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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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事情人做久了会麻木的，在漫长的重复性工作的过程中，“人”这个概念常常会被剥离出来，变成概念，变成数据，不再是一个独立鲜活的个体。

我把这段写到采访报告里的时候，王主任推了推眼镜，说我往柴老师的方向发展了。她甚至一脸激动的恭喜我终于摆脱了下三路玛丽苏言情小说里那种矫情的文风，开始好好做个记者写访谈了。

看着她欣慰的表情，我憋了半天愣是没敢说我刚才那句话也是看了柴老师的书才写出来的。我其实也没觉得刚才那些话和我平时冒着粉红泡泡的文风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但既然是夸我那我肯定喜闻乐见的接受，毕竟自从入行以来一天挨三顿骂，吃饭都不带这么勤的，我都快一个月没吃早饭了。

其实这事儿也真不怪我，我的梦想本来是当个作家的，写点风月情爱青春疼痛文学，然后改编成电视剧把大家哭的稀里哗啦的那种作家。奈何高考之前小韩沉迷于危机英雄录，每天看着露易丝•莱恩畅想我俩考上新闻系以后的未来。然后悲剧了，他语文没过线，被调剂到第二志愿物理了。

我总怀疑他是预谋已久，把我送到火坑里去然后自己跑了。因为自从进入这个职业，我每天都在感叹其实露易丝一点也不比超人轻松嘛。天知道一个记者为什么要学编程建模特效化妆，但在穿着高跟鞋扛着机子被人追了十公里以后我悟了，可能学校希望我们新闻人毕业以后能造出属于自己的人形高达，贴上仿生特效妆去替我采访。真是深谋远虑深图远算

深猷远计，真是人民的好老师，国家的好学校。

可惜学校开展他们赛博记者的宏图伟业之前漏算了一点，就是我大学的编程作业全是小韩替我写的，所以现在我只能肉身成圣了。

做完笔录我是拎着高跟鞋回家的，好心的警察姐姐把自己的人字拖借给了我。高跟鞋已经比早上出门的时候矮了一大截，不知道是磨掉了一层鞋底还是开胶以后跑丢了一层。

当我推开家门的时候小韩惊呆了：“张楠你是去拯救世界了吗？怎么今天外面闹外星人了？”

我没好气的丢下鞋子：“外星人可没有追着个记者打的，打也是一炮轰过来给我个痛快，哪有逼我穿高跟鞋跑十里地的。”

小韩叹了口气：“我没有调侃你的意思，但是你明天的采访怎么办？金警官提前半个月就和你约好了，但你这个状态真的能去采访没问题吗？”

我瘫坐在沙发上：“没事，能去。你帮我烧一下洗澡水，然后下楼帮我买一桶农x山泉，要五升装的，冰镇的。”

小韩给我比了一个“收到”的手势，飞速换好衣服快步下楼去了。

我检查了一下我的摄影机，还好，能开机，拍摄的素材都在。可惜镜头盖跑丢了，镜头也被磕的稀碎，大概换一套又要好几千大洋。

我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比起追赶我的村民，我更害怕那个抱着孙女的老太太。我害怕她那双混浊的眼睛，更害怕那双眼睛里流出的泪水。她怀里的小姑娘什么都不知道，一直站在原地盯着我看，脸圆圆的，肉嘟嘟的。

我今天本来是去拍一个逃犯的。警局的车把他押走以后，我想要补拍一下村民后续的反应，但是我到村里的时候，看到的却不是欺压百姓，横行乡里的恶霸。

我看到了很多双注视着我的眼睛。

村民们围过来站成一圈：“电视台来的，小王过几天还能回来吗？”

我一时语塞：“这个要看后续的案情处理，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

突然人群中一个愤怒的声音传出来：“不太清楚！不太清楚你就抓人！你们这些坐办公室的知不知道要不是他带大家养蜂，这个村里会是什么样？你们吹着空调的不缺大学生，我们呢？要不是他来这里，我们多少年都吃不饱饭！”

“对！”

“他还给村里的娃娃们都买了衣服！”

“他供出了咱村第一个博士生嘞！听说现在去给国家造火箭了！”

无数个声音从人群里传过来，后排激动的村民拿起农具，像潮水一样冲过来。

我心说坏了，拔腿就跑，但还是被人揪住了外套。情急之下我赶紧解开扣子，外套被扯掉，反作用力让拽我衣服的人跌倒在地。我一只手提着摄像机，一只手打电话让警察回来帮帮我。

傍晚的山谷不是我的主场，但从小生长在这里的村民却对这里的一草一木异常的熟悉，他们生长在这里，不用眼睛也对地形了如指掌。我借着昏暗的月光想要找到出路，两只胳膊被树枝划得全是血痕，大腿传来被叮咬的感觉，我开始后悔没听小韩的穿长裤和靴子出门。

“水买回来了。”小韩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考，他把矿泉水往地下一丢，接着脱下外套丢在地上，“我还买了一瓶酒精，等下把你师兄送的的红药膏拿出来涂一下。”

小韩端了个盆过来，加满水，让我把脚让进去：“疼吗？”

“还行，不疼。”

“那是因为你这个傻×受伤太严重脚都没知觉了。”

我没反驳，轻轻拨动着盆里的水，感叹水真是生命之源，刚才磨的全是血泡一下就消肿了。

小韩把红药膏从卧室拿出来，蹲在我旁边一点一点涂在没有破皮的红肿上。然后拿出棉球，沾着酒精一点一点擦拭破了皮的伤口。

小韩看我心不在焉的样子：“怎么？内疚了？”

我摇摇头：“不，法律就是法律，做错了就应该判刑，这又不是古代宗族，没有功过相抵这一说。”

小韩低头给我的脚踝上药：“知道就好，村民也不是什么好人，不然真想救人怎么不冲着法警去呢，非要为难一个记者。”

我嗯轻轻了一声。小韩突然抬起头：“有时候你总有一个不好的习惯。你总想塑造出一种众生皆苦的感觉，去挖掘犯罪嫌疑人背后的故事，但其实这也是一种脱罪。你有想过那些被犯罪分子伤害的人吗？”

我摇了摇头：“没有。有时候总想多面报道新闻，不从受害者的大众角度去写，但反而用力过猛落入了另一个极端。”

后面的事情我就不记得了，紧绷的弦突然放松，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困意如同潮水般袭来。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毯子，小韩已经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