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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章蜜方 第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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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交加发小,季凡泽还能看不出对方葫芦里装得什么药。他将压在帽檐下的视线从远处拉近,转到杜子彦身上,“说吧,你有什么事求我。”

心思就这么被戳破,杜子彦讪讪一笑。今天他约季凡泽来打球,确实因为有事相求。这么多年季凡泽都对他有求必应,本来也没什么难以启齿的,可现在这事儿……唉。

“你能借我点钱么?”磨叽片刻,杜子彦挤牙膏似的问道。

季凡泽浅啜一口果汁,语调平缓:“多少?”

对方伸出三根手指头,“行么?”

三千万?季凡泽这下不由得蹙眉了,尽管三千万对他来说不算多,可是,“你要拿这笔钱做什么?”

“唉。”杜子彦叹口气,摁了摁太阳穴,“我爸的公司出了点儿状况,好几个大客户拖欠工程款,现在流动资金不足……”

杜家的企业季凡泽也有股份,但只占极少的部分。忖度须臾,他不疾不徐道:“钱不是问题,你直接把我的三千万全折成股份吧。”

愣了愣,杜子彦很快反应过来,季凡泽这是给他投资呢!注资和借钱的意义不同,季凡泽此举代表着妥妥的信任和情谊。

“你这次真帮了我们杜家的大忙,等公司渡过难关,我请你和钟艾出国旅游。”杜子彦一脸雀跃道。

说到钟艾,季凡泽的眉宇间不自觉地多了一抹柔和。言归正传,他说:“你最近精神状况不错,开始帮你爸打理公司事务了?”

“我也是没辙啊。我妹一心从事餐饮业,我不接老杜的班谁接啊。”杜子彦靠在藤椅上,翘起二郎腿儿,神色舒缓,“我现在慢慢想通了,为了孟晴那种女人自怨自艾折磨自己,太不值得了……”

自己的女人觊觎着自己的哥们儿,那到底是一段多么糟糕的经历,才会让这样一位桀骜不驯的少年久久地躲在病态的沉默里。审视自己的伤口并非是件容易事,一点一点地消化干净曾经在这段感情里被无限放大的愤怒和自卑,是多么痛的领悟。但幸好杜子彦险险地挺过来了,到头来,他才恍然发现那段年少轻狂的感情并不是人生的全部,只消一句嗤之以鼻的“不值得”就足够总结了。

季凡泽撩眼看他,“你谈恋爱了吧?”

“咳咳……”对方干咳两声,摸了摸自己的脸,“有那么明显么?”

开启一段新的爱情永远是治愈旧伤的良药,季凡泽莞尔,调侃说:“哪家的姑娘这么倒霉被你看上了?”

杜子彦幽幽瞪他,眉眼却隐隐带笑,“嘿,现在小爷还没追到手呢。到时成事了,我保准第一个告诉你!”

看他这副嘚瑟样儿,季凡泽欣慰之余,忽然有些郁结难平,清醇的嗓音里忍不住添上几分戏谑:“呵,你倒是成功走出过去了,留下我帮你收拾烂摊子。”

嗅出味儿来,杜子彦的笑容登时僵住,语气警觉:“孟晴又骚扰你了?”

夕阳的余晖刚刚落在天地之间的交界线上,头顶的遮阳伞已经收了起来,季凡泽双腿交叠坐在藤椅上,目光悠悠遥望着被落日熔金染成橘红色的果岭,他徐徐道出那段旧事,口吻稍显无奈。

如果当初不是杜子彦求他帮女朋友一个忙,他肯定不会去找医院院长说情留下孟晴;如果当初他知道留下孟晴的代价就是除掉另一名无辜的女孩;如果当初他知道那个无辜的女孩居然是钟艾;如果当初他知道正是因为这件事让孟晴见识到他的势力,转而对他投怀送报……他绝对不会让这些事情发生。

可惜,没有如果。

所有的事情就像是老天的安排,一环扣一环朝着预设好的轨迹发展,而这世上任何人都没有未卜先知的超能力。季凡泽又何尝会料到兜兜转转多年,他竟会深深爱上那个曾被他无意间伤害的女孩?

余晖的最后一丝光芒又往下沉了沉。

金色丝带般的光晕仿佛在时空中凿开一个洞,黑洞一丝一丝被拉大,在那个被无限拉大的黯黑空间里,他似乎再次看到了那场雨夜——

清瘦的女孩蹲在大雨里,无声哭泣。

在季凡泽此前对钟艾的三面之缘里,这副画面最为令他震撼。哦不,不只是震撼,简直是心痛了。正是那一刻,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女孩的悲伤是他造成的;也是那一刻,他平生第一次讨厌他最擅长的某样东西——权力。

权力,是把双刃剑。

他轻易动动嘴便成全了朋友,可事实上,却因此摧毁了另一个无辜者的命运。那位被锋利剑光不小心割伤的女孩,在往后很久的日子里,都是他心头的痛。尽管他事后在第一时间委托大姨夫薛铭林,为钟艾安排了一份安稳的工作。但那个雨夜,就像梦魇缠绕,忘不掉。

而现在,他越爱她,那痛就越深。

季凡泽的眉目隐在帽檐下,眼神幽深的让人看不真切,但就算如此,杜子彦也能想象到那是一种怎样黯然的眸色。没想到事情会发展至此,杜子彦的心“咯噔”一沉,梗在喉头的千言万语憋得他快要窒息,最终只化作一声沉沉的——

“泽哥,对不起。”

季凡泽摇摇头,嗓音依稀淬着一丝喑哑:“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他只是怪他自己。

犹豫少顷,杜子彦艰涩启唇:“要不然我去找孟晴谈一谈?”

季凡泽摘下球帽,揉了揉头发,墨色的眼睛在沾染上暮色的那个瞬间,变得澄明、笃定,不沾染一丝一毫的晦涩。

“不用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他说。

**

季凡泽的日程总像是经过机器精确计算过一样,万年不变的频率,满满当当。白日里,他被杜子彦拉去打球,晚上必定得加班处理手头的工作。

已经超过七点,他看了看案头剩下的几份文件,想着打个电话给钟艾,问问她吃饭了没有。这种感觉是无意识的,曾经一个人的生活,现在变成了双人的,不管他多忙,也总会想想她在做什么?

电话拨通了,却迟迟无人应答。

就在季凡泽皱起眉的一片刻,办公室传来叩门声。他放下手机,以稀疏平常的口吻说道:“进来。”这个时间,只有Mark还在陪伴他了。

果不其然,门推开,Mark杵在门口,满脸堆笑问:“季总,您叫了外卖么?”

“没有。”他耸耸肩。

Mark脸上飘来一个大大的问号,朝门外招了招手,“诶?那这位姑娘怎么说她是送外卖的呢?”

姑娘?季凡泽疑惑地看向他身后的一刹那,他稍稍侧了侧身,让进来一位漂亮姑娘。姑娘手里拎着个保温桶,嗓音甜美:“季总,辛苦了,您的外卖到啦!”

闻言,季凡泽猛地怔住。

但只是电光火石间的诧然,他的嘴角突然掀起笑意,笑容的弧度里带动着舒展开来的好心情。他朝外卖姑娘勾了勾手指,“钟艾,你过来。”

Mark朝钟艾眨眨眼,两人临时配合的这出小惊喜貌似效果不错,要知道老板的脸已经阴了一天了啊。

钟艾迈着轻快的脚步走过去,Mark悄然掩门离开。哪知她刚要打开保温桶,季凡泽已经悠悠站起身,拉住她的手,“不要在这里吃,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啊?去哪里呀?”她就这么被季凡泽十指紧扣牵着手,来到海港城的空中露天花园,这个曾上演拥抱疗法的地方。

此处的夜景比白天更美,下班了,露台上空无一人。远处的摩天大楼折射出绚烂的霓虹光斑,暖白色的月光打在紫藤树上,点点光源交错,多了几分浪漫味道。

季凡泽漫不经意地坐在这清雅的光线里,优雅地吃着钟氏外卖。保温桶是三层的,一荤一素外加米饭和汤,分门别类摆在食盒里,像是家长给小朋友准备的儿童晚餐。

“你自己做的?”季凡泽忽然从食盒间抬眸。

钟艾吃过了,这会看着他吃。她点了点头,有点紧张,“好吃吗?”第一次给男朋友做饭,她或多或少怀疑自己的手艺。

“不好吃。”季凡泽吃得大快朵颐,却给出这么句评价。

她拧起眉毛,小脸上浮现起一抹沮丧,“不合你口味?我记得你爱吃牛肉呀,是不是我把肉片炒老了?还是……”

“没有。”他停住筷子,好整以暇地凝着她,“太甜了。”

“甜?”她明明没放糖啊!

唉,季凡泽用筷子敲了敲她一团雾水的脑壳,“我从哪儿找了这么个没情趣的女人啊。”

被他一敲,钟艾愚钝的脑瓜瞬时开窍,她挠了挠头,呵呵笑着:“爱心便当,当然甜了。”

他捏了捏她的鼻尖,目光灼灼,瞳仁里那丝光泽仿佛汇入远处霓虹里的一点,那么亮,那么令人心慌,好似光束打在她心上。尽管已经这么熟悉了,可钟艾还是时常被他晃了眼,她垂了垂眼皮。

这个安静美好的空间里,他们像所有普通的情侣一样,心里装着小小的甜蜜和温情,享受着忙里偷闲的二人世界。

垂眸浅笑间,她陡然听到季凡泽问道:“你为什么要当心理医生?”

气氛转了转,钟艾扯回神思,再自然不过地说:“我们家的事儿你也知道,我小时候很少看到我妈笑,邻居都说我妈有心病。我年纪小对大人的话没什么概念,但总想着怎么才能治好她的心病……”原本沉重的话题,因为有他做听众,似乎轻松了不少,她甚至还能自信满满地总结道:“医者仁心,但其实这是不够的,我希望能医好别人的心。”

季凡泽不说话,想用一个清浅的笑容回应,那笑却僵在嘴边扯不出。

每个人在孩童时代都会有自己渴望的未来职业,那是构筑人生的初级梦想。但随着心智的成熟,很多人最终挫败在现实之下放弃了梦想,而她却坚持了下来,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天,哪怕是她的梦想曾经承受过最不公平的失败。

他动了动唇,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手机响了。

从西裤侧兜里摸出手机,季凡泽在看向来电显示时,站起身来,“我去接个电话。”他说着,把手机举在耳边,绕到露台另一侧。

电话是孟晴打来的,毫无悬念,一上来便问他:“季总,我求你办的事,你考虑好了么?”

一整天的深思熟虑,他有过矛盾,有过自责,也有过那种从未经历过的不安。这种不安不是来自于被威胁的恐惧,而是不想旧事重提再伤害到钟艾。但此时此刻,遥看视线尽头那一颗颗闪亮的星,他的心没来由地通透起来。

他对手机里的女人道:“不用考虑了,你的事与我无关。”轻轻的一句话,冷硬的、拒绝的意味不能再明显。

在孟晴那阴恻恻的笑声响起前,他又压低嗓音补了句,狠戾的让她连苦笑都笑不出来:“如果你敢再伤害钟艾,我一定不会轻饶你,这是警告。”

警告。

语落唇闭,季凡泽冷冷地挂断电话,悠远的眸光却并未晕染冷意,仍旧是绵长的,温柔的,落在这片浩瀚的夜空中。

钟艾就是他心里最亮的那颗星,飞向万里高空,她需要坚强的羽翼。如果他曾经一不小心折断了她的翅膀,那么今后,由他来做她的羽翼。

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他。

☆、蜜方五十一

一个平常的中午,一对男女的对话声从心理诊所的茶水间里传出来。

“你来这里做什么?”低沉的男声,情绪莫辨。

“我来找钟艾聊天。”女人从肺里挤出来的声音明明底气十足,可发出来时却跟蚊子似的,低哑细弱的像是因隐瞒病情而有些心虚,又像是怕被人听到:“你为什么不让笑笑见我?”

“你没资格。”男人的气息稳定,听不出丝毫怒意,但那淡淡的嘲讽和讥诮又好像一根绳索,一把勒住女人的喉咙,越收越紧:“当初你不是不肯跟我回国么,怎么时隔五年突然改主意了?你精心布的这盘棋真令人刮目相看,先是利用钟艾接近沈笑,然后准备一步一步把他从我身边抢走,是吧?”

果然,历来经不起激的女人嗓音剧烈颤抖起来,跟蒙受了某种不白之冤一样,压低的声线紧紧绷起来:“不是这样的!我一开始根本不知道笑笑就是Steven,我是他妈妈,我有权见儿子!”

“你死心吧。你别忘了,当初你是怎么抛弃笑笑的。”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语调,但字字珠玑,直戳对方的痛点。

“……”

茶水间外,一抹清瘦的人影悄然经过,驻足,凝神,随即握着杯子的那只手隐隐发颤。

这对男女的声音对钟艾来说再熟悉不过,可两人的关系以及对话的内容统统令她错愕不已,从沈北和杜雨兮嘴里发出的每一个音节都震得她的耳膜里好像有只鼓动的风箱,嗡嗡的声响搅得她头脑发懵。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钟艾不知道她是如何穿过走廊回到诊室的,颤抖着手从电脑里调出杜雨兮的病历记录,再加上刚才对方来看诊时讲出的那段酸涩往事,她几乎可以还原整个故事——

在蒙特利尔那个潮湿的夏夜,一对男女在Party后借着酒意发生了关系。男人是彻底醉了,可女人只是微醺,她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晚从窗口里映出的圣劳伦斯河波光粼粼的河面,隐在月光下的圆顶天主教堂,铺在枝叶上的晶莹露珠,以及那个男人生涩又猛烈的冲撞。明明撕裂一般疼到不行,可她的手还是轻轻抚过他的脸。这男人清隽的眉眼,秀挺的鼻梁,微喘的唇……她的指尖带着巨大的满足与愉悦在震颤中逐一摩挲着,一遍又一遍临摹出这张轮廓清朗、五官精致的脸孔,那只微凉的手就像是夜色下温柔的河水,沿着漂亮的河道缓缓流淌。

在这个醮着露水的夜晚,在这个被誉为北美巴黎的浪漫城市,年轻的女孩怀揣着不顾一切的孤勇,大胆又主动地把自己交给了他。

没有错,杜雨兮喜欢沈北很久了。

哦,确切地说,应该是暗恋。

跟所有酒后失控酿成的错误一样,他们的故事走到未婚怀孕这一步。杜雨兮说要留下孩子的那一刻,沈北思考了多久就沉默了多久,但最终他点了点头,给出那个令人不那么失望的承诺——他会负责。

不得不承认,杜雨兮当时是欢喜的,甚至流下了幸福感动的眼泪。她就知道自己选对了人,这位在所有留学生中最品学兼优最玉树临风的男人是个有责任感的人。但直到孩子呱呱坠地,杜雨兮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王子与公主从此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这种结局只有在童话故事中才会出现。

沈北心里有人,不是她。

当杜雨兮无意间得知这个事实时,她几乎被击垮。她不知道那个女人在哪里,又是谁,她只知道她孩子的爸爸不爱她。骄傲又倔强的女人不愿意将就,负气之下有了他们的最后一次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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