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一卷簪缨世家报前恩贾琏助幼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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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荣宁两府,“文”字辈的只有贾政领着工部员外郎的差;“玉”字辈中,贾蓉是可卿死时,贾珍为丧礼上好看,特给他捐了个御前侍卫龙禁尉的官儿,如今也要随入皇陵祭拜。
倒是贾琏,身上只挂个同知,无须驻陵常奠,便留在家中经管外事。
这日傍晚,贾琏风尘仆仆回来,一进门就叫:“晦气!晦气!老太太要取一样要紧东西,恐下人没轻重,叫我亲自送去。
那起子蠢才,马不好生喂,鞍子也上不稳,害得我走走停停,跑了两天才到。”
凤姐儿围着勒子,正倚在大靠背上吃粥,闻言冷笑道:“我早料到了!那些奶奶大爷们,只要松一点儿缝,就八仙过海各样偷安耍滑,十个里头只好有一个正经当差的!”
贾琏咕咚咚灌下一杯茶,道“平儿说你找我,有甚事?”
凤姐反问道:“大老爷要给迎春说亲,你知道么?”
贾琏疑惑道:“人都不在家,怎么说亲?”
凤姐笑指他道:“太妃薨前就有影儿了。昨天二妹妹来找我,想托你打探打探。”
贾琏失笑道:“她还有这个心眼儿呢,也罢,说的是哪家?”
凤姐便告诉道:“眼下有两人,一个叫孙绍祖,据说是世交之后,现袭指挥一职;一个叫宋东行,官拜光禄寺少卿,他父亲和大老爷是旧识。
我想着,事关迎春终身,你是她亲哥哥,你不帮谁帮?就一口应下了。”
贾琏听说,丢下茶就往外走,凤姐忙道:“可是你屁股颠得不疼,才回来又去哪?”
贾琏回头道:“此事要快。我去写个拜帖,问问兵部的老向和礼部的老祝可有空闲,上门和他们说!”
隔了一日中午,凤姐儿正和平儿打点宝玉等人的生辰礼。贾琏风风火火进来,从袖中掏出两个纸封,拍在桌上道:“二妹妹身边有得用的人,叫一个上来。”
凤姐儿见他脸色半喜半忧,忙先问:“如何?”
贾琏撩衣坐下,叹气道:“两家各有好坏,端看老爷怎么选。
那孙家是大同府人,祖上原为小卒,后拜在太爷门下,才得以发迹。
他家子孙多在军中任职,京里只有这个孙绍祖。二十六七岁,仪表堂堂,高大魁梧。就是脾气火爆,屋里又收了好几个通房。
好的是没有公婆,媳妇不用立规矩,嫁去就掌家。”
凤姐摇头道:“不妥不妥!行伍中人多是鲁男子,二妹妹哪经得起他们揉搓,另一个呢?”
贾琏道:“宋家公子刚逾而立,人文文秀秀地,脾气和软,也无婢妾,且是世代书香。”
凤姐猜疑道:“难不成前头娶过亲?或是身患隐疾?”
贾琏大笑道:“奶奶英明,虽不中,亦不远矣。宋东行定过两回亲,都是将迎娶前,女孩儿患急症死了。京中现传他克妻。
此人倒也洒脱,只说缘聚有凭,缘散有定,按住家里不叫再给他寻摸女孩儿。他是幼子,又是庶出,也罢了。还是宋老爷急不得,私下和老爷提说的。”
凤姐儿低头沉思,道:“你的意思,是单拿给二妹妹瞧瞧,后头都由老爷做主么?”
贾琏顿了顿,摇头道:“老爷当喜孙绍祖多些,但依我看,宋东行更配二妹妹。莫若你问问迎春,看看她的意思。”
凤姐道:“她性子太软,就有什么想头,也不会和人说——就算说,你能劝动老爷么?别最后竹篮打水,叫她空欢喜。”
贾琏负手踱来步去,道:“尽力而为罢。”一面挨近凤姐坐下,道:“前头太太去时,我才六七岁,大哥也不过十二三。虽有奶嬷嬷照看,也是丢下耙儿弄扫帚,事事不畅意。
那时太太还没过门,老爷便回明老太太,让卢姨娘暂管家事。
此后两三年,她诸事经管得妥妥帖帖,对我们弟兄也无微不至。可惜福太薄,生下二妹妹就过身了。
这些年迎儿养在老太太身边,我也没尽过甚么心意,如今帮她一把,只当还卢姨娘的情儿。”
凤姐听得直点头,道:“迎春身边有个绣橘,她哥哥在大老爷身边做长随如今还叫那丫头来,把封儿拿去,让二妹妹亲阅。”
贾琏笑道:“啊哟,还有内应呢,倒是我小瞧了她们。”说着自出去了。
再说迎春,最是个心活面软没刚性儿的,且拙言少语,不与人合群。除姐妹同聚外,只和惜春偶有私交,惜春尚小,不过一同下棋论画,打发闲阴罢了。
直到岫烟进园,年纪儿虽也不大,却沉稳练达,行事有度,表姐妹间又投缘,迎春才算有个说话的伴儿。
此前她听了岫烟司棋的劝,鼓足勇气和凤姐开口。虽得了应承,却不敢抱多少指望;说无指望罢,心底又暗暗期许;更怕二者皆非良人,知晓了反添烦恼,还不如葫芦提嫁了。
如此捱过几日,忽听凤姐儿传绣橘去,知道必是访出了结果,心中忐忑陡涨了十倍不止。
待取回那封儿,迎春更慌地手抖脚软。勉强拆开,先一目十行扫过,又逐字逐句读一回,呆坐片刻,便命去请邢姑娘。
一时岫烟来到,见桌上摊着两张字纸,心中有数,因问:“查得怎样?”
迎春双颊火烧般,将纸塞到她手里,见她要推,忙紧紧按住。绣橘也道:“姑娘们谁跟谁,但看无碍。”
岫烟只得接了,从头一一看完,见迎春羞地头也抬不起来,便揽住她悄问:“姐姐作何打算?”
迎春摇头不语。倒把个绣橘急得团团转,一面偷指迎春,一面朝岫烟连连福礼。
岫烟意会,又道:“真觉得两个都好,自然无话,只等老爷做主。
但梨儿桃儿,还有人爱吃,有人不爱吃哩。心生偏爱,也是人之常情。”
迎春垂首,声若蚊蝇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托二哥打听已是出格,怎么还自己择选?此事万万不可。”
绣橘劝道:“二奶奶让我告诉姑娘,有话只管和她说,不就是要为姑娘做主么?”
迎春怔了怔,咬唇道:“只怕老爷早有主意,说也无益。”
岫烟道:“老爷既未一口回绝,可知对他们皆是中意的,姐姐从中挑一个,并不算忤逆父意。
再说还有琏二哥,男人家和我们不同,一句话,或许就让老爷改了主意。”
迎春脸上红潮滚滚,依旧咬紧牙关,死活不松口。
绣橘恨铁不成钢,急得哭了起来。
岫烟道:“傻丫头,你一哭,二姐姐岂不更烦恼?快进去擦擦脸,别叫人瞧见。”
一边傍着迎春坐下,缓缓道:“姐姐这么个柔弱人儿,又不屑阴司手段,再寻个酗酒打人养小老婆的夫君,如何是好?
反观宋家公子,脾气好,又爱看书下棋。自己也置了宅子,不和父母同住。
克妻的名声,终究虚无缥缈,不比那孙公子,坏处都是实打实地。
姐姐这会子心中正闹,反不利做决断。不如我陪你外头逛逛,晚间安静了,再细想想。”
言毕,拉着迎春从柳叶渚经芦雪庵,直走到蓼汀花溆才折返。见迎春脸上露出笑模样儿,岫烟才放了心,告辞回到穿壁台。
刚进院门,就见晴雯陪金妈妈坐在廊下吃茶,篆儿也在一旁,正教兰官打络子。见她回来,几人都站起来。
岫烟便问了宝钗好,金妈妈也笑向她问安,道:“几天不见,姑娘气色越发好了。”
岫烟将她让进屋内,篆儿搬过机子来,金妈妈告了座,坐了。
又递上一个小荷包,道:“这是头起儿份子银,一共五两,二爷让我送来。”
岫烟连连摆手,道:“那绣架子我一没出力,二没出本钱,单画个图样,怎么还能要份子?我如今卖些络子,也不缺钱。妈妈还是拿回去。”
金妈妈笑道:“我们大姑娘有心,一看那绣架就品出好处来,巴巴儿地要了画样,让二爷做出来售卖。
她只说这是小物,卖个巧儿罢咧,也没和姑娘算分成。
不想这小东西竟火了,二爷店里五十架几天就被抢光,利虽薄,也净赚有二十多两。
二爷说,不能白占姑娘便宜,就依外头行情,算了两分利。
可惜二爷铺子小,要像大爷那样,京里南边光杂货铺针线铺就四五家,这个出几百架,那个出几百架,不知多少利呢。”
晴雯几个听直了眼儿,篆儿道:“薛大爷也给姑娘利钱?”
金妈妈还未开口,岫烟先啐道:“这丫头,怎么成了个小钱串子?从木料到人手,散货到拢账,都是大爷家使力,怎么就给我分成?
再者大家自己人,姐姐要图样,给她也是该的,难不成还去邀功?”
篆儿还要再说,被晴雯拧了一把,也就闭口了。
金妈妈笑道:“二爷也这么说,所以大爷大姑娘要给姑娘钱,他一口回绝了。只说从自己手里出,堪堪是个意思就得了。”说着将荷包又递了递,道:“这是过了明路的,姑娘只管接。”
岫烟见说到这份上,只好收下。
金妈妈道:“这种东西说着妙,其实行家看两眼就会了。再过两月,京里大大小小铺子怕都卖起来,也就赚个短钱罢。”
岫烟笑道:“这于我,已是意外之财,哪能天天发呢!”说得大家都笑了。
倏忽宝玉生日已到,恰值孟夏时节,杂英坠红,绿风初暖。
岫烟一大早便随姐妹们来在红香圃,可恨湘云嘴快,一开口就点破岫烟生日。
大家听说,又惊又喜又叹,算算寿星竟有五位。除薛蝌不便进园,宝玉宝琴岫烟平儿叫人围在中间,劝酒行令好不热闹。
待散席,平儿因说凤姐日渐病痊,整日闷闷地无事可做,众人便约了同去探望。
凤姐一则尚需调养,二则宝钗探春管家甚妥,三则贾母王夫人未归,平儿又劝她保养为上,便乐得丢开手,倒也惬意。
今日见了她们,不免心中欢喜。宝玉等谢过贺礼,便团团围坐,说些家常。
湘云吃多了酒,娇躯倦乏,才在芍药花下酣甜一梦。醒来犹觉头晕,便向凤姐讨“酽酽的凉茶”吃。
凤姐儿笑道:“我家的茶就这么好吃?一个两个的都来要。可惜说迟了,头遍茶已经让林姑娘抢去了。”
众人想起黛玉“吃我家茶,做我家媳妇”的笑话儿,都乐得前仰后合,唯有宝玉黛玉红了脸,只管啐着凤姐儿。
宝钗从来见打趣他们,都觉好玩好笑的。今日不但不可笑,还有一股莫名苦意侵胸透鼻,忙道:“云丫头在青石板上憨睡那么久,敢不是发了热?心里燥郁,才要凉茶吃。”说着,走到湘云身边摸她额头。
湘云见她如此,酒一下醒了大半,跳开嚷道:“无事无事!姐姐别来吓人,倒像会过了病气给凤姐姐。”说着一溜烟跑开去,众人越发笑个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