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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如钩 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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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无奈,受制于宦官,从无自己做主的时候。

李美人蒙冤,拼死拖高仲甫下水,却只不过白费了性命。

不过总有一件事情可以确定了。

那便是七殿下的病,在李美人自戕而死之后,确乎是逐渐转好了。

“你们在说什么?”一个温凉的声音忽然响起。

几个凑在一起碎嘴的宫女立时止了声息,其中一个还翻起了白眼。

殷染并不着恼,神色依旧温和:“李美人没了?”

无人应答,她也不离开,就这样袅袅婷婷站在耳房门口,很从容,却无端给人压迫感。终于有人耐不住,没好气地答了她一句:“是啊,没了。”

因是逆着光,殷染脸上的表情看不分明。依约似是笑了笑,“谢谢了。”

殷染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房中的。脚步仿佛是虚浮的,踏着积冰碎雪,沁凉的水渗进丝履中来,一点点沿着经脉往上攀,封了她的血液。

不该的,不该是这样的。

她明明已经计算得很清楚,李美人不会死,只会被赶出宫去,而她则可以继续追踪出李美人身后的那个人。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天色已晚,殷染一步步掀帘走入内室,面无表情地拿起了《金刚经》。

“若复有人,得闻是经,不惊、不怖、不畏,当知是人甚为希有。”

——“殷娘子?”

一个似熟悉又似陌生的宦者的声音,令她骤然惊醒,如兜头冷水泼下,眼中刹那冷亮。

她抓紧了经书转过头,窗外是刘垂文瘦瘦矮矮的侧影。

“殿下说,他今日不能来了。”刘垂文恭恭敬敬地道,“请您不必着急,他记挂着您。”

殷染的手在袖中痉挛,突然,便将那经书往窗上砸去!

“滚。”她冷冷道。

佛经摔到了冷硬的窗棂上,又跌落下来。并没有当真砸着外头站立的刘垂文,但显然吓住他了,他呆了半晌才道:“是,奴告退!”

殷染将双手捂住了脸,整个人贴着墙,身子都慢慢地滑了下去。

☆、第40章 清尘浊水(一)

黑夜不知是在何时降临。年节的气氛还未过,空气中已浮动着开春的兴味。远处传来宫人们叽叽喳喳把臂回房的笑闹声,并三两公公姑姑的骂声,虽然嘈杂,可是生机盎然。只有这座小小的房间里,这座仿佛已经被世人遗忘的房间里,是连一点声息都没有的。

正月初十,子夜过后,众人都就寝了,段云琅再来时,明明已将脚步放得极轻,却还是一下子惊到了堂上的鹦鹉。

那鹦鹉不知是有多久没见过人了,两眼都瞪圆了,直愣愣地就叫:“不惊、不怖、不畏!不惊、不怖、不畏!”

段云琅吓得伸手就去捂它嘴,反而被它的尖喙狠狠地啄了几下:“不惊、不怖、不畏!”

段云琅苦着脸道:“祖宗啊,你都不惊不怖不畏了,你还叫个甚啊?”

鹦鹉雄赳赳地瞪视着他,俨然是拿出了看门狗一样的架势。

一人一鸟摆了半天的擂台,段云琅忽然发觉不对劲了。

这边堂屋上闹成如此,女人早该出来笑话他了reads;[系统]重生钓只金土豪。今次怎的,却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明明是换了新年了,这屋里却死寂得一如旧历下的古坟茔。他的心微微下沉,抬步往里走,拂起梁帷与床帘,却未见人影。

少年皱了皱眉,又在房中来来回回走了三遍。

才终于在内室的一角,衣匮与床榻的缝隙之间,发现了那个蜷缩成一团的人。

墨黑的散乱长发覆盖了她全身,她抱紧了蜷曲的双膝,一头靠着床柱,似梦似醒,连呼吸都不可闻。

见到她这副模样的一瞬间,他几乎要躁狂得骂出声来。

终于平复了心情,却无法柔和下表情,他走过去,拿锦靴踢了踢她,声线优雅而泛凉:“怎的躲在此处?”

她没有立刻便醒,而是先皱了皱眼角和鼻子,仿佛是给整张脸活络活络,然后牙齿将下唇一咬,才睁开眼睛。

这样一个过程,他看了一年半了,不仅熟悉,而且简直习惯了。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他就伸袖挡住了眼睛,喃喃:“亮。”

他反而将那金莲花烛台挪到了她眼底来,直刺得她往后缩,双手胡乱摆动:“你做什么!”

他笑起来,“你做什么?”

听见了他清朗的笑声,她渐渐地平静下来,狠狠眨了眨眼,强迫自己适应这光亮,才抬起头看他。

少年的下颌轮廓被烛火映成一条精致的弦,往上,脸庞一半笼在阴影里,眼神尤深。她想她毕竟不了解他的,不然怎的每一次见他,都觉得他与过去多了几分不同呢?

她想站起来,浑身却没有气力。这一动弹,他便觉出不对,“你在这里坐多久了?”

“不知道。”一开口,嗓音却沙哑得骇他一跳。

他仿佛都闻见了她身上的陈旧气味。在这开春的喜庆时节,她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飘忽在空荡荡的梁柱帘帷间。他去拉她的手,她的五指却自他手上无力地滑落了。他烦躁起来,索性将她打横抱起,往床上一抛,又出门对刘垂文吩咐了几句,再回来时,她却又闭上了眼睛。

“醒醒。”他拍拍她的脸。

她迷迷糊糊地道:“你要怎样才放过我?”

他一怔。

原本还有些发狠的表情这时候却突然放得柔和,像在诱哄她,像在勾引她,幽幽然道:“大约到你死了的时候罢。”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那对不住,我还不想死。”

“有什么对不住,那岂不正好遂了我的愿?”他柔声道,“我便要纠缠着你,让你但凡活着一日,便一日不得安生。”

她默了默,仿佛在睡梦中思考,还很苦恼的样子,“我就是太怕死了,才会被你缠住。”

他坐在床边,伸手去抚平她的眉,她反而将眉头锁得更深,“这样,”他的声音微哑,“这样被我缠着,不好么?你莫非就没有一点欢喜的时候,莫非就永远是难受的?”

她慢慢地睁开了眼。

那双眸子很亮,带着湿气的亮,像窗外渐渐被春意催融的雪。她一眨也不眨地凝视着他,很直白地道:“怎么没有欢喜过?六年前,你日日到秘书省来找我,便是我最欢喜的时候。”

他的手猝然一颤,眼中有什么破碎了,迫得他仓皇地别过了头reads;南妃。

但听她又道:“你那时真好,小小的个头,趴在窗上,想看我都看不着。你送与我的东西,虽然乱七八糟,但我都欢喜得很。因我知晓你是挂念我的,便连我阿耶阿家,都不如你这样挂念我的。”

他的心仿佛被她徐缓的声音掰开了揉碎了,他努力一点点地胶合住它,却控制不住往而不返的血流。他想问她,既然如此欢喜,为何还要离开?为何还要让他等了那么久,从繁花落尽的春暮到薄雪飞散的初冬?

可是他知道,她不会给他答案。

她从不接受逼迫的问题。

他又听见了轻轻的叹息:“只是可惜这欢喜,都是偷来的。你问我如今欢不欢喜?我却答不上来,我只知道,如今纵有欢喜,也是偷来的,甚至,是抢来的,是杀人放火换来的,是地狱煎熬买来的……”

一声冷笑。

她的声音便哽在了喉咙里。

他慢慢转过头来,容色温柔似水,眉梢微微上挑,艳丽而冷酷。

“说来说去,”他轻笑道,“你不过是妇人之仁。”

她坐起身来,全身乏力,唯有一双眼睛还是微亮的,“五郎,”她很认真地道,“祷文里夹着的那张纸是我写的,也是我将李美人约去九仙门的。”

他笑得更温柔,“我知道。你能书会写。”

她仿佛有些惊讶,立刻也就释怀了。也是,他那么聪明,他几乎与她是一模一样地聪明。

于是她叹口气道:“我自也不是什么善女子,被我害死的人并不差她一个。可是这一回,五郎啊,这一回我当真不想她死的!”

他的眸光渐渐沉了下去,渐渐在嘴角沉出一个冷笑,“她自己要咬上神策二公,自然不得不死。撞了柱子是她的聪明,落在高仲甫手里,还有的是她受的。”

她摇了摇头。

他的冷笑忽然变得有些难看。

她道:“你知不知道,我是有意以她作饵,引出她背后的人?可是她如今死了,叫我如何是好?”

他道:“她看见了我们在东亭上相会,便是必死的了。要等你放长线钓大鱼,只怕我俩早已同下了地狱。”

殷染脸色微变,“东亭?不是百草庭?”

段云琅瞳孔一缩,“什么?”

殷染沉默了许久,而后,将那“花非花雾非雾”的事情,慢慢说了出来。

段云琅愈听,眉头锁得愈紧,然而听至最后,他坐直了身,目光冷厉地照进她的眼底去,话音仍没有分毫的动摇:“她必须死。幕后的人还可再查,台前的人却一刻也留她不得。”

殷染低声道:“她只不过是遭人利用了……”

“她必须死。”段云琅凝了她半晌,忽斜斜一笑,“你是真糊涂了,我却决不能容她威胁到你。”

殷染低着头,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只瞧见她脆弱的双肩微微发颤。

“你啊你,”他身子靠近些许,鼻尖凑近她的发,柔声问她,“做的时候不怕,如今想到要下地狱了,你便怕了?你真是卑劣。”

她仿佛突然被夺去了呼吸,瞪着他的眼里闪出了晶光,苍白的脸上一分分泛出绝望的红reads;为你唱情歌。

他看着她,伸出手去抚摸她的脸,她没有推拒,却闭上了眼,牙关都咬紧了。

他轻轻地道:“原来你怕这个。”

这沉默,太难捱了。她不说话,他也不想听她说话,他倾身过去啮吻她的耳垂,而后到脖颈,到锁骨,她始终咬着牙,身躯僵直地闭着眼。他伏在她胸膛上轻轻地笑,那笑声温柔得足以令是非颠倒:“你以为这宫里,有哪一个人是靠着菩萨心肠活下来的吗?

“总有第一次的。要么杀人,要么被杀,你只不过是手里没拿着刀子,就以为自己比我干净到哪里去?

“不过这一回,你当真不必害怕。我将高仲甫推了出去,圣人不会怀疑到我们身上来……”

她始终僵硬着身子不回应,他的语气渐渐缠绵地软了下去——

“我宁愿你像上回那样与我吵一架。”说着,他抱住了她,轻轻吮咬她的颈窝,满意地看着她雪白的肌肤上泛起情-欲的绯红,薄薄的下唇咬紧了,一双眼睛里荡漾起水色波光。

他也觉自己好笑,像个随地发情的兽,可此时此刻房栊幽暗灯火昏沉,他想要的女人就在他的怀里一副软化成水的顺从模样,那还有什么理由不要呢?

可是她的声音却自牙关中漫出来:“我再不会与你吵架了。”

他的笑声止住,而后,他抬起了身子,俯视着她。

她仿佛也渐渐找回了神智,容颜里晕开安然的笑来:“殿下还不回么?”

他不解,“你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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