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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一卷簪缨之家怡红院慈祖母哭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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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赶到床前,见宝玉面色晦滞、目光虚浮,心内不由一沉,俯下身轻唤道:“宝玉,我的儿,祖母来看你了。”

宝玉眼珠微动,撇了她一眼,又痴痴发呆去了。

贾母大恸道:“皇天菩萨,这可不要了我的命?!”王夫人也拉着宝玉的手痛哭,满屋之人无不掩面而泣。

贾母定了一回,恨声问道:“今儿跟宝玉的是谁?!他到底吃过什么?还是碰见什么,吓着了?!”

袭人等早已跪下,回道:“宝玉一日都在家里,并没有吃错东西,也没有吓着。

晴雯才从园子里找他来,有没有碰见谁,还要问问她。”晴雯听说,忙将方才之事细述一遍。

王夫人哭道:“不知林姑娘的人说了什么,吓得宝玉”

一语未了,贾母断喝道:“什么时候了,还这样听风就是雨!还不快叫大夫!再带紫鹃来!”众人听说,俱诺诺领命而去。

王夫人自悔失言,忙站起来赔礼解释。

贾母叹道:“我知道你是着急,心疼宝玉的缘故。我并不是把林丫头看得比宝玉重,不过怕你一时顺口,在外头也这样说。

旁人定要说你不慈,连个孤女都容不下,你岂不白受冤枉?对宝玉也没好处。”王夫人满面通红,低着头只是拭泪。

岫烟湘云怕王夫人脸上不好看,早悄悄儿避了出去。

一时人回:“姨太太和宝姑娘来瞧哥儿。”二人忙起身相迎。

薛姨妈进去看过宝玉,不免陪着哭了一回。

忽听外头一迭声道:“袭人姐姐回来了!”接着帘子一打,袭人已拉着紫鹃赶了进来。

贾母满腹忧愤正无处发泄,一见紫鹃厉声喝问:“你这小蹄子和他说什么了?!怎么就吓得这样?!”

紫鹃早听袭人说过缘由,忙跪下回道:“实在没有什么,我只说林姑娘大了,不知几时家去”

贾母原要骂紫鹃几句,好叫宝玉出气,及听见这话,只觉千言万语噎在喉头,竟不能再说一句。

众人暗窥贾母脸色,见她似忧非忧,似喜非喜,不知是什么意思,也都不敢说话。

倒是贾母自己“唉”了一声,流泪道:“我当什么事,原来是为这个”

薛姨妈先劝道:“宝玉和林姑娘一处长大,比亲兄妹还亲些,这会子突突地说要去,他自然伤感。老太太放宽心,这不是什么大病。”

贾母叹道:“姨太太不知道,林家族人凋零散落,我们姑爷去后,林丫头着实没投奔处。宝玉不知道,才会信那些傻话。”

薛姨妈道:“就是林家来接,您也不舍得。”

贾母点头道:“正是,那孩子生得单弱,心思又细,离了我如何使得?不怕姨太太笑话,就为看宝玉娶亲,黛玉出阁,我也要多活几年!”

薛姨妈忙道:“何止孩子们嫁娶?就是曾孙玄孙,您还有抱不够的时候呢!”

正说时王太医来了,细细诊断一回,原来是痰迷心窍,没甚要紧的,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贾母执意要看宝玉吃药再走,大家都挪至外间,暂且等候。待到药煎好,紫鹃服侍宝玉喝下,果见他明白了些。

贾母王夫人心下安稳,又因宝玉不放紫鹃走,便让她留下,另派琥珀去潇湘馆。

安排妥当,又嘱咐众人半日,贾母等才散了。

展眼到了二月初二,邢夫人早定下这日请娘家亲眷来走走,迎春岫烟一早过来,帮忙邢夫人铺陈。

邢德全昨日就在这里,邢忠蒋氏离得近,不多久也都到了。

众人正坐着闲谈,婆子来回:“二姨奶奶、姨老爷并三姨来了。”

说话间一个美貌妇人走了进来,约摸三十来岁年纪,修眉俊眼、朱唇含笑,正是邢夫人行二的那个胞妹。

邢忠蒋氏当年极疼爱这个妹子的,如今久别重逢,不免洒了几滴喜泪,复致拜祝之词。

邢夫人笑道:“今儿二月节,依南边旧俗,要戴篷叶吃撑腰糕的,京里没这些,不过叫你们来逛逛。”说着命迎春姐妹拜见姑姑。

邢二姐拉住她们细细打量,见岫烟穿一件蜜合色杭绸对襟袄儿,系着葱白底绣青竹的裙子;脸儿有几分丰润,眉舒鼻挺,一双杏眼黑白分明,顾盼间极为灵动。

又见迎春穿一袭紫灰色绣折枝花卉窄袖夹袍,瞳剪秋水,唇凝红樱,那肌肤就像玉碾就的。

邢二姐赞道:“迎儿烟儿倒像一对并蒂花,叫我不知先夸谁好。”说着叫小丫头送上表礼,迎春岫烟谢了,仍坐下说话。

邢夫人就问:“怎么不见妹夫?三妹妹并暖姐儿?”

二姐笑道:“他和大老爷、琮哥儿去了书房。姐儿在车上晃睡了,三妹妹抱着她和耕哥儿在后头呢。”

邢夫人问:“耕哥儿也有六七岁了罢?真难为你们,把个侄孙当儿子养了这么些年。”

二姐道:“我那口子是老来子,比他大哥小二十岁。公婆去得早,他和侄儿一起长大,怎么忍心丢下侄儿的独子不管?”

邢忠笑道:“这不和我们家一样了?亲家哥怎么没来?”

二姐低头道:“前年侄儿和侄媳妇回娘家,不想沿途一座小山塌了半边,埋了好些人,他们也在里头。

大哥大嫂悲哀过甚,身子也垮了,精神也没了,好几年没出门子了。

耕哥儿那时节才五岁,我们就带他跟暖姐儿一起养。别看他那么点子大,真真儿懂事伶俐,怨不得人疼他。”

邢忠蒋氏不免唏嘘,这时邢三姐抱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进来,笑道:“妞妞才睡醒,正找妈妈呢。”

二姐忙接过那孩子,教她叫舅舅姨妈,另有个小后生早在地下磕头了。

正闹着,贾赦的小厮来回:“老爷那边来了客,不得闲儿。请太太招呼各位亲戚,他和姨老爷等客散再来。”邢夫人点点头,又命丫头续茶,上新鲜点心。

因问二姐儿道:“妹夫今年还下场吗?依我说,还是去得好。秀才虽有功名,到底不是官身。”

二姐笑道:“他有些灰心不想去,且慢慢来罢,牛不喝水还能强按头?”说着偷偷使个眼色儿。

邢夫人会意,道:“三妹妹最爱梅花,如今腊梅开得正好,迎儿烟儿带姑姑前头瞧去。”

待他们走了,才道:“昨儿有人给三丫头说亲,你们觉怎么样?”

邢德全先道:“那吴家小爷是个秀才,家里颇有田产,就是年纪小两岁。”

邢忠分家出去时,三姐尚在孩提,又分别了十几年,哪有什么兄妹情分?

不过终究是自家妹子,便也笑道:“这倒没什么,只要知冷知热,对媳妇用心就好。”

德全拍手道:“正是!吴家离得又近,若三姐受了委屈,我们也好打上门去!”大家听说,都哈哈大笑起来。

二姐道:“既这样,定个日子请吴小爷家去坐坐,让三妹妹看一眼。届时还要请大哥参详,我那日也回去。”

众人都道:“就是这样。”

忽听外头人回:“老爷、姨老爷来了。”话音未落,贾赦已背着手踱了进来,后头跟着位蓝衣文士。

暖姐儿伸手要爹爹抱,吴坚和众人见了礼,忙接过女儿哄着,又对耕哥儿交代几句。

说话间迎春几人也回来了,道是:“才刚在小花园碰见凤姐姐,就一起过来。”

凤姐忙带了女儿上前请安,笑道:“我磕头来迟,大舅二姨莫怪。”

又回说:“酒菜俱已齐备,另有上好的鱼肚煨火腿和野鸡崽子汤,孩子们最爱吃的,就请入席罢。”

大家来到飞来斋,只见当地两张紫檀黑漆描金大圆桌,一架富贵有余玻璃纱屏风隔在中间。

各色珍稀果馔已摆的满满实实,媳妇丫头们捧着漱盂巾帕在地下伺候。

众人虚让一番依次坐下,凤姐只在旁安席布菜。

又叫丫头带耕哥儿在小桌上独吃,把龙鳞饼、龙须面并各色菜给他夹上;又命拿围嘴给姐儿们戴好,挑了易克化的点心喂她们;又打叠了“熏虫”的饼儿送与二姐三姐,安排得十分周详。

蒋氏等人俱赞:“好个玲珑心肝玻璃人儿,这行事做派再难寻出第二个,大姐姐得此佳媳,真是好福气!”

邢夫人虽看凤姐不入眼,今日见她礼待娘家人,厌恶之心倒去了两三分。且贾赦亲来陪客,她自以为脸上有光,笑道:“难为她大病初愈,忙了这边忙那边,行事还这样周全。”

又对凤姐道:“你也不必让了,坐下吃饭罢。”凤姐才告了座,坐了。

贾赦周旋一回便推有事,只留贾琮待客。

散席后,凤姐儿邀蒋氏及邢家姐妹进园游玩,进门时恰遇着琥珀,凤姐儿问:“老太太午睡起了没?”

琥珀笑道:“早起了,都在三姑娘处玩着。”

众人听说忙往秋爽斋来,果见贾母等都在晓翠堂上,正说的热闹。

原来薛姨妈生日将至,要借园子摆寿酒,大家议论宴品菜式呢。

彼此见过礼,贾母命巧暖二人在身边坐下,逗她们玩了会子。因问:“巧儿的斗篷实在精致,是针线上人做的?”

风姐儿忙道:“是邢妹妹做的,姐儿爱得什么似的,在屋里也不肯脱。”说着哄巧姐儿解下斗篷,亲自捧上去。

贾母眯眼瞧去,只见那上头绣着黄白两只小猫。一只跃起扑蝶,一只趴在草丛里玩球,那毛儿竟根根都能数清。又见猫眼里好似有什么东西,忙叫鸳鸯来认。

鸳鸯细看了半日,笑道:“真妙得了不得,这猫眼里映着半只蝴蝶,那只眼里是个毛球。”

贾母赞道:“竟比慧纹也不差什么,不想邢丫头还有这本事。”说着递与宝钗道:“你们也赏鉴赏鉴。”

众人传看一回,都轰然称妙。

岫烟笑道:“我倒臊得站不住,微末小技,哪里能说好?”

凤姐儿道:“巧儿以后就跟姑姑学针黹,也不枉了她的名字。”

贾母道:“正是,这名字叫得好,以后必定心灵手巧。”

凤姐忙道:“老祖宗有所不知,这名儿是上回刘姥姥起的。说是‘以毒攻毒,以火攻火’,必能保佑她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我也不信这个,就想着贫苦人起的名字,能压得住她。我倒想讨老太太的福寿,又怕姐儿担不起——世人有几个能赶上老祖宗呢。”说得大家都笑了,贾母十分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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