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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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氏一进了荣喜阁便再无消息,谢玥那里虽然时常哭闹,却也没半点用处。她如今是住在谢珺的东跨院里,上头有两位妈妈照顾,又有谢缜严命她听姐姐的话,没人撑腰的情况下,她也只能暂时委委屈屈的收敛起来。
谢璇对她倒不是很上心,只是夜深睡不着的时候琢磨,总觉得奇怪,到底是没忍住,趁着姐妹俩在内室里说话的当口,道出疑惑,“姐姐,夫人被送到荣喜阁里养病,是什么意思?她好端端的,哪里有什么病。”
“这也无非是托辞而已,老太爷既然看重澹儿,如今她蓄意谋害,又怎会有好果子吃?”谢珺冷笑着,眼底的怨毒一闪而过,“她如今也算是恶果自食了吧。”
“那……老太爷是不是打算让她慢慢的消失?”谢璇声音很轻。
谢珺扭头看了一眼,诧异于妹妹的敏锐,原想着她还小,不该接触这些阴暗的事情,转而又觉得,既然已经进了是非,倒是说清楚的好。
她本就常受教于谢老太爷,自然更能揣摩老人家的心思,便道:“按照老太爷的性子,恐怕就是这个打算。夫人屡次兴风作浪,先是害你,如今又害澹儿,当年还闹出了那么多的荒唐事情,恐怕早已被厌弃。只是府里已禁不得大风波,夫人这一病,恐怕便是无药可救,再不会有什么声息了。”
“那么她最终,会是病死的?”
谢珺将妹妹揽到怀里,叹了口气,“也许是吧。老太爷的心思,谁能猜得到。我听着说是老夫人把那些乌头都要到了她手边,总不会是拿来玩的吧?”
“这样啊……”谢璇忍不住往谢珺怀里钻了钻。
前世谢澹呆呆傻傻的样子蓦然浮上眼前,如果老夫人看中了这药效,叫罗氏渐渐痴傻衰弱,可不就能名正言顺的让罗氏“病逝”了?如果罗氏就此销声匿迹,那也算是好事,谁叫她心肠歹毒,屡屡生事,最终触到老太爷的逆鳞?
她又抬起头来看着谢珺,“不过有一点我不明白,夫人吃了几次亏之后已然老实了许多,按着她没有娘家撑腰的处境,即便要折腾,也应该是在挽回了父亲、重新站稳脚跟之后,又怎会这样急吼吼的对澹儿下手?”
“除夕那晚老太爷那样器重澹儿,自然会让某些人着急。”
“可是当时看到那玉佩的时候,不是二夫人的反应更大么?”谢璇坐直身子,忍不住便握着了谢珺的手,像是寻找一点安全感,“姐姐,其实我一直在疑惑,银朱不算是夫人的臂膀亲信,如果夫人要害澹儿,自然该派心腹,怎么会用她?”
“你是怀疑……”谢珺低头看向谢璇,她的眼中亦有怀疑,姐妹俩目光碰触,各自了然。
“姐姐也这样想是不是?二夫人在见到那枚玉佩后乱了阵脚,于是买通银朱出手,如果这事儿没人知晓,将来她自然如愿以偿。如果被查出来,也尽可以把事情推到夫人头上去,正好早早的出去隐患。”
稚嫩的声音慢慢流入耳中,所说的确实这般险恶刻毒之事。
谢珺忍不住上下打量妹妹,“璇璇,你真的变了。这些事情,我原以为你不会明白,毕竟你也才十一岁,哪会猜到这些弯弯绕绕。”
“我是变了啊,澹儿也在长大,事关生死的时候自然会更留心。姐姐,”谢璇忽然觉得伤感,重新靠回谢珺怀里,“再过几个月你就出阁了,到时候只剩下我和澹儿,我只能快点懂事,保护好自己和澹儿。”往后不再有长姐作为依靠,谢缜那里根本不能指望,就只剩她跟谢澹相依为命。
谢珺微微咬唇,也是心疼。
“我没法常回来看你,但我会在老太爷那里请求,希望他能照拂于你。璇璇,我都不想出阁了……”谢珺幽幽一叹,头一次透露出对姻缘的担心,“庆国公府必然也有各种事情要应对,你和澹儿又叫人放不下,唉。”
“好在夫人已经折腾不起来了,姐姐,咱们还是往好的地方看吧。”谢璇一笑,“庆国公府的那位许少留听说人品很不错的,姐姐不必多虑。”
——前世虽然在前往道观后跟谢珺的接触有限,谢璇却也记得些谢珺出嫁后的事情,那位许少留确实是个青年才俊,难得的是人品不错,没什么妾室通房之患。至少在谢璇的印象里,谢珺婚后跟她相见的几回,气色都是很不错的。
*
那一日乌头的事情并没有惊起任何波澜,百草和陈氏固然受罚,理由却是她们偷了要紧的东西,有谢老太爷亲自话,暂时倒是没人敢嚼舌根。
至于棠梨院上下,谢老夫人虽说小事上糊涂偏信,这等大事上毕竟还保持着恒国公府当家主母的清醒,处理得颇为妥当,加上由大小两位徐妈妈照应,倒没什么大风浪。
只是苦了谢玥,最初几天还翘以盼,希望罗氏能够安然回来,后面大概是渐渐明白了什么,便有些焦躁不安。
往荣喜阁里去问安的时候,谢玥也是左顾右盼的,跟谢老夫人撒娇卖哭了好多回,却半点用处都没有。
恐慌渐渐积累,连续数日没见到罗氏,谢玥便时刻吊着眼泪包,在谢老夫人跟前,虽然强自忍耐着,却还是说不到两句话就带了哭音。
她毕竟只是个十一岁的姑娘,谢老夫人虽算不上疼爱她,到底也起了可怜之心,瞅着她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便劝道:“玥儿近来是藏着什么伤心事呢?”
“我想见我娘。”谢玥抬起头来,眼泪忍不住就滑下来了,“我能不能去看她?”
“你娘是患了怪病,会传染的,怕过了病气给你们,才会搬到这荣喜阁里。”谢老夫人面不改色,说得煞有介事,挥手叫身后的丫鬟端了些蜜饯糕点给谢玥,语气慈和了些许,“等她病好了自然就出来了,你且安心的跟着你大姐姐,往常练字读书,不可荒废。”
谢玥含着眼泪撇着嘴,好半天才呜呜咽咽的点了点头。
岳氏是个聪明人,更不会去触逆鳞,便也装模作样的惋惜几句,还朝着谢玥安慰道:“玥儿要是觉得冷清,只管来我的春竹院里,婶子陪着你。”
“呜呜。”谢玥咬紧了唇瓣,往岳氏那里蹭过去,贴在她怀里。
岳氏自然还是那副慈爱的模样,顺着谢玥的头安慰,一团和蔼。
旁边谢璇冷眼看着,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罗氏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固然是她立身不正,心怀恶念,岳氏那里却也没少推波助澜,甚至这回乌头的事情,恐怕还是刻意陷害。如今罗氏恶果自食,岳氏却还能对着谢玥做出这幅模样,委实叫人反胃。
偷偷看了旁边的谢珺一眼,就见她也是努力的瞥开目光,眼底压着的全是厌恶——
当时的她,何尝不是像如今的谢玥这样被蒙在鼓里?一心以为这位婶子是个慈和的菩萨,谁知道这笑脸的背后藏着的会是恶毒心肠?知人知面不知心,岳氏那颗心,可真是藏得又黑又深。
谢璇悄悄握住了姐姐的手,眼底里也是阴云翻滚。
按照前世韩夫人的说法,当初罗氏会跟谢缜搅合在一起,里面也有岳氏的影子。若果真如她所言,那么岳氏的城府可就真的是叫人害怕了!
这事的真假谢璇无从判断,但岳氏的坏心却是无可怀疑。
谢璇想要回报前世岳氏将谢澹害成痴傻的“大恩”,想要保护谢澹此生无恙,便得主动反击,哪怕这件事十分艰难——对付罗氏的时候,那也只是棠梨院里面的事情,她只需要逼得谢缜出手,那么罗氏就绝无生路。
岳氏则完全不同,她是二房的夫人,这些年贤惠在外名声传遍,在那一座春竹院里,她的坏心未必无人知晓,恐怕二老爷谢纡便是帮凶。平白无故的,谢缜不可能去把这位弟妹怎样,想叫岳氏彻底滚蛋,恐怕只能是靠谢老太爷。
她这里默默的打着小算盘,就听对面岳氏笑吟吟的叫她,“……璇璇,璇璇?什么呆呢?”
“啊?”谢璇一怔,回过神的时候才现她虽是低头,目光却落在了岳氏的方向,恐怕那位已有察觉。
她自然不能吐露心思,又不能将谎话说得太离谱,只好强自一笑,违心的道:“只是看着二婶子对玥儿这样好,有点羡慕罢了。”
“这有什么,你不高兴的时候,二婶子也是一样疼你。”
谢璇只是一笑,对面岳氏却是接上了话茬,朝谢老夫人道:“璇璇如今是越来越懂事了,难怪能得贵妃和公主的青睐,就连阿玖都自愧不如。”
“是啊,上回进宫谒见,贵妃还提起了璇璇。”谢老夫人颇为得意,将目光投向谢璇。
谢璇对着谢老夫人讲不出奉承的话来,只好腼腆一笑,朝二夫人道:“对了,最近没怎么见着三姐姐去后面园子里逛,是身子不舒服么?”
“说是受了寒头痛昏重。依我说啊,是整天埋头看书,把个脑袋都看傻了。”
谢珺这会儿正是跟谢璇十指交握,觉谢璇微微有些僵硬,便接过了话头,“二婶子这话我可不信,三妹妹那样聪明,过目不忘的本事羡煞旁人,读多少书都不会傻。”
“不信就自己去瞧啊。”岳氏笑得合不拢嘴。
谢珺便道:“也有许久没去二婶子那里了,明儿必定过去,顺便看看三妹妹和二妹妹。”
“还等什么明天,今儿她们也闲着,待会过去瞧瞧岂不就好。”
一团和睦的表象之下,谢珺也没法推诿,等众人从荣喜阁里出来,便同谢璇和谢玥一起,跟着二夫人往春竹院去。
二房住得离棠梨院较远,院子周围几丛翠竹,所以取名春竹院。谢璇有时候暗恨岳氏的恶毒,便会把这名字想成是“蠢猪院”,顺便暗暗的起个“蠢猪二夫人”的雅号——虽然这位二夫人实则是一条心机深沉的毒蝎子。
这时节里竹叶还是墨绿,晚风里竹影婆娑,沙沙微响。
谢璇前世在玄真观里的时候就喜欢在竹林里闲坐呆,如今听着熟悉的风穿竹叶声,忍不住有所触动,偏头瞧过去的时候,就见一只肥肥的大黑猫在竹林里蜷缩着,见了她,睁圆了眼睛瞪着她,叫人心中毛。
一点都不如吵吵可爱!谢璇回瞪。
春竹院的格局与棠梨院相似,正院里住着谢纡和岳氏,东跨院里是两人的嫡出女儿三姑娘谢玖,西跨院里则是二姑娘谢珊和其生母冯姨娘。
冯姨娘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她是岳氏的陪嫁,后来虽抬了通房,生下谢珊后又挣了个姨娘,却始终都对岳氏惟命是从,端茶递水伺候起居都极为尽心。岳氏也就赏个脸,将谢珊记在了自己名下,在谢纡跟前卖个好。
这会儿院里安安静静的,岳氏带着姐妹三个进去,才见谢玖半躺在榻上,果然正抱了一本书瞧着。谢珊则是沉默着在旁边的大案上练字,修长窈窕的身上穿一袭竹青撒花的裙子,如院外的修竹般沉默挺秀。
姐妹俩虽没说什么话,看着却分外和谐。
听得外面的脚步声,谢玖便坐起身来,见了是谢珺姐妹三个,便笑道:“呀,好一阵子没见大姐姐和六妹妹过来,当真是稀客了,春碧,看茶。”一面又披了件衣裳起身,请姐妹们到桌边坐着,那边谢珊也停笔走了过来。
谢珺听着她说话时的鼻音,便是一笑,“果真是受了风寒,这时候哪能费神看书的,该好生养着。”
“养了几天也不见好,索性拿几本书来瞧,兴许还能有点效果。”谢玖笑着将茶杯推到姐妹们跟前,“只是这些天委实太闲了,二姐姐跟个闷葫芦似的不说话,都快憋坏我了。”
“原来二婶子带我们过来,是因为怕你憋坏啊。”谢珺仰头看向岳氏,努力让自己笑得毫无芥蒂。
岳氏见状也是一笑,“姐妹们一起说说话,也胜过各自闲坐呀。”她顺势在藤椅上坐了,像是要多跟姐妹们坐会儿。谢玖便道:“我们姐妹们说体己话,娘,你且回屋歇歇吧,姨娘像是有事找你。”
送走了岳氏,谢玖便将门一关,叫人摆上棋盘,姐妹们下棋玩。
中间提及过两天的谢池文社,谢玖说她也想去瞧瞧,谢珺便答应同去。
*
二月初三,龙抬头的第二日,谢池边上早已柳吐新嫩,水漾清波。
因为是开春后的第一社,便比平时的都要隆重热闹许多。南平长公主和驸马刘岳受元靖帝之命执掌文社之事,这回夫妻俩带着儿子刘琮举家前来,还有越王、晋王、三公主和五公主赏光前来,自然引得众多世家子弟趋之若鹜。精美华丽的马车和软轿一应停在远处,谢池边的柳丝之下,便只有衣香鬓影、绫罗玉带。
谢珺带着谢玖和谢璇来到岸边的时候,果然如约的看到了翘以待的韩采衣和唐婉容。她们二人的后面,则是韩玠跟唐灵钧。
韩玠今日并不当值,一改往常麒麟服月华刀的威仪模样,只穿了一袭暗纹织金的玄青长衫,腰间锦带玉佩,意态悠然。然而毕竟是在青衣卫待久了,哪怕只是贵公子的打扮,浑身却还是有股冷厉的气息,叫过往行人下意识的避让两步。
融融春意之中,他的目光牢牢落在自远处走来的谢璇身上,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