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孤身那堪清秋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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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孤身那堪清秋节
明晚便是八月中秋,今夜月明风清。玉兰从大将军府回来,急赶回宫陪伴太后。
太后所居德阳殿,位于皇宫北侧偏东。玉兰来到这里时,方知太后与皇帝用过膳后独自去了宣明殿,玉兰忙又折往宣明殿。
皇宫的夜里极静,一轮明月遥遥地挂在天际,月色如水般直倾下来,将整个皇城笼罩在淡淡水华之中。
宫中连绵重叠的殿宇殿堂,被映成黑影,铺在它们的身后。两边的石座路灯里的烛火,在冷色的月光下,发出暖暖的光,伴着盛开的桂花香,一起摇荡,弥漫在宁静的夜色中。
玉兰走在宫中,前面有两个太监手持着烛火,慢慢前行,内侍宫女,默默地跟在玉兰身后。两边的石座路灯里的烛火,早加满了油,明亮亮地着着,伴着那夜风中的桂花香,在夜色中摇荡,似要把这里薰出一种莫名的诗情画意来。
玉兰走着,不禁不觉抬头来,凝望那挂在天空的明月,只觉那一轮圆月,虽未至全圆,但却是那么的亮,映衬得夜空如黑如蓝,看不到半点星光,又显得明月是那样的孤单。
玉兰心中暗想到,不知月中的桂花,是不是也和宫中的一样盛开,一样芳香。那传说中的嫦娥仙子,可否也在向下看,看到我这个和她一样孤单的女子。
她想着想着,眼中也有了些雾气,这时,对面走来两个人,为首的是一个打头照亮的太监,后面一个,身着太监官服,却是黄门侍郎蔡伦。
等他看清是玉兰,笑道:“玉兰姑娘来的正好,我正要派人告诉姑娘,太后正在平洪殿里看经呢!”
玉兰定睛一看,见是此人,忙上前施了一礼,道:“蔡公公好,我可是来得晚了。”
蔡伦满面堆笑道:“不晚,适才我陪太后说了会话,她刚刚才说要看会佛经,又怜我年纪大了,便让我回去休息,估计这会也就才坐下来,可巧你就来了。”
玉兰听了,奇道:“太后今是怎么了,一会德阳殿,一会宣明殿的,怎么又到平洪殿中去了?”
蔡伦笑道:“咱家那猜到太后的心思,不过太后今日兴致挺好,玉兰姑娘去了,她准更高兴的。”
玉兰听了,忙对蔡伦笑道:“蔡公公,那我可去了。”说着别了蔡伦,加快脚步,心下暗道:今日太后怎么跑到平洪殿去看经了。这可是当年汉和帝读经时常去之地,自和帝去后,因睹物思人之故,太后很少至此?可是看蔡伦面色如此之好,想来太后今日心情应是不错啊!这可真是有些奇怪。
平洪殿位在皇宫中轴线最北侧,距离德阳殿有三里多的路。平洪殿在汉和帝时本是皇帝的书房殿,东侧殿作御书房用,西侧殿则被皇帝用来读经论道,虽然建的不怎么的宏伟壮观,里面也未装得金碧辉煌,但是一进来,却另有一种清静幽雅的味道。
自和帝去后,太后睹物思人,便不愿再到此殿中来,只是教人经常打扫。殿中器物不多,只留下往日常用的不易搬走的大件物品,只有日日被擦的青砖,密密麻麻地铺满整个殿中,一丝砖缝也不见,光平如镜。
太后突然传旨要去平洪殿,忙的宫中诸人赶紧收拾了一番。为防里面太过冷清,管事的太监郑众命人用八扇通天落地的雪白鲛纱帷帐将殿中装饰一番,并加流苏金钩挽起,用以封隔,显得里面整洁肃静,一扫往日清冷景象。
玉兰跨过正殿的朱红门槛,就闻得有香气迎面上来,味并不浓,却是无处不在,弥漫了一殿。这种香中略带一丝腥味的香气,正是太后爱闻的龙涎香。
西侧殿门前,有两个宫女正在服侍,见玉兰到来,面露喜色,一个迎上去,低声道:“玉兰姑娘,太后在里面读经呢,你且等下,我去回禀声。”玉兰点头应了,站在门前静候。
只听里面宫女回了太后,太后只轻轻地“嗯”了一声,就无下文。那宫女出来,却不言语,只是示意玉兰在此等候。玉兰也不多问,只是和她们站在一处,静静地候着。
平洪殿内,御书房中,太后静坐在宽阔的御榻之上,望着房中间一座青铜独腿站立的鹤鼎口中龙涎香升出的袅袅轻烟出神。榻前摆放着一红木书案,一双仙鹤腾云灵芝蟠花烛台分放两边,罩以刺绣着松鹤延年图案的云丝灯罩,那灯罩设计巧妙,将烟气直输到帐外,一点也不外泄。
明亮的烛光照在案上,上面放着两本帛文经书,一本是金蝉抄写的佛经《大悲咒》,另一本则是《金刚经》,一个呈微透明,上面无数圆点布满红褐色斑玳瑁所制的如意,放在上面,在烛光下发出油脂般光泽;另一旁则放着一堆白色之物,被裁剪的四四方方,却是薄若丝绸,白若冬雪。
太后将目光从鹤鼎收回,再一次落在桌案上的佛经上,喃喃道:“十六年了,陛下,自你仙去之后,我还在这里孤孤单单地活着,还要为你们刘家辛苦地打理江山,我这么辛苦,你知道吗?在明天就是中秋节,是万家团园之日,别人家都是一家团圆,我拥有天下,却只能自己一个人待着,你却连一个孩子都没有给我留下,哼,你可真狠心啊!
记得永元四年,那时我才十二岁,和阴姐姐一道,就被选入宫中。本以为自此就与你相伴,终老宫中。可是未等入宫,父亲便因病去世,这样一来,让我无心居宫,通过申请批准后,我回家为父亲守丧三年。
本以为从此与陛下无缘,可是,有一次在家中,当我哭父亲累了睡下后,却梦见自己正站在碧空如洗的蓝天下,身材高大,仿佛能伸手就能够住天空。自己正惊讶抬头四顾时,只觉好像有钟乳一样的东西从天而降,直入自己口中。
我在梦醒过后,将梦中事情告诉了叔叔邓陔,他当时眼就亮了,道:‘我尝闻唐尧梦攀天而上,商汤梦天而舔食,这些都是圣王成事之前的预兆,吉不可言。’于是在永元七年,又到了皇帝选美女的时候,家人又设法将我送入宫中,以图保住邓家的荣华富贵。
到了永元八年,阴姐姐被立为皇后,我也未负家人期望,被陛下被封为贵妃。也就是这一年里,我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见识了宫中的尔虞我诈。曾经与我一道入宫,情同姐妹的阴皇后。她年龄虽比我大,可是论起辈分,她是我堂姐的女儿,是我的外甥女。
我以为有她做皇后,我在宫中也有了依靠,日子可以更好过些。那知等我被先帝封为贵妃后,只因为我比她个子高些,她就视我为眼中钉,目中刺,处处与我为难。为了不给我邓家带来灾难,我只能委曲求全,曲意奉承她。
每次我们两个人同时遇到的时候,我都弯着腰,让自己表现的很矮的样子,走路也弯着腰。在言谈举止上,我也十分注意。当陛下有事询问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总是假装思想一会,等阴皇后说完我才说,而且决不超过阴皇后所说的意思。就是平常的衣饰,我也要尽量避免与阴皇后所着一致。
唉!我就是这样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在宫中度日,处处避让着阴皇后,才勉强不被她因妒施害。
可是,可是,有些事是避让不得的。到了永元十二年,我有幸怀上了陛下的龙种,而阴皇后却始终无子。她听说我有了,曾过来看望我,还送我各种补品,让补补身子。
我千恩万谢,但是却一点都没动,等她走后,便让贴身宫女借着月色埋了。虽然这之后阴皇后再没有来看过我,但我知道,这应是风雨欲来之前的平静,因为自古以来就是母凭子贵,何况前朝窦皇后与刘贵人之例在先。
因为我肚中的孩子,我与阴皇后的决裂是不可避免了。她依仗是正宫皇后,在朝中又有阴家弟兄为首的权臣们撑腰,决不会允许我借子上位,更不能让我的孩子将来成为帝国的继承人,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找机会来置我和孩子于死地。
眼下,我能依仗的,只有陛下。所幸陛下并不像他父亲汉章帝那么糊涂,没被阴皇后的馋言所惑,而我,也成了狂风中的风筝,将所有希望,都变成一根细线,系在陛下的手上。
可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当我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已经能感受到孩子在肚子里面的动静,感觉到他在我肚子中轻轻地伸脚打拳来逗我开心的时候;当我开始梦想我们娘俩未来的时候,陛下却得病了,而且病越来越重,我知道,是过度的劳累让他的身体每况愈下,这也意味着我和孩子的未来不再美好。
我只能日夜祈求上天保佑陛下,但是,陛下病情依然变的非常危险,连太医们都束手无策。后来,我又听说阴皇后为给陛下治病而张榜昭告天下,四处求医问道,还请来一位真人为陛下炼丹治病。白马寺的众高僧也到宫中为陛下祈福,可是陛下的病情还是一天天地加重。
阴皇后看到陛下的病情越来越重,曾经得意地对手下人说道:‘我要是有一天得志,决不让邓氏再有什么人留下,一定赶尽杀绝。’当听到阴皇后说的话时,我感觉有如五雷轰顶一般,差点昏了过去。
其实,我并不是在乎自己安危,但是这个肚子里的孩子,却是无辜的。他虽未出生,却是那么的懂事,他甚至乖到让我没有一点妊娠反应,这让伺侯我的宫女们惊讶无比。
想到这里,我一边流着泪,一边对着左右的宫女说道:‘我尽诚意侍奉阴皇后,不料竟得不到她的保护。当年楚昭王生病时,越姬为报君恩,自杀而死。眼下陛下病重,我愿以我之身,为陛下祈福,用我的死,来上报陛下的恩宠,下除我邓氏宗族的灾难。’说罢,我要寻白绫自杀,但却被宫女们苦苦拦阻。
我寻死不成,只得绝望地大哭道:‘你们现在不让我死,难道是想让我也被人活活弄成人彘不成。’
想不到我要寻死的举动,竟然传到了陛下那里。他当时实在是病重,不能来看我,但却亲自下令将我送入椒室静养,并命中常侍郑众亲自负责我的安危,还派一位名叫慧智的高僧到椒室前来为我念经,让我安心静养。
椒室这个地方,没有怀孕的女人,是不能进来的,即使这个女人是一国之后。这样,我和腹中的孩儿一起来到椒室,暂时不用再看阴皇后的脸色了。
在这里,我穿上宽大舒适的刺绣衣裳,静静休养待产。每天午后,那名叫慧智的禅师,在郑众的陪伴下,到外屋为我诵经。
慧智第一次来时,我曾出来见过他那一回,那是一个面色慈祥的中年僧人,长什么样我记不清了,只记得他有一双明亮又充满智慧的眼睛。
记得他,在望向我时,他眼中的亮光,是如此的明亮,甚至亮得有些刺眼。但他的声音,却是那低沉又有磁性。
每天午后听着房外慧智诵佛声,我的心也充满了祥和,就连肚子的孩子,也是那样地乘乘地待着,似乎他不但听懂了,而且还挺爱听这些如呤如唱的念经声。呵呵,就这样,我们娘俩,度过了自我到宫里来最安静、最舒心的岁月。
我们娘俩,在这个阴皇后唯一一个想来却不能来的地方,安心地生活着,一天天地数着日子。一丝丝用来安胎的龙涎香从香炉中冒出盘旋而上,让人心静。我也是从那时起,才爱闻这个本来略带有些许腥味的香气。
然而,每当夜色降临,即使在这个明亮温暖的椒房内,我心中的那种惶惶不安的感觉就开始终笼罩心头,因为我深知,眼前的快乐日子能否继续下去,全在于陛下一人的安危。如果陛下一直在,我和腹中的孩儿就能快乐地在一起。
如果,其实是没有如果的。我只能期盼上天,让陛下好起来,让我能将孩子生下来。我甚至盼望肚中的孩子是个女孩,这样的话,我们母子或许能活下去。
我有时也想,如果陛下的病真的好了,那还是生男孩好,这样,我就能打败阴皇后,取代她,好好地抚养我的孩子,让他成为天下至尊。
但我知道,我想的这一切和做梦差不多,因为听郑众说,陛下的病情一天比一天重,连宫中的太医也都束手无策。
慧智也去陪陛下了。只有我,无法去陪他,帮他。因为我肚子越来越大,天气也越来越热了。终于,有一天,宫女告诉我,孩子要生了,这孩子能在陛下活着时出生,老天总算待我不错。
慧智临走时,我又一次出来谢他。他告诉我,已将宫中的三部佛经译好了一部,就是这《金刚经》,是他这些天经常为我念的。
他说他手中还有二部,他译来比较费力,是以不曾为我念,待他译出后再来呈我。哎!其实不只佛经,他念经的声音也挺好听的。
郑众又送来了龙涎香,说是陛下命人送的,这种香可以让人安神止痛,陛下对我真好!!!
天气越来越热了,春暖花开的日子转眼就过去了,到了初夏,是该出结果的时候了,我的肚子也终于痛了,我感觉到了孩子的燥动。他似乎想出来,但又怕弄痛我。
傻孩子,娘亲为了你,死都不怕,何况是痛呢。但娘又舍不得你出来,因为只有这个样子,咱们娘俩才能合而为一,永不分离。要是我能永远怀着你,该有多好啊!
但是,娘也知道,现在是情况万分紧急的时候。椒房外,阴皇后正在虎视眈眈,陛下的病情也越来越重,你若是能在陛下健在的时候出来,就能得到他的册封,咱娘俩在这宫中,就有了一线可以活下去的机会。
又过了一天,我感觉到了你的躁动,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这时,皇帝允许你的姥姥陪我,她还私自带来了我爱吃的棕子。哎!父皇对我真是不薄,因为除了我,谁也没有这个待遇,能在椒房中看到娘家人,还吃到你姥姥亲手做的棕子。
你像是懂了我的心思,终于,在五月端午这一天,正当我一边吃着棕子,一边要服侍的宫女将那部佛经拿过来,想要再读下佛经时,一阵刻骨铭心的痛从身下传来,我眼一黑,昏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在昏迷中似乎听得有人在呼唤我。是我的孩子吗?我用尽全身力气,睁开了眼睛,想要看一下我的孩子。但是,我看到却是他,是陛下。他脸色苍白,皮瘦骨枯,像是冬日里挂满雪的桂树,满脸内疚地望着我。
我激动的想哭,陛下还在,还能来看我,那么我和我们的孩子都会没事的。咦,我的孩子呢?孩子生下来不是会哭的吗?他怎么没哭,也没找我来吃奶呢?他是在睡觉吗?他是男孩还是女孩,长得白不白、胖不胖,怎么不抱过来让我看看他、亲亲他、抱抱他、喂喂他呢?我想问陛下,但全身却是一点力气都没有,我张开了口,发不出一点声音。
陛下知道我在想问什么,轻轻地抚摸着我,他清瘦的脸上,流出了两行热泪,落在我的脸上,凉凉地,冰冻住了我的心。我陡然间害怕起来,难道是孩子出了什么事了。我的孩子,那在我肚子里乖乖的孩子,他在哪呢?
我的手,不知从那里来的力气,一下子抓住陛下的手,就象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浮木一样,急切地问道:“陛下,您龙体好了?我们的孩子呢?让我看一下我们的孩子!”
陛下的脸本来就已经煞白,闻此一言,更是变成灰白色了,本来看着是那么温暖湿润眼神,象被冰冻住了似的,一下子变得凝固,他的手,也变得冰凉,离开了我的身休,他轻叹了一声,道:“我好了,但我们的孩子,他、他没了!”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将我一下子震昏了过去。因为这些天来,在我肚中,心中,孩子才是我的一切,是他,一直在陪着我,安慰我,不知不觉,我已视他远胜过自己,就是连陛下,都比不上他。
当我再次醒来,我不肯睁开眼睛,不想看眼前的一切。我明明已经生下了孩子,明明在昏过去的当时,听到了他所发出的那一声响亮的哭声,怎么会没了呢。我不信,我不信。我只相信,我还在梦中,知道的一切都是恶梦,等我真正醒来,孩子就会来到我的身边,让我搂着他,喂他、亲他,就像是在我肚子里一样。
陛下又来了,但这回他没有到我身边,只是听他怒恼地喝斥宫人们对我照顾不周,让他的贵人身体到现在还是如此孱弱,还命郑众找更好的宫女来伺侯我。还听到他说,要让我的家里人也来照看我。
啊!他对我真好,让贵人的家里人到宫中来陪一个贵人,这在大汉朝可是从未有过之事。而且,听他的声音,竟是中气很足,像是病已全好了。老天保佑,我毕竟还有陛下。
当我听到母亲的呼唤,我终于睁开了眼。终于在她的安慰下吃下了口小米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