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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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里春光日盛,高诚与温百草悄无声息的结成了夫妻。成婚的当日,除了请谢璇过去喝喜酒之外,并没有半个宾客——就连温百草在霞衣坊里相交甚好的掌柜和几个绣娘都没惊动。而高诚又是冷厉的性子,即便在京城多年,也极少交什么朋友,这场成亲更是两人心照不宣的安静,安静而温馨。
谢璇喝罢喜酒,瞧着高诚与温百草对坐在庭院里,眼睛忽然有些湿润。
就算磕磕绊绊,有情之人到底是走到了一起。
她忽然很想念韩玠,像是将心里掏空了一块,空落落的。
回到明光院后便将枕头边精心收着的书信拿了出来,那上头是韩玠报来的平安,而齐忠每三日的禀报里,偶尔也会掺一些韩玠的消息。他已经到了雁鸣关,开始整顿军务,他跟她讲路上的见闻,说雁鸣关外的二月还是满目荒芜,不见半点绿色,他说给谢璇找了她喜欢的五彩石,正叫人送往京城……
仿佛他并不是去整顿军务,而是去给她搜罗奇珍异宝一样。
三月底的时候,韩玠安排好守关事宜,调拨一万雁鸣关内临近廊西的精锐,向云麓山进。他写信的时候明显添了焦虑,不像最初那样有闲情逸致的给谢璇搜罗玩物,他必定是碰到了很多需要费神的麻烦。
谢璇将信压在枕边,指尖触到身侧的空空荡荡。
四月初七,浴佛节的前一日,谢家派了家仆来报讣闻,说谢老太爷殡天了。
彼时谢璇刚听完齐忠的禀报,听见这消息的时候,身子微微一晃——忽然就殡天了?二月里她特意过去瞧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来人跪在地上,满面哀戚,“老太爷原本身子骨极健朗,前两天进山游玩时不小心摔着了,没能挺过去。还有老夫人,在照料老太爷的时候也没撑住,已经病倒了。”
谢璇默了许久,叫来王府长史,安排吊唁等事。
谢老太爷的丧事办得中规中矩,他从前也有过些门生,谢缜和谢缇在官场上也有些往来的朋友,且恒国公府虽然风评一向不大好,却是正得圣宠的婉贵妃的娘家,是以吊唁的宾客来来往往,哀戚的丧音传遍。
谢璇到达恒国公府的时候,只能看到满目凄惨的白色帐幔。
家仆们各自服丧,在门口迎来送往,见到谢璇和谢珺结伴同来时,便哭着迎入灵堂。
姐妹俩自出嫁后就极少能回家,谢珺是受老太爷亲自教导长大的,感情自是格外亲厚,即便努力克制着情绪,到了灵堂看到棺木香烛,到底是痛哭失声。
丧事一连办了七天,姐妹几个齐聚,就连平常甚少出现的谢敏都不远千里的赶来,服丧之外又陪着病得难以起身的谢老夫人,眼泪就没有断过。老太爷膝下就两个女儿,婉贵妃谢绨是不能出宫的,只派了身边器重的太监和宫女们前来,极尽哀荣。
出殡的那天下了场小雨,次日便又放晴,因谢老夫人还缠绵病榻,阖府上下才送走了老太爷,不敢让她再出什么差池,于是婉贵妃派了御医守在榻边,谢璇和谢珺也每日过来看望。
谢璇这里还要两头奔忙——
婉贵妃除了刚生下五公主的时候得以出宫省亲之外,这么多年居于深宫,就再没机会出来。往常想念家人,也是宣谢老夫人等人入宫说话,若要见老太爷,那还得元靖帝肯,才能接见。多年宫墙分割,老太爷一朝故去,婉贵妃的伤心是显而易见的,加之老夫人又病倒,谢璇每隔一日便入宫给婉贵妃请安,同她说说老夫人的近况。
听自家人报来的讯息,总归比宫人们的回禀更叫人踏实,婉贵妃这两天格外爱留下谢璇说话,一说就是半天。
从小时候谢府的荣宠到这些年的败落冷清,婉贵妃见证过祖辈的辉煌,也瞧见了如今的衰微,伤心之余,便只能嘱咐谢璇,“澹儿是个好孩子,我听说他在国子监里读书,才学也是极好的。你平常也要多看顾他,等信王回来,也叫他跟信王学学——信王在政事上的远见卓识,就连皇上都是赞不绝口的,澹儿跟着他能学到东西,将来咱们府上,也就只好指望他了。”
“澹儿在监中很用功,打算明年参加秋闱,父亲先前也和国子监中诸位大人来往过,诸位大人对澹儿也都满口称赞。”
“明年的秋闱?”婉贵妃皱了皱眉头,“明年他也才十六岁,不知准备得可妥当?”
谢璇便道:“我也担心这个,可澹儿不愿意耽误时间。要是错过了这次,下回就是十九岁才能参加秋闱,他不愿意虚耗时间。”她宽慰似的解释,“澹儿自进了国子监之后进益飞快,其实十七岁的进士也不是没有,他也想早日得了这个身份,到翰林院里历练,早点撑起家业罢了。”
婉贵妃蹙眉,“他倒是懂事。”
谢璇微微一笑。
能不懂事么?从那年现乌头之事后,谢澹便已明白了姐弟俩在府里的处境,不能指望谢缜庇护什么,谢澹是憋着一股劲要早日挣个功名出人头地的。府里的荣宠华而不实,他想要给两个姐姐更加稳妥的倚靠,就要让自己更加强大。
在国子监里刻苦用功,跟着唐灵钧和韩玠学功夫强身,时常到韩玠和许少留跟前旁听政事,他虽才十五岁,却比同龄的孩子成熟许多。
提到谢澹,难免又说起了五公主。她已经十四岁,明年即将出降,此时已经在宫外建府独居,叫婉贵妃时常挂心。
闲谈的话题绕来绕去,还是又回到了恒国公府,婉贵妃话里话外全是担心,“父亲这一去,公位就要到你父亲那里去。我前儿听着他似乎已无心政事,就算是在刑部挂着职,也不甚用心。那么大个府邸,老夫人又病着,真真是叫人悬心。”
“好在还有三叔和三婶帮衬,有娘娘在宫里,只要府里太平,外头也不至于出什么乱子。”殿里只有亲近的姑侄俩人说话,谢璇便上前给婉贵妃添茶,“我听着父亲的意思,他似乎不打算承接这个位子了——澹儿翻过年就满了十六岁,是可以承爵的年纪。他想把家事直接给了澹儿,将来澹儿进了朝堂,也能多些便利。”
对于这个扶不起来的二哥,婉贵妃总是有些埋怨。
然而埋怨也无济于事,谢老太爷膝下三个儿子,老二谢纡心术不正,老三是庶出,谢缜居嫡居长,虽没什么才干,性子也荒唐怯懦,却也算是无功无过,勉强能够接手家业。如今他要把这担子直接压给谢澹,虽有逃避之嫌,对于谢澹而言,也未必完全就是坏事。
“若是澹儿接了家业,往后你和信王,还有珺儿就要多帮衬了。”婉贵妃道。
谢璇自然会帮衬,同胎而出的弟弟,天底下唯一感情亲近的血脉至亲,如果她不帮谢澹,还有谁能帮他?
从前韩玠为了避嫌,跟婉贵妃的来往不算太多,婉贵妃也知元靖帝的性子,即便谢璇是内侄女,平常也不会特意照拂。也就只有在这个时候,老太爷殡天,骨子里流淌的血液和藏在心底的感情胜过宫廷内外明哲保身的理智,婉贵妃难得的直白点拨,“信王的才干有目皆睹,只是身份上稍稍尴尬了些,叫皇上都无可奈何。外头那些话也不必放在心上,皇上就算要扶植思安,将来的权柄,也不会真正的交给外戚。到时候只要他肯照应,澹儿的日子就不会太难过,你当王妃的,要把握好分寸。”
谢璇点了点头,“我明白娘娘的意思。”
“不是我心狠,段贵妃要拿侧妃的事情来为难,想挑拨皇上对信王的器重。信王的固执我前所未见,也没法跟他说,璇璇你应当明白,这些细枝末节上,没必要死磕。”
谢璇微微抬眉,缓缓点头,“娘娘放心,我明白。等信王回来,我会说给他听。”
——如今后宫之中,除玉贵妃深锁宫门不欲踏足是非之外,就属婉贵妃和段贵妃最得盛宠。看元靖帝的意思,将思安立为太孙是迟早的事情,皇上如今所做的,不过是权衡傅家跟韩玠之间的轻重。婉贵妃是谢璇的姑母,两人之间有恒国公府牵线,将来若韩玠得势,婉贵妃凭着这层关系都能压住段贵妃。朝堂与后宫从来不曾分开过,两位贵妃凭借对将来局势的判断斗法,也不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谢璇站起身来,深深行礼,“贵妃娘娘当年对璇璇的照拂,这两年对信王的提点,我们都没齿难忘。”
“说什么见外的话,”婉贵妃一笑,“我们原本就是一家子。”
*
朝堂之上,傅家愈来愈得重用,廊西的战报也一封封的递到了元靖帝的案头。
五月初的时候韩玠率军抵达云麓山附近,与当地勉强集起来的守军会和,夺回了被山匪嚣张占领的两座城池。随后慢慢向前,一步步向云麓山逼近,路也越走越难。
云麓山地形复杂,加之山匪盘踞多年,早已建成了极强的防御工事,且山峦叠嶂,如同宫殿里厚重的帷幕,一层隐着一层。山匪虽没有庸郡王或者越王这个指靠,却妄图借山势地利盘踞,借着地形之变设下关卡埋伏,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即便丢了一个山头关隘,往后撤退,又是一层屏障。如此九叠十八嶂的打下去,韩玠想要彻底剿灭这些山匪,却也不是易事。
谢璇听着齐忠的回禀时,也是日日心惊。
恒国公府的爵位由谢缜上表后传给了谢澹,元靖帝那里倒也没什么异议,御笔一批,由谢缜暂领事务,准许谢澹年满十六之后袭爵。而谢澹往信王府来看望姐姐的时候,也深感任重道远。
“府里的家业这些年已经耗得差不多了。”十五岁的少年神色严肃,“二叔那里坐吃山空,虽是分出去住的,到底也没分家,掏出了不少的亏空。老太爷上了年纪毕竟不能照顾周全,父亲对这些事又不够上心,底下人心懒散怠慢,境况一年比一年差。姐姐,将来入仕为官,少不得还得银钱打点,这两年我恐怕还得分神,在家业上费些功夫了。”
——恒国公府上下无人可以诉说这些艰难,也只有到了自幼相依的姐姐跟前,他才肯吐露。
谢璇便道:“好在房产地契都还在手里,这些事只要肯花力气去管,总有转圜的余地。你明年要进秋闱,这个保准没什么问题,要紧的是后年的春闱,那才是见真章的时候。你这个年纪阅历,不能说求个金殿御赐的状元探花,榜上名次靠前一些,将来也都便宜。所以这事不能荒废,还是要当头等大事。”
“我明白,家业是锦上添花,这才是根本。”谢澹逐渐长大,眉眼依旧与姐姐相似,只是谢璇在于娇丽,他则是俊美,恐怕再过两年,就该是京城里风姿翩然的玉面郎君了。
谢璇瞧着弟弟,也觉欣慰,“你还是好好准备秋春两试,家业的事情我来给你寻个靠得住的人。祖父身边的管事毕竟上了年纪,镇不住下面的人,还得要个年轻有本事的来帮衬着你。老太爷这一去,父亲就得丁忧在家,这一年里又不能像从前那样,这些事上,他也该花点心思了。”
只有一件事叫谢璇担心。
谢澹如今正十五岁,才刚到了说亲的年纪,就碰上为老太爷服丧的事。他明年参加秋闱的事虽不会受此影响,到底要两三年后才能张罗亲事,要等成亲,就是二十出头了。到时候若是老夫人再出个什么岔子,那可就真是雪上加霜——
即便谢澹丁忧后能在韩玠的安排下顺利回到朝中,亲事又得拖延了。
然而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韩玠和唐灵钧都不在,谢澹用过午饭,就先走了。
谢璇隔几日再入宫去给惠妃、婉贵妃请安的时候,元靖帝也在那里。老皇帝从前虽听婉贵妃提过谢家的那对龙凤胎,却从没见过谢澹,在谢缜递上折子之后召见了一回之后,对那俊美的少年印象深刻,见到谢璇,还特地提了两句谢澹的事情。
他如今时刻带着思安,哪怕来到婉贵妃的宫里,也把思安报过来。
小皇孙身边没有爹娘,就只有他时时亲近,自然也黏着他,爷孙俩和乐融融,谢璇却忽然想起了陶妩。
她目下已经被送出京城,到极远处安置。陶从时和高阳郡主不敢露出马脚,这半年来一直安安分分的待在京城,日日哀戚——确实应该哀戚,原以为把女儿嫁给太子,能挣个好前程,谁知道世事折转,她虽诞下了皇孙,却已成了个“死人”?
从此后山长水阔,除非整个朝堂天下彻底改头换面,否则陶妩就只能老死在异乡,永无归京之日。如此两地分隔,高阳郡主哪能不伤心?
出宫后特地去看望高阳郡主,她比前阵子更加憔悴,即使有陶媛在身边陪着,也总闷闷不乐。
*
夏尽秋至,廊西那边的捷报一封封的递入京城。
至八月中旬的时候,大胜的捷报也终于送到了元靖帝的案头。困扰了将近一年多的匪患彻底剿除,元靖帝龙颜大悦,当着御书房内众臣子的面,赞赏信王机勇果然,才干卓著,可堪大任。
而这个时候,谢璇却开始称病不出。
她比元靖帝早两天接到书信。信是十多天前写的,韩玠对这一战取胜几乎十拿九稳,上头的意思是这一站取胜后元靖帝必然会大悦封赏,而忌惮他的人也会用更强劲的势头反扑,甚至狗急跳墙。他特意叮嘱谢璇,即便有齐忠留守京城,在他回来之前,谢璇还是切勿出门,除了推免不过的入宫事宜,别的事越少掺和越好,府里的事情上要更加留心。
谢璇自然知道如今最忌惮韩玠的是谁——
一个是怕韩玠得势后夺去司礼监掌印大权的内监,另一个则是谋划着外戚掌权的傅家。傅家是大族,族中男儿有大半为官,就算没有辅这样显要的官职,却也有不少在六部和地方上掌权的。族中女子也有不少嫁于显贵,除了禁足中的皇后和平王妃,京城的不少朱门绣户里也有她们的影子。
这股力量单个算来不足为惧,但要是拧成了一股绳子,就算没有跟皇帝对着干的胆子,要对付韩玠,却也不是没这个胆量。
如今信王府处境艰难,谢璇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添麻烦,索性称病不出,除非皇帝或是贵妃宣召,连入宫的次数都不多了——总归外头还有卫忠敏和高诚盯着,也不差她这一两趟的消息。
中秋那晚的家宴,谢璇依旧以病重为由推辞。
她也确实是病了,两场秋雨后染了风寒,恰是中秋那两日严重,太医把病案报上去,由不得元靖帝不信。
而称病并不代表没有作为,韩玠临走前的嘱咐谢璇是清清楚楚记着的——“府里的事外头交给齐忠尽可放心,里面女官若有异动的,可以毫不手软的处置。”这个女官是谁,谢璇心里早已有了眉目。
正是那个掌仪仗的女官韩莹。
先前韩玠刚走,在雁鸣关逗留的时候局势未明,韩莹那里并没什么异动,直到韩玠顺利抵达廊西,捷报一封封递过来的时候,那边就有些坐不住了。虽不至于害到谢璇的头上来,却开始频繁的与府外来往,甚至好几次以女官的身份进谏,说谢璇身为王妃,即便卧病,也不该疏废礼仪,该有的来往拜会、入宫问安,一样都不能落下。
来来去去的,无非是说谢璇不能窝在府里不动弹,而该出去走走。
谢璇心内只是冷笑——不窝在府里躲着,难道出去乱逛,叫你们算计着来要挟韩玠么?
京城内外隐藏着无数的陷阱危机,这座信王府里守卫严密,若是出了这里,谢璇还真不能保证哪儿不会飞出一支冷箭或是掉下一块石头,端端正正的落在她身上。早些年还有人敢在元夕夜明目张胆的刺杀辅郭舍,也有人曾在上朝的路上刺杀了耿直的大理寺卿,这样的风险冒不得。
不动声色的看着韩莹折腾,派齐忠将与她来往的人员都摸了个清楚之后,谢璇便将一封名单递到了高诚手中,随即给韩莹安顿了谋害王妃的罪名,直接送入青衣卫的诏狱——韩莹是女官,谢璇不能直接取其性命,只好假手高诚。
而韩玠这里才刚传来捷报,元靖帝封赏还来不及呢,更不会在意这些微末小事,几天之后案子定论,高诚处理得无声无息。
而内廷之中,正自欣喜的元靖帝却被另一道消息给震懵了——
越王逃走了。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逃掉的,明明前一晚还如常的吃饭静坐,次日清晨却全然不见踪迹。越王府的女眷还在拘禁之中,他抛下妻妾幼女,竟自逃得无影无踪。
谢璇听见这消息的时候,也是惊得站了起来。
重阳之后天气渐寒,此时更是淅淅沥沥又飘起了秋雨。冰凉的雨丝随风钻入每一处缝隙,将整个信王府笼罩在冷清的雨幕里。谢璇这儿的手炉已经不顶用,索性命芳洲将火盆等物搬进来,早早的笼着火盆取暖。
翻出那封已经看了无数遍的家书,上头韩玠的字迹如同游龙——九月中旬,必当抵京。
已经没几天了,谢璇每一个夜晚翻着书信的时候都在盼望韩玠的身影。
这一场大捷让元靖帝龙颜大悦,而韩玠也未有任何隐瞒,迅速的清点残余军队归还军权之后,不在廊西多逗留片刻,依旧两袖清风的带着钦差回来了。那钦差是元靖帝亲自挑选的人,毫无隐瞒的将韩玠一路所为报上来,是忠是奸,留待元靖帝分辨。
谢璇的指尖停留在韩玠的字迹上,听着萧萧雨声入眠。
半夜里忽然毫无征兆的醒来,她愣了一瞬,听见外头的雨势更疾,噼噼啪啪的打在窗棂上。又响又疾的雨声里,她听到门扇响了一声,过了片刻,伴随着扬起的帐幔,有个人进了内室。
帘帐之外有两盏烛火,借着那微弱的光亮,谢璇看清了来人——
锦衣玄袍已然湿透,韩玠像是冒着大雨跑进来的,浑身上下还有水滴滴答答的落下。他一向挺拔而从容,极少像现在这样狼狈,头湿漉漉的贴在脸颊边上,衣裳也都紧贴在臂膀,带着秋雨的湿寒。他走得很慢,像是没力气了似的,双臂微微耷拉着,与平常的英挺迥异。
只有那双眼睛是熟悉的,定定的瞧着她,如有波浪翻滚。
玉玠哥哥!
谢璇几乎是从床榻上跳了起来,赤着脚跑到他跟前,顾不得那一身的雨,扑进了韩玠的怀里。他的身上很湿很冷,即便屋里有旺旺的炭盆,也驱不走那一身寒气。寝衣立时被他身上的雨水沾湿,谢璇却只是往韩玠的怀里钻,“玉玠哥哥,你总是回来了!”
“璇璇。”韩玠开口,声音沙哑无力。
如砂石打磨的声音落入耳中,谢璇一怔,手掌探到他的衣服里,却触到溽热。
他的浑身都是寒雨,只有那里是潮热的,像是——伤口的血!
谢璇吃惊的抬头看他,韩玠似乎是想低头亲她,却撑不住身体的忠良,忽然身子一重倾靠过来,险些将她压倒在地。他的唇在昏迷中触到谢璇的额头,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