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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樨花开秋来晚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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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瑛望了一眼湖心,那波光已经渐渐的平静下来,明月依旧,皎洁若玉盘。她看了慕乾一眼,见他鼓着嘴巴站在那里,皱着双眉,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伸手压在他的肩膀上:“乾弟,母亲过世快三年了,父亲一直未娶,也算是难得的了。”

听闻左司空死了妻,才百日不到,便已经将续弦娶了回来,相比之下,父亲已经算是对母亲情深意重。

这三年慕瑛跟着慕老夫人走得比较亲近,知道祖母一心想要父亲早些娶妻,她总是说慕氏一族现儿越发单薄,需得多多开枝散叶才是。慕瑛听了祖母的话心里发凉,可老人家都是这般观点,多子多福,更何况慕氏为了大虞皇室南征北战,死在阵前的不少,剩下来的子弟确实不多。

慕老夫人带慕瑛管了半年中馈,见她机灵聪敏,上了手以后便将慕府这个大摊子扔给了慕瑛,自己继续每日在听松苑里吃斋念佛,只是过不久就会出来一趟,与慕华寅说说这续弦之事。

最开始慕华寅还拒绝得坚决,过了两年以后也就慢慢松口,慕老夫人见着儿子意动,眉开眼笑,开始给他选起妻室来。

慕大司马想要续弦,这话才放出去,京城里的胭脂水粉、首饰衣裳都立即涨了价,大家闺秀们都想着将自己好好打扮打扮,能入得了慕大司马的眼。

虽说慕华寅已经三十多岁了,还有四个孩子,可在京城贵女们眼里,这一切都算不了什么,三十多岁的慕大司马不仅依旧俊秀,而且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成熟稳定,远非那些青涩少年能相比的。至于他有四个儿女,这又如何?慕家家大业大,还怕四个人分了家产去?只要自己生了孩子,这地位便稳稳当当了。

慕老夫人还是在今年春日便筹划给慕华寅订亲,在大司马府里办了一场桃花宴,亲自出马协助慕瑛将这筵席布置得妥妥当当。可万万没想到,还没等京城贵女展露自己的才艺,太皇太后一道懿旨下来,为慕大司马赐婚。

先皇的女儿明华公主去年新寡,与慕大司马正是天生一对。

这懿旨还没念完,不少贵女当场便晕倒过去,她们都是怀着最美妙的憧憬来慕府的,还才坐下来喝了口茶,没想到美梦就破灭了。

慕老夫人也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她可一点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娶公主——尚公主其实并不是一件什么好事,那些公主大部分骄横无礼,根本不会遵守所谓的孝道,自己这个婆婆在她眼里肯定是不值一提,更别说还想着媳妇每日来晨昏定省了。

听说明华公主昔日做女儿时便骄横跋扈,嫁人以后那位驸马更是被她欺凌,自己儿子虽不至于像那前驸马般软弱,可想来面对公主还是要多些容忍的。慕老夫人一想着以后儿子要对媳妇低头,心里就堵了一块大石头般,压得沉沉,可懿旨都下了,她还能有什么法子?只能是张罗着准备置办亲事。

成亲的日期选在八月十八,是钦天监算出来的大好吉日,刚刚好半年备嫁,时间倒是充裕,只是因着慕府的主子都有些排斥这件亲事,故此拖拖拉拉,直到上个月才将聘礼送过去。

明华公主当即便摔了单子,呵斥了那官媒几句:“我乃天子之女,岂能如此怠慢,他大司马又如何,又能高过皇室?你回去跟慕家说,要知尊卑!”

慕老夫人听了媒人回话,气得脸色发青,却还是将这事情压了下来,叮嘱媒人切勿泄露出去:“那明华公主是出了名的不好惹,就这般将就着,莫要让大司马知道了,免得生了纷争。”

媒人点头:“可不是,这还没成亲呢,闹僵了这亲都结不成了。”一边赞了慕老夫人一句:“还是老夫人心宽,能容人,否则这样的媳妇,唉……”

“若她不是公主,谁会容她?”慕老夫人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我本意也不欲与旁人去争什么,等她过了门,我回我的听松苑念佛便是。”

就这般磕磕碰碰的过了几礼,今儿是八月十五,一家人在偏厅里团团坐着吃螃蟹,一边说着闲话一边赏月。慕老夫人想着几日以后新媳妇要进门,不免有些郁闷,早早便回了听松苑,她一走这筵席也就散了,慕瑛正准备回自己院子,却被慕乾拉住了衣袖:“阿姐,陪我去湖边走走。”

两人沿着湖边走了一圈,木樨花香扑鼻,衣裳上落满轻黄浅黄,慕瑛握了一把细碎的花朵在手心,幽幽叹气:“乾弟,你又有什么不开心呢?”

“阿姐,我不想让那个什么公主做我们的母亲。”慕乾一脸不快:“我宁愿父亲让我每日多练两个时辰武艺,也不想他娶新妇。”

“乾弟,这是没法子的事情,你不必再想。”慕瑛望了一眼湖水,那般静美的月色,不会因着有人的不快而变了颜色,不管旁人是什么感觉,它依旧是圆圆的一轮,光华灿灿,空中流霜如素练,清华逼人。

父亲与那明华公主的事,也一样是不可改变的,不管他们如何抵触,那位骄横的公主总会跨进慕府的大门。

本来明华公主有她的公主府,可是也不知道为何,她却执意要来慕府居住:“我是慕家主母,自然是要帮夫君来打理中馈的。”

这又让慕老夫人内伤到几乎要吐血,原以为她只是新婚三日做做样子,万万没想到她还打定主意要到慕府长住,会不会是想针对她的孙子孙女?慕老夫人就如一只刺猬,全身的刺都竖了起来,很想将几个孙子孙女护在怀里,不让明华公主伤害到他们。

“阿姐,我好想咱们母亲。”慕乾喃喃的说了一句,心头有些发烫:“你还记得吗,母亲总是亲手给咱们做衣裳,每次她喊我们的时候,声音是那样柔和,可是……可是……”他的声音凄婉:“我已经快三年没听到过母亲的声音了。”

“别说了,乾弟。”慕瑛捏紧了他的手,眼泪在眼睛里打着圈,几乎就要落下来。

这两年多来她一直打理慕府中馈,府中上下已经将她看做了一个大人,她也觉得自己慢慢的坚强了起来,不再是原来那个弱小的小姑娘,可是到此时她才发现,自己却依旧还是那般脆弱,听到说起母亲,心还是会颤抖,泪还是会流。

“阿姐!”慕乾也落下泪来:“你画一幅母亲的画像给我,我要挂在屋子里,每日都能见到母亲,好不好?”

“好。”慕瑛吸了吸鼻子:“以后你要学乖些,在明华公主面前千万别用强,咱们别让她捉住短处,给她惩罚咱们的借口。”

“好。”慕乾点了点头:“我明白。”他一扬手,朝湖心里投掷了一个东西,就听“扑通”一声,湖面上的静谧被打破,那轮圆月又分成了无数小小的碎片,不断摇晃:“阿姐,若是她一味胡搅蛮缠,我也不会怕她!”

慕瑛沉默着,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湖面水纹晃动,一颗心也不断的摇曳起来。

将来,究竟会是什么模样?

第二日起来,天色甚好,秋高气爽,院子里一片木樨花香,银杏树的叶子开始发黄,有如小小扇子,铺了一地,慕瑛放下笔,望着偏厅前边一地柔软的落叶,摇着手腕晃动了几下:“事情总算都理顺了。”

“瑛儿,劳累了你。”慕老夫人打量了慕瑛一眼,这个长孙女真是不错,还没十岁,简直就是大人一般,什么事情都能想到,做得妥当不过。

方才慕老夫人与慕瑛协商着将迎亲队伍的人员安排妥当,又将府中各人管什么事也分配了下去,祖孙两人为这事已经忙了差不多十来日,到今日总算是定了下来,两人这才放了心。

“祖母,您这是说什么话呢,这不该是孙女该做的事情吗?”慕瑛朝慕老夫人微微一笑:“祖母且放心,这府中的事情,我自会打理好的。”

这份沉稳,哪里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能有的?慕老夫人有几分困惑,或许是府中的事情过早交给了她,让慕瑛的孩子气被日常琐事消磨殆尽。有时候看着让人欣慰,可有时候却觉得满不是滋味。

别人府上的姑娘,这般年纪,还是攀着母亲祖母的胳膊撒娇的时候,偏偏她却出落得跟个大人似的,再也不复有儿时那娇憨的模样。

“老夫人,大小姐,外边来了贵客!”一个管事妈妈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是来送贺礼的。”

☆、第 28 章

大司马府的前堂布置得十分雅致,家具都是用金丝楠木精制而成,屋子一角有鎏金铜质奇兽壶,兽嘴里正吐着袅袅的白色烟雾,让整间大堂里满是淡淡的甜香。一扇屏风延绵数面,上边绣着一幅春日行乐图,青山绿水,繁花似锦,树下的美人,莫不绣得栩栩如生,若没有那屏风架子,远远看过去,好像有人站在那里一般。

慕老夫人带着慕瑛从屏风架子后边绕了出来,见着来人,略微愣了愣:“高国公夫人。”

高国公府乃是太后娘娘的娘家,与皇室走得颇近,素日跟大司马府却是没有什么太多往来,原以为出于客气,高国公府打发一个管事送了贺礼来也就是了,可没想到这次竟然是国公夫人亲自前来道贺,而且还带着长孙高启。

高国公夫人笑得格外亲热:“慕府就要办大喜事了,理当早些登门祝贺,只是府中事情比较多耽搁了,挨到十六才过来,还请慕老夫人千万不要往心里头去。”

这话说得实在有些客气,慕老夫人也只能笑着回答:“高国公夫人真是太看得起了,今日莅临,慕府真是蓬荜生辉。”

两人你来我往的说了些客套话,高国公夫人这才转脸吩咐高启:“阿启,快些将咱们府里的贺礼送呈给慕老夫人。”

高启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十三岁的他此刻已经长高了不少,差不多比慕瑛要高了一个脑袋,他依旧还是喜欢穿白色,身上一件白色的长袍,头上白玉簪,眉眼已经长开不少,两道剑眉已经挺拔的显出了形状来,似乎要直入鬓发。

慕老夫人接过礼单,打量了下高启,赞了一声:“高国公夫人,你这长孙,瞧上去器宇不凡,真是人中龙凤。”

高国公夫人面有得色,看了看自己的长孙,又看了看站在慕老夫人身边的慕瑛,回着赞了一句:“慕大小姐亦是名满京城呢,我听得她志气颇高,竞能为亡母守孝三年,不出慕府半步,年纪虽小,就已经主持府中中馈,这般贤淑的姑娘实在难得,可今日一见着,方才知道原来慕大小姐姿容竟也这般绝美。”

“呵呵,高国公夫人谬赞了。”慕老夫人得意的瞅了慕瑛一眼:“你与高大公子原先在宫里便识得罢?”

慕瑛点头:“是。”

“今日为何高大公子不要进宫?”慕老夫人又看了看面前白衣少年,不禁暗暗赞叹了一番,这高国公府的长公子,真还禁得起自己的赞誉。

“昨日八月十五,启回府陪祖父祖母过节,今日就要进宫去了。”高启恭恭敬敬朝慕老夫人行了一礼:“闻说慕府有不少金贵的木樨花,此刻正当季,想来园子里定然是香气袭人,不知启可否由此福气一游?”

慕老夫人瞥了高启一眼,见他神色朗朗,含笑对慕瑛道:“瑛儿,你且带高大公子去看看湖边栽着的木樨花。”

大虞本是从北入关的胡族,没有太多的男女大防的讲究,慕家虽是汉人,可也毕竟还是得随这大流规矩。高启提出要看木樨花,也不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没有必要拒绝,不如就让慕瑛带他前去。

——年纪尚小,身边还跟着丫鬟婆子,有什么好担心的!

“阿瑛,你比三年前高了不少。”

慕瑛长得很快,年方十岁便跟十三岁的小筝身量差不多,两人站在一处,根本看不出年龄差别有三岁,特别是慕瑛这面容瞧着已不似孩童,眉眼间自有一股娴静沉着,不免让人看大她几岁。

“你也高了不少。”慕瑛本想喊一句“阿启”,可发现时隔三年,竟然无法开口,心里头有一种浓浓的羞涩。

“今日我本来一早要进宫,听着祖母说要到慕府来,我便跟着过来了。”高启走到一棵大树下站定了身子,看了看明镜一般的湖面,感概着道:“你们家这湖的景致可真美,难怪京城里不少高门贵户仿着慕府也凿了湖。”

“那还是先祖修的。”慕瑛扫了一眼那个湖泊,她每日里都会从湖边经过,并不觉得这湖有什么格外的妙处,对于她来说,只有在夏日的午后,若有细雨洒落,看着湖中菡萏竞放,烟柳随波,曲廊在水面上迂回萦绕,那才是美景。

高启尴尬的笑了笑,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才好。

这几年里,他想过很多次要来慕府找她,却始终没得机会,今日总算遂了心愿,见面以后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太傅大人素日都夸他机灵聪敏,可高启觉得自己实在是笨,终于见到了想见的人,可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两人之间一片沉默,站在慕瑛身边的小筝想了想,笑着开口问:“高大公子,你胳膊上的伤好了罢?没有什么大碍罢?”

慕瑛忽然想起那日赫连铖挽弓要射她的一幕来,是高启挺身而出挡住了那支箭。

“怎么样?应该无事了?”她朝高启的胳膊上扫了一眼,有隐约的细纹的白色云锦衣裳,将他的手臂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出什么异样。

“还能有什么事?”高启笑了笑,将手平举起来:“现在我都快能拉满五石弓了。”

“五石弓!”慕瑛惊呼了一声,敬佩的看了高启一眼:“高大公子,你真是天生神力。”

“阿瑛,你怎么又喊我高大公子了?这般称呼实在生疏,”高启低头看他,眼神复杂:“你那时候已经喊我阿启。”

“阿……启。”慕瑛喃喃喊出,只觉得脸孔忽然便热了几分。

高启剑眉一样,嘴角露出了笑容:“阿瑛,你这般喊我,真好听。”

小筝在一旁嗤嗤笑出声来:“不过是个称呼罢了,高大公子也实在太纠结了些。”

“非也非也。”高启正色解释:“任何人都能喊我高大公子,而喊我阿启的,却只能是亲人或者朋友。”他深深的看了慕瑛一眼,见她脸颊粉嫩,眉目如画,心中一动,伸手从荷包里摸出了一块玉珏来:“阿瑛,这是我送你的十岁生辰贺礼。”

这块玉珏差不多有高启半个手掌大小,玉质相当好,虽然乳白颜色显得很沉稳,可却不失晶莹,上边隐隐的透出粉紫的颜色来,一看便知道不是俗物。

“我们家大小姐还得将近两个月才能过生呢,高大公子,你这也送得太早些了罢。”小筝瞧着那玉珏,惊奇的瞪大了眼睛:“是不是你记错了我们家大小姐的生辰?”

高启摇了摇头,微微一笑:“阿瑛,你的生辰是十月初十,是不是?”

慕瑛点了点头:“不错。”

“十月初十也是灵慧公主的生辰,我唯恐不能出宫替你贺生,提前将这贺礼送给你。”高启将玉珏放在慕瑛手中:“这块玉珏是由清凉寺玄慈方丈开光,戴了能驱邪避恶,你随身戴着,便能事事如意。”

他的眼神关注,言语温和,态度从容,就如手中那块玉珏,温润暖心,真应了那句话“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慕瑛从高启手中接过那块玉珏,头顶上有木樨花坠落,掉在他俩的手心,米粒大的花朵在手掌里不住的摇曳,似乎要随风飞去,可又像眷恋着手心里的温热,依旧还在挣扎。高启举起手来放到鼻子下闻了闻,笑着道:“难怪你喜欢木樨花,这香味实在好闻。”

小筝撇了撇嘴,自从大小姐从宫中回来,很多衣裳上绣的花又变成了牡丹,他们都以为大小姐喜欢木樨,可谁又知道大小姐心里究竟喜欢的是什么呢。

慕瑛莞尔一笑,没有更正高启的话:“每种花都自有它的妙处。”

这句话甫才出口,她身子一怔,忽然想起了昔时慕夫人与她说话的情景来,也是这样的秋日,亦是在这湖畔的木樨花下。

那年的木樨花开得很迟,仿佛有什么预兆一般。

她现在想清楚了,那是母亲离世的先兆。母亲最爱木樨,而她最爱的花在那一年却推迟开放,肯定是预知了母亲的命运,为她伤心。

再过两日,她便会有一位新母亲,这位新母亲,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像自己的生母一般关心爱护自己了。

“阿瑛,怎么了?”高启见着慕瑛呆呆站在那里,伸手牵住玉珏上系着的红线,声音温和:“我帮你系上?”

“不不不。”慕瑛有几分慌乱,赶忙将玉珏攥在手心:“小筝帮我系就行了。”

她与高启虽是朋友,可还没到那般亲昵的地步,她朝旁边挪开一步,将玉珏交到小筝手中:“小筝,帮我系上罢。”

高启的脸色微微发红,有些窘迫不安,现儿慕瑛早不是当年七岁的光景,她已经快十岁,自己是该避嫌了。方才他这般说是有些唐突,他哪里能提出这样的要求来?除非他是她的兄长,或者是——未婚夫婿。

秋风渐起,木樨树下的落花被风吹得飞扬了起来,迷迷茫茫的一片轻雾,她站在那里,就如一尊玉像,身姿窈窕,容颜娇媚,被那飞舞的轻雾笼罩着,高启迷惑的眨了眨眼,仿佛间慕瑛已经隔了他很远,似乎伸出手去都无法触及。

烟非烟,雾非雾,她就在那花雾一端,莞尔微笑。

☆、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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