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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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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衣自明仪肩上滑落, 屋外禅灯的冷光洒满肩头。忽如其来的凉意,激得明仪打了个激灵。谢纾的发垂落在她肩上。明仪抬手推了推谢纾,断断续续道:“大半夜的, 你发什么情?明日不要早朝吗?”“要, 又如何?”谢纾专注他的动作,根本不给明仪喘息的机会, 义正言辞地告诉她。“明仪, 你是我的妻子。”因为是妻子,所以想亲近。明仪愣了一瞬,睁圆了眼看他, 视线中他的眉眼近在咫尺,那双与她对视的眼睛, 似要望穿她心底。她望见他鬓角泛潮的碎发, 触到唇畔热意, 嗅到春意盎然的意可香。寂静夜色下, 他的心跳格外有力清晰。明仪思绪飘散,心跟着跳得飞快。成为妻子的仪式,还差最后一道。她明白, 谢纾想完成那道仪式。很想。可……今夜她不方便。很快, 谢纾也察觉到了。“你月信至了?”他问。明仪赧然地点点头:“嗯, 这回提前了好几日。”她的月信一向不怎么准, 这回也是从马场回来后小腹不适才发觉的。谢纾松开她, 淡淡道了声:“抱歉,可有不适?”方才那一番纠缠,让明仪有些脱力, 抓着锦被, 靠在玉枕上, 摇了摇头:“无大碍。”顿了顿,小声补了句:“也就一点点腹痛。”谢纾起身点燃了黑漆透雕木桌上的蜡烛,就着烛光看清她略微发白的唇瓣,和看上去毫无血色的脸。他拧眉,将守夜的玉梨唤了进来:“吩咐膳房立刻备碗姜汤过来。”玉梨愣了愣,看向明仪。姜汤不是临睡前服了一碗了。还要吗?明仪给玉梨使了个眼色,玉梨立刻会意,忙朝谢纾应道:“是,立刻去备。”话毕,玉梨转身离去。屋里只剩夫妻俩,烛火忽明忽暗,明仪伸出小指勾了勾谢纾的衣袖,理直气壮道:“你妻腹痛,快帮着揉。”谢纾朝她扫了眼,那眼神里多少带了点嫌弃她麻烦的味道。虽是如此,他还是坐到明仪身侧,将手盖在她小腹上,照着很久以前曾借阅过的医经里记载的方式,缓缓地揉。却被她嫌弃:“力道太轻!”谢纾:“……”“左边一点。”“不对,重一点。”“嘶,你当捏馒头呢?要轻轻的来。”“不是不是,上去一点。”“你会不会揉啊?”被嫌弃了一大通,谢纾停下动作,冷声道:“不会。”明仪:“……”怎么了?是你拿剑握笔掌握生杀大权的手,用来给你夫人揉小腹大材小用了?一点耐心都没有,怎么做人夫君的?明仪不满道:“你便是这么对待你身体不适的妻子的?”“我看你还有力气找人麻烦。”谢纾道,“好的很。”明仪:“……”不久后,玉梨端着碗姜汤进来。明仪样样都要求精细,不能有一点怠慢。谢纾瞧了眼放在小桌几上的姜汤,装姜汤的碗是汝窑特制的彩绘白瓷,姜汤

旁还配着八小叠佐姜汤的点心,每块点心都用不同花纹的琉璃盘装着,点心旁还备了净手用的帕子,以及喝完姜汤后漱口用的香汤和香片。明仪瞥了谢纾一眼:“我身上没力气,你喂我。”谢纾端起姜汤,考虑到明仪挑剔的性子,他先抿了一小口,看看姜汤有没有太烫太甜太辣太凉。明仪:“不必用嘴喂,用勺喂就好。”谢纾:“……”明仪把头伸过来,微微张嘴,示意他快点喂。谢纾依言一勺一勺地将姜汤喂给她。姜汤沾湿了她的唇瓣唇角,本就娇艳的唇瓣更显润泽晶莹。姜汤很快见底,谢纾沉着眼放下碗勺。明仪唇角沾了姜汤,吩咐谢纾替她拿干帕子过来,可她没等来干帕子,却等来了谢纾的唇。气息相交,衣角相贴,桌上的碗勺“哐当”一声翻倒在地。明仪也不知道为什么喂姜汤喂到了卧榻上。谢纾的吻看似疾风骤雨,实则隐忍而有分寸。稍稍亲近片刻后,谢纾松开了明仪,靠在她肩头静静平复,额间的汗水顺着发丝而下。明仪关切他道:“夫君……”谢纾“嗯”了声:“你要帮我?”“我、我……你……”明仪红透了脸,“你别想!我不会。”谢纾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吹熄了黑漆透雕木桌上的烛火。屋里暗了下来,静谧夜色掩下翻涌情潮。谢纾躺在明仪身侧,伸手揽她进怀,温暖的掌心覆在她小腹上。“睡吧。”他轻声道。明仪应了他,可闭上眼却久久无法再入眠。小腹上传来他掌心的暖意,也不知怎的,开始胡思乱想,妻子和心上人是一个意思吗?*那夜过后,谢纾依旧整日忙于朝政。盛春,月初。万紫千红竞相睁眼之时,原定在梨园广场马球赛如期而至。明仪坐在看台上首,百无聊赖托腮望着赛场,赛场上骏马奔驰,马球在杆下流转。马球场上时不时传来欢呼声。崔书窈和裴景先夫妇二人在场上配合无间,已连着拿下了三场比赛的彩头,一时风头无两。今日的马球赛仿佛让二人找回了当年风光。崔书窈骑在马上,笑着自马场上朝明仪看来,那笑里满是洋洋得意。明仪懒得理她,移开视线,径自取了杯桃花酿,惬意无比地小酌。程茵刚从大慈恩寺陪母亲礼佛回来,正巧赶上了马球赛。此刻她正坐在明仪身边,瞧见明仪面对崔书窈的挑衅一脸淡然的模样,不由道:“殿下今日瞧着心情不错。”明仪眉梢微扬:“还成吧。”马球场上,崔裴二人势头很猛,显然是冲着拿下今日全部彩头去的。不过可惜,最后那彩头会是她的。明仪朝远处望了望。谢纾许是还在忙公务,尚未到场。自她月信那日后,谢纾便未回过宜园。她早料到会如此,那日谢纾临走前,她特意提醒了他,别忘了答应过她,要拿下彩头的事。他自是答应了,顺带还在她唇上讨了一点小好处。程茵扫了

一圈看台,若有所思地问起:“今日怎的不见姜菱?”“她昨日跟着平宁侯夫人去云城外祖家贺寿去了,说是要待上几日才回来,赶不上今日马球赛了。”明仪道。程茵叹了口气:“那可真不巧,你知道的,我那阿兄从不爱凑热闹,今日专程为姜菱来这,倒是扑了个空。”明仪目光微闪。她也不好告诉程茵,姜菱就是为了躲你阿兄才特意出城去贺寿的。程茵不提,明仪倒是未在意。程茵一提,明仪才注意到站在不远处的程之衍。今日的程之衍一改往日沉闷之气。一身朱色梅花纹长袍、配着金筐宝钿玉腰带,头上是亮眼的红宝石金冠,满身鲜艳,环佩叮咚。姜菱素来最喜鲜艳之色。都说孔雀求偶会开屏,原来人也一样。明仪轻叹,也不知有些人何时才会“开屏”。“说起来,英国公夫妇怎么会想到要同平宁侯府结亲的?”明仪随口问了程茵一句。程茵神秘一笑,举着茶盏慢悠悠道:“这却是说来话长,还得从几年前三王之乱说起。”明仪抿着桃花酿,脸上泛着微醺的浅红:“你且说来听听。”程茵道:“几年前三王之乱那会儿,我家阿爹和平宁侯一道进宫平叛,平宁侯替我阿爹挡了一箭,救了我阿爹一命。我阿爹感恩,便派人送了不少谢礼给平宁侯。结果你猜怎么着?”明仪:“嗯?”“平宁侯把那些谢礼都退了回去,只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皮糙肉厚跟沙袋似的,挨一箭没事。”程茵捂嘴笑,“那会儿我阿爹便觉着平宁侯是个实诚人,可结交。”“其实原本三年前我家便要向平宁侯府提亲的,只不过被郑柏那小人耍计抢了先。后来平宁侯府同令国公府结了亲,我家自不好再说起此事。”明仪:“原是如此,这么说来,这回去平宁侯府提亲也是英国公的主意?”“那倒不是。”程茵悄声道,“这回却是我阿娘的意思。”明仪张了张嘴:“你阿娘属意姜菱?”程茵道:“正是。”明仪略有疑惑:“可我听闻英国公夫人眼光颇高,先前好些出身名家的闺秀都被她婉拒了,连看梁王那位闺誉极佳貌美如花的嫡长女都不甚满意,她何以看上姜菱?”“这事说来也巧。”程茵道,“你是知晓的,我阿娘同我阿兄是一个脾气,不喜人多热闹,平日不大出门见客,加之自先帝去后,她便随你祖母一道,常年在大慈恩寺礼佛,故而现今京城年轻一辈的闺秀少有认得她容貌之人。”“上个月她在大慈恩寺后山,不小心跌进了小山沟里。你是知道的,我阿娘她……稍稍有些重量,身旁婢子拉不动她,我阿娘只好让那婢子先去大慈恩寺搬救兵,自己留在原处等待。”“恰好那时一群贵女踏青而来,见着我阿娘陷在泥坑里,个个避之不及,连让丫鬟婆子搭把手拉人都嫌脏。”“其实那群贵女的心

思我也明白。无非是瞧我阿娘一身素衣打扮,以为是哪来的无名山野老妇,自恃身份怕与老妇牵扯上关系,脏了自己的手罢了。”明仪听到这还有些云里雾里的。“所以呢?”明仪问,“这同你阿娘看上姜菱有何干系?”程茵轻咳了几声,饮了口茶汤润润喉:“我这不是还没说完吗?”她继续道:“那群踏青的贵女里头,正好有姜菱。她二话没说,上手就把我阿娘背出了泥坑,一路背着我阿娘去看了大夫,清洗包扎过后,送她回了大慈恩寺。”“我阿娘当时便想,这姑娘看着身板小小的,力气倒挺大,背了她一路也不喊一句累。还有那份见义勇为的善心,她很是欣赏。”“我阿娘还说,姜菱这姑娘很是有趣。”程茵道,“她当时为了答谢姜菱,亲自下厨在寺里煮了碗素面给姜菱。我阿娘那个厨艺,我家人人避之不及,阿兄见了绕道走,我阿爹见了要喊一句好可怕,结果姜菱竟然吃了三大碗!”“我阿娘这辈子从未见过如此欣赏她厨艺之人,顿时心花怒放,觉得这姑娘能成。”明仪:“……”姜三碗这个诨名真是没白叫。程茵:“不过我二叔却觉得这桩婚事不是很妥。”“一则嘛,他觉得平宁侯府的门第在众多联姻备选中实在排不上号。二则,毕竟平宁侯府先前与令国公府联姻闹得不欢而散,姜菱又是再嫁之身。他心中多少有些顾虑。不过毕竟不是他儿子成亲,他说了也不算。”“我阿爹阿娘倒是对这些顾虑不多,不过终究是给我阿兄说亲,总要探探我阿兄的口风。若我阿兄不甚满意,爹娘自不会强求。”言及此,程茵忽笑出了声:“你猜我阿兄听了这事,是如何说的。”明仪猜想,大概是说了愿意之类的话,却听程茵道:“我阿兄说,既然英雄不问出处,女子又凭何要论过往?”明仪微愣,她倒是没看出来,程之衍那般刻板守旧之人能说出这番话来。“阿兄他约是很中意姜菱。”程茵朝今日破天荒穿了一身鲜艳衣裳的程之衍看去,“却不知为何,姜菱总似在躲着他一般。”“约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明仪喃喃道,心里却想起姜菱说过的那句“不合适”,不由有些出神。要想让一开始便觉得“不合适”的人转变心意,怕是很难。明仪又朝远处望了眼。谢纾还没过来。马球场上喝彩声不断,间或还传来礼炮锣鼓声响。明仪被声响吸引着朝马球场上望去。在方才她与程茵说话的间隙,崔书窈和裴景先已经拿下了第五个彩头。崔裴二人骑着马肩并肩走在马场上,相视而笑,好不甜蜜得意。仿佛这场马球赛是为了证明他二人恩爱缠绵而设。马球场上还剩下五个彩头。明仪的心莫名有些空落落的。她朝身旁云莺低语道:“你悄悄出去问问,摄政王为何还不来?”云莺应了是

,趁着众人不注意,悄然离开马球场,朝皇宫南门宣政殿而去。宣政殿外驻守着层层卫兵,将整座宫殿围成铜墙铁壁,整座宫殿寂静肃穆,透着威严之感。云莺站在三层高台之外远望,里头似乎正在议事。她请人为她通传,等了许久,才等到乘风出来。乘风自是明白云莺为何而来,可他也无奈,只能道:“王爷正在殿内议事,暂且走不开。”云莺叹了一声:“那便劳烦郎君进去同王爷说一声。一会儿若得了空,尽快过去。”末了云莺又添了一句:“虽说殿□□谅摄政王的难处,可王爷一而再再而三失约,殿下心里总归是不好受的。殿下也不是那等无理取闹缠人的女子,只这回这事实乃她多年未解之心结。”*梨园广场。马球赛已比完了第七场,只剩三场没比。崔书窈和裴景先夫妇俩默契十足,已连着拿下了七个彩头。明仪无心再看球场,她朝远处望去,见云莺独自一人回来,便什么都明白了,唇角失落往下一弯。赛场上休息间隙,崔书窈挽着裴景先的手,从明仪身旁经过,毫不掩饰唇畔笑意。“听闻近日殿下在向摄政王习马,不知可有所成?”“哦,我差点忘了,摄政王日理万机,怕是有些日子未归家了吧。”“摄政王与殿下夫妻恩爱,也不知今日会否从百忙之中抽出空来陪陪殿下。”明仪不屑地一笑:“那是自然。”他答应过的。崔书窈刻意凑近明仪小声道:“你还在等他吧?可惜,摄政王正忙于处置江南道赈灾银贪墨之事,今日恐怕不会来了。最后的彩头会是我的。”明仪心头莫名紧了紧。崔书窈脸上挂着得逞的笑,继续回马球场赛球。她和裴景先二人毫无疑问地拿下了第八场和第九场的彩头。最后一场定在两柱香后开始。压轴的彩头是一支白玉缠金丝桃花簪。明仪望见那支簪子愣了愣。她认得那簪子。那簪子原是她父皇赠予母后之物,做工形状皆取自《桃夭》,有定情之意,谁曾想一番流转竟成了这场马球赛最后的彩头。自己父母的定情信物,明仪自是不愿让这东西落于他人之手。可眼看着最后一场比赛就要开始,谢纾却还未过来。他大约是来不了了。云莺怕明仪难受,轻轻劝道:“今日这马球实在无甚意思,殿下不若和程娘子一道去花园转转散散心?”程茵忙附和着点头,顺带夸了一番花园里的春景,意图引开明仪注意力。明仪没应,藏在衣袖里的手心紧了紧,垂下纤长眼睫,强撑着道:“再等等。”最后一场马球赛的锣鼓尚未敲响,也许他还来得及赶过来。崔书窈牵着马朝明仪看去,勾了勾唇,正准备上马,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是有什么“大人物”坐着金辇来了梨园广场。云莺远远瞧见金辇过来,欣喜地去唤明仪:“殿下,来了。”明仪别过脸轻

哼了一声,而后唇边浮起一丝笑意,满脸都是喜悦期盼的绯红。崔书窈紧拽着马绳面容僵硬。在场众人的目光都朝那座金辇而去。金辇上的人抬手掀开车帘,从辇轿上缓缓下来。先露出的是他的金靴,而后是他异于中原人的容貌。在那人露面的那一瞬,众人皆是一怔。怎么不是摄政王,而是……回纥小可汗。明仪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崔书窈瞧见眼前这一幕,毫不掩饰地笑出了声,那笑里充满了同情与嘲讽。明仪指尖扯着裙摆,久久没说出话来。马球场上众人面面相觑,只有回纥小可汗还在状况外,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他刚从辇轿上下来,一眼便望见他的小公主在朝他笑,那笑容千娇百媚,万般动人,眼里仿佛盛满了光,暖得能融化积雪。可不知为何,很快那令人看得心潮澎湃的笑容便消失在了她脸上。阿曼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鸿胪寺杨少卿跟在阿曼身旁,负责为阿曼引路,他道:“小可汗方才不是说想赛一局马球,正巧还有最后一局没赛,您要不要去试试身手?”“也好。”阿曼应了声,翻身上马朝球场而去。临去前,阿曼朝看台望了眼,见彩头是支精致别致的桃花簪,小公主似乎对这只桃花簪颇为在意的样子。“不知这簪子有何来历?”阿曼问身旁的鸿胪寺少卿。杨少卿世家出身,见识广博,恰好对这簪子之事有所耳闻,便告诉阿曼:“此簪原是先帝送给其发妻之物。听闻从前先帝对先皇后一见钟情,只他是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拉不下脸来言明对先皇后的爱意,便赠了这支桃花簪,含蓄以表其情。不过说来也奇怪……”阿曼疑惑:“怎么?有什么奇怪的?”杨少卿道:“这簪子在三王之乱那年便遗失了,没想到竟找着了。也不知是谁把这簪子安排成了今日最后的彩头?”“哦?还挺有意思。”阿曼忽然觉得今日这场马球赛他还非比不可了。若他能拿下这最后的彩头,想来小公主也会对他另眼相看。很快,最后一场比试的锣鼓声响起。球场上,马蹄声乱,风沙渐起。阿曼生于草原,自小在马背上长大,对马球一事十分热衷且擅长。一进了场子,便如鱼得水。崔裴二人虽也技艺精湛,但到底在偏远之地呆了三年,骑术和技巧生疏了不少。不比阿曼在回纥时便日日与草原野马为伴。无论是御马还是抢球都不如阿曼手脚利落、得心应手。一番腥风血雨厮杀过后,阿曼挥动木制球杆,从崔书窈和裴景先手中抢占了先机,一举挥杆击球进洞。击球进洞的那一瞬间,阿曼深觉自己此刻风采绝然。他想象着小公主看见他这般风姿时的样子,回头朝看台上望去,却发现明仪的位置上早已人去楼空,空无一人。阿曼:?*临近黄昏,宣政殿内议事才结束。众臣自压抑的殿内出来,或低

头不语,或长叹摇头。连日来的审问,江南道赈灾银失踪一案,真相已然昭然若揭。江南道节度使以权谋私,勾结江南道众官员,贪墨赈灾银近五十万两,罪大恶极。按理说犯下这等恶事,依照大周律理当严惩。摄政王处事果决,心中素有成算。早前也的确有派遣兵马将其拿下之意。一切准备就绪,可就在今早,江南道节度使苏晋远派人呈上了告罪书。那封告罪状,可谓字字泣血。首先沉痛地表达了自己因一时贪念犯下大过而深深愧疚,自责不已。而后,“坦诚”直白地将自己的过错一一言明,并且将贪墨的银两悉数上缴,以赎回自己的过错。再接着隐晦提及自己曾经在助新帝登基时立下的汗马功劳,暗示他已然上缴藏银,若新帝不看情面严惩自己,恐会背上忘恩负义之嫌。新帝登基不过寥寥几年,根基尚浅,而那苏晋远常年驻守江南道一方,气焰嚣张,拥兵自重,似盘踞山中的猛虎一般。地方强权,京中难控。就算知其犯有大罪,仍不可擅动。此事看似是一桩贪墨案,实则却将如今新朝的隐患暴露得一般无二。连日未眠,一场议事结束,谢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一旁的紫檀木灵芝纹桌案上,放着他母亲温氏多年来给他写的第一封的亲笔来笺。请求他放过自己“父亲”。谢纾沉默着出了宣政殿。乘风见他出来,向前禀道:“梨园广场的马球赛已经结束了,最后那彩头被回纥小可汗夺了去。”谢纾眼微沉问道:“殿下呢?”乘风顿了好一会儿,回道:“似乎在麟德殿,英国公府的程姑娘在她身侧陪着。您现下可要过去寻殿下?”谢纾未答,又问:“回纥小可汗在何处?”乘风道:“听鸿胪寺的杨少卿说,马球赛结束后,小可汗便去了梨园广场旁的御马场练骑射。”*马球赛后,小皇帝还在麟德殿设了场晚宴。宴请众臣和回纥外宾。明仪坐在女宾席,“小酌”着桃花酿,绿酒一杯一杯下肚。周围方圆十里都能感受到她沉郁的气场。脸臭得连崔书窈都不敢轻易上前招惹她。程茵试图从明仪手中把酒杯抢过来,却失败了,只好道:“我的祖宗,莫要再喝了,你以为你是酒桶不成?”明仪醺红着脸靠在紫檀木桌几上,一言不发。程茵叹气:“你那夫君是个什么脾性你还不清楚吗?定然是被什么正事耽误了,不得已才……”云莺也跟着劝道:“婢听乘风说,这回江南道出的事,属实棘手。待王爷议完事,定然会立刻来寻您。”明仪勉强笑笑:“我明白,正事要紧。”人人都说父皇对母后宠爱至极、深情不改,可于父皇而言,朝堂之事永远都是排在母后前头的,母后下葬那日,父皇去了京郊大营彻夜未归,来不及送她最后一程。父皇爱重母后如斯,尚且如此,更何况谢纾。朝堂之事关乎

万民福祉,这是身居高位者应尽之责。明仪这么想着,心里好受了许多。却在此时,她恰好听见身旁那几个与崔书窈要好的女眷,用她能听见的声音“小声”议论。“这么晚了,宣政殿那还在议事吗?”“早结束了。”“那怎么不见摄政王?”“听说议事一结束便去御马场练骑射去了。”“怎的这么晚还去御马场?”“许是好不容易得了空,想找点事做。”明仪当然听出了那些人的“话里有话”,不过是想告诉她,谢纾早得空了,可他就是不来见你。明仪醉得脑袋稀里糊涂,思绪纽成一团乱麻,只知道自己很生气。她对着那几个多嘴的女眷道:“诸位瞧着嘴挺空,传本宫口谕,每人背诵《般若心经》五百遍,没背完不许用膳。”“……”*入夜,御马场。阿曼正和几个大周臣子切磋骑射。骑射在大周是为君子六艺,普通世家子第练习骑射多以陶冶情操为主。而骑射对于游牧捕猎为生的回纥人来说却是安身立命之本。阿曼与身旁几个大周臣子比试骑射,漫不经心地骑着马拉弓,射出去的箭稳稳落在正前方的靶心上,可以说赢得好不费吹灰之力。身旁围观之人很给面子的捧场喝彩。一片喝彩声中,忽从不远处射来一箭,擦过阿曼肩膀上的衣料,“嗖”地朝箭靶而去,将阿曼原本正中靶心的羽箭打落,取而代之。周遭忽地一静。阿曼朝那支箭射来的方向看去,见谢纾正骑着马从容地朝这走来。“不知摄政王来此有何指教?”谢纾道:“本王想同小可汗比试一场。”“好。”阿曼冷笑一声,方才他射在靶心上的箭被谢纾取而代之,这明摆着是挑衅,他不接还不成了。谢纾又道:“既是比试,总不能没有彩头。”阿曼问他:“你想要什么?”“听闻小可汗今日在马球赛上赢得一彩头。”谢纾道,“本王属意此物。”阿曼想到那东西的来历,不由一笑:“可以,不过若摄政王你输了,打算拿什么东西做我的彩头?”“不可能。”谢纾沉下眼,“输不了。”阿曼:“……”*麟德殿,饮宴之上气氛低迷。那几个多嘴的女眷,被压着在墙角苦哈哈地背心经。“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注)”明仪顶着一张醉红的脸,听着那几个女眷背的心经,不满道:“本宫听不见,背大声点!是学蚊子叫吗?方才在本宫面前,你们可大声得很,生怕本宫听漏一个字呢。”几个女眷扯着嗓子继续背,背心经的声音响彻整个席面。明仪本着自己精益求精的挑剔心态道:“背仔细点,错一个字,给本宫全部重背。”那几个正在墙角背书的女眷闻言,脸色皆是一白:“……”明仪又为自己添了一杯桃花酿。程茵趁她不备,从她手中一把夺过酒壶,把里头的桃花酿都倒了。又朝身旁

的云莺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去御马场找谢纾,让他过来把夫人接走。再不来他夫人就没了。云莺忙应了,刚转身欲去,却见想找的人来了。谢纾自御马场而来,一身骑装尚未来得及换。宴上众人见谢纾来了,齐齐朝他行礼,而后一片噤声。乘风将殿里的人依依请了出去,殿内一时安静得出奇。明仪昏昏沉沉地埋怨道:“背啊,怎么都不背了,你们当本宫口谕是放屁不成?”谢纾垂眸轻轻叹了声,走到她身边,取走她紧抓在手里的酒杯。明仪尚未反应过来,整个人被他横抱了起来。“殿下。”他道,“回去了。”明仪脑袋里晕晕乎乎回荡着“回去了”三个字,在看清谢纾的脸后,奋力想从他怀里挣扎开来却无果,只能愤愤然喊了句:“不要!”抗议显然无效,明仪被谢纾塞进了回宜园的马车。马车颠簸在路上,明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摇晃,被风吹动的车帘,沾满酒气的裙摆,还有谢纾。她恍惚记起三年前在偏殿的那晚,谢纾告诉她“我们成亲吧”之时的样子。那张脸上分明看不到半分喜悦。明仪问过自己很多次,如若没有那晚的春宵度,谢纾会否还会同她成婚?她心中明白答案是不会。没成亲前,谢纾待她的态度一惯是礼遇而疏离,疏离到她装“偶遇”碰见他十次,他统共只抬眼瞥了她两回。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不合适,包括他。但在拿到赐婚圣旨那一刻,明仪又心存侥幸地想,或许成亲后他们慢慢就会合得来也不一定。一路颠簸回了宜园。谢纾吩咐云莺去准备醒酒汤,而后抱着满身酒气的明仪从马车上下来,一路穿过长廊朝长春院而去。明仪在他怀里挣扎开来,嚷着要自己走。谢纾怕她弄伤自己,无奈只好轻轻放她下来,轻轻掸了掸她衣上沾的尘埃。明仪步伐不稳,东倒西歪地朝前走了几步,谢纾上前搀住她。“小心。”明仪憋了一天的委屈,在听见他关切话语的那一瞬,不争气地化作潮气覆在眼睫上。“你为何没来?你知不知道……”想说什么却又觉得这些话很多余。明仪懂得于京城权贵而言,成亲多数时候都只是利益结盟的纽带。有情人终成眷属不过都是虚言,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陌路夫妻能做到相敬如宾已是不易,更遑论恩爱。很多时候,只要不触及他的核心利益,谢纾也愿意给个面子哄哄她。就像大人哄孩子,若是听话便有糖吃一般。谢纾愿意对她尽责,在他得空之时也乐意花时间安抚她一二,可那种感情同心动和男女之情相去甚远。明仪知道只要他们彼此不戳破真相,也能好好过日子,甚至于成为他人眼中“相敬如宾”的好夫妻。可约是方才饮下肚的酒在作祟,明仪心绪翻滚,怎么也无法平静。她垂着眼,以一种复杂的口吻道:“若是没有那晚的春宵

度,你如今也该寻到合适的妻子了吧?”“殿下。”谢纾眼里看不出情绪,打断她的话,“你醉了。”“我没醉。”明仪歪着步子朝前走,无意间踩空了台阶,险些跌倒。谢纾忙把她重新扯进怀里,横抱了起来。明仪用力推了他几下没推开,满心愤懑,在醉酒的作用下又气又难受,只想着要挣脱他,摆脱他。也不知怎么的脑袋里冒出“和离”两个字。仔细想想,谢纾刚从西北回来那会儿,她本就是打算要和他和离的,连和离书都备好了的。眼前一闪而过和离书的画面。和离书……明仪强笑了几声,从衣袖中甩出一纸和离书,对着谢纾轻抬起眼,扬起下巴,朱唇轻启,冷道:“和离。”谢纾看着被她当成“和离书”扔过来的绢帕,久久无言,抱着她快步朝卧房走去。明仪被他紧扣在怀里动弹不得,伸手推他:“你要做什……么……唔。”她的话尽数被堵在了他的唇下。夜风在耳边呼啸,片刻后,明仪听见他道:“圆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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