军装的男人。

两个人仿佛达成了什么协议似的,一致缄默,半点不提这场局势究竟发生了怎样瞬息的变化。

马达在海面上发出沉重的声音,仿佛督促一般,催着岸上的人上船。

姬安料想到了国宝会有夺回来的一天,但也没有想到会如此仓促,甚至连告别的时间也没有。

他没有流露过难过的表情。

隆冬的北平很冷,姬安的手指也冻得通红,仿佛离别是一件习以为常的事。

齐婴垂下眼帘,面无表情地说:“你去跟他说几句吧。”

这话赫然是对陈静瑄说的,恰好貔貅追着赶过来,还跟着鸣笛的火车尾气跑,齐婴就过去顾貔貅。

陈静瑄走到姬安面前露出了一个笑来:“后面,这一道路,你得一个人走了。”

姬安低下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眼里分明已经蓄满了眼泪,牙齿咬得很紧,几乎咬到牙关发涩,他又觉得难过了,无力地闭了下眼睛:“如果不是我,你母亲的望玉门也不会被火烧掉,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一开始提议将这些文物放在你的戏楼里。”

脑袋上却一重。

陈静瑄的手轻轻拍上他的后脑勺。

那轻轻一声,姬安知道这是陈静瑄在对他说,他原谅了。

陈静瑄说:“此次就由你带着他们,回到本该属于他们的地方去吧。”

姬安吸了吸鼻子,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我一定会的。”

“我给你的娃娃还在吗?”陈静瑄问他。

姬安的手摸到口袋里,掏出了一只白色水袖的娃娃。

娃娃的狐狸眼也睁得大大的,和主人一起望着陈静瑄。

陈静瑄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说着那句话,仿佛话里已经知道了李四是个假名。

“姬安。”姬安说,“我叫姬安。”

身后齐婴也回来了,时钟的指针一秒秒拨过,留给他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这艘轮船即将离开码头,汽笛声重重地响起,直到最后的身影隐没在夕阳里。

一张张脸隔着很远望着他,他们都微笑看着他,面孔仿佛越来越远。

姬安走上游轮,载着一轮即将南迁的国宝,朝着远处的人们挥了挥手。

陈静瑄始终望着他,目送着这艘游轮慢慢离开海平线,轮船已经行驶得很远了,仍然能看到一个穿着军服的身影遥遥的立在那端,他看着他,直到邮轮彻底的被大海吞没。

即使已经看不到了,姬安知道陈静瑄仍然看着他。

轮船的鸣笛被大海的吼叫声吞没。

宛如钱万金在光影里一次次护着国宝,那样义无反顾地,驶向理想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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