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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造势生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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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末的时候,李明德曾经挨过他父亲一顿胖揍,足足在凳子上蹲了三天的马步,才熬过了屁股上的疼痛,内里的原因,是李崇宪撞上了糟心事,将他做了泻火的器具。

那桩糟心事是个姓马的官宦子弟做下的。

马衙内父亲原本是北地一州的通判,城破之际,自杀殉城,成就了忠义的名节,马衙内本人则被一干亲随护卫着,脱逃出来,到了绿安之后逃不动了,也不想逃,就买了二十几亩田地,养了七八头牛,安定下来。

去年春日里,马衙内家的牛倌儿没有收拢住放养的牛群,牛们连吃带踩踏,将邻里的两亩多麦苗糟践的几近一空,那农户统共才有三亩地,如此一来便等若绝了那户人家的生路一般,农户登门找去讨要说法,马衙内不肯赔偿,争执中,恨恼之下,那个庄户汉子掀翻了桌子,打碎了砚台和笔山。

报官之后,李崇宪以相互殴斗,互有损伤的名头,令两人相互赔偿损失,马衙内赔了农户六两半的银子,而那农户则将家里的一亩田地抵给了马衙内,算作了打碎物件的补偿。

凭心而论,这一桩案子判处得已经不算公道,毕竟马衙内是纵牛毁了将熟的麦苗,断了人家的生计,有错在先,而且,庄户虽是得了一点银钱的补偿,但是,整个冬麦的收成几近荡然无存,少了一半的收成不说,赖以活命的田地还少了一亩。

只是,马通判舍身殉国,为人也算忠直,生的儿子却是个痞赖性子。

李崇宪念及其父亲乃是为国殉节,没有太多追究此事的起因,也没有深究那砚台和笔山的真实价值,在断案时已经捏着鼻子,做了许多关照,但是拿出去的六两银子却让马衙内肉疼的紧。

依仗着自家爹爹在朝廷中已经有了忠义的名头,被赏了正节的谥号,还有些父辈交好的同年在京中和各地为官,当堂吵嚷起来,直说砚台和笔山是祖传的宝贝,取了庄户全部田地也不足够其中一件十中之一的价值,更言说李明德的父亲收了庄户的好处,庇护于他。

一场吵闹,终于招惹起李明德老爹的父母官脾气,李崇宪令人定了砚台和笔山的价值,一个讹诈的罪名扣下去,生生砸落马衙内的嚣张,连带着那一亩的土地也退给了农户。

马衙内自然不肯罢休,一番运作之后,终于被他找寻到了门路,秋末的时候,庆州通判发下了公文,不但将李明德的老爹叱责了一番,还责令旧案重审,按照忤逆犯上、冲撞贵人的罪名,重新做判罚,不但将那庄户的三亩田地尽皆抵给了马衙内,那庄户在挨了一顿板子之后,还被带上了枷锁,在县衙前示众一月,全部遂了那个无赖的意愿。

李明德他爹原本对农户心里已经存了愧疚,马衙内这样一番折腾,不仅让李崇宪违拗了自家的本心,更是招了上官的叱责,当真窝心的很。

李明德这个倒霉催的,好巧不巧的,在那段时日惹了祸事,虽是下学之后到河边玩耍了那样小小的错处,但也让李崇宪寻到发泄的去处。

当日里,李明德是将这段故事当做一桩委屈讲述的,不过,现下,却是让轩辕承烈从茗娘一句贵人的言语中,想起了这桩往事,寻到了灵机。

茗娘一番言语,想的是用身份、年纪按压住皮子薛,说的是替风不破争面子的解气话,轩辕承烈却被提点着,找到了赚钱财的门径。

就用冲撞贵人的名头,从皮子薛身上刮下一层皮肉,足了离开绿安之后的一干所需!

一念升起,轩辕承烈便心热起来。

适才自己还想在父亲回转绿安之前离开,想着以后的生活能够富足一些,没想到,真如瞌睡撞上了枕头一般,皮子薛竟是把一串把柄送进到自家的手中。

儒家重义轻商,以儒教为国本的大赵,律法中虽没有如前朝那般,对商人有着不得衣朱紫不得乘坐马车的苛刻,但是也早将国朝中人的阶级排得清楚。

士农工商,士人为首,做为士人中上层的勋贵,平素不但有着封户、袭爵等好处,言行中也有许多的优待,秀才举人见到官员可以不行跪拜之礼,官员见了爵高位重的勋贵,却是需要礼拜的。

官员尚需如此,地位低贱,只比娼妓戏子高出手指长短一截的商贾之辈,面对着勋贵之际,更是要礼敬有加。

那个马衙内只是通判的儿子,没有恩萌的爵位,也被认作贵人,自家这个县子世子可是实打实着,在国宗府的典册上都有着名号。

皮子薛没敲门就进到院中,也没有按照律法规矩,主动上前见礼,如此,一个擅闯私宅、不敬贵人的罪名就扣他个稳当。

更何况,皮子薛早年是经过官司的,很是受了一些苦楚,也因之落下了毛病,对官面上的人物,都恭谨的很,现如今,即便是见了坊间的坊正,那种只是勉强算是担了官差的,也如青楼里闲了多年的花牌见到了旧日的恩主,柔媚的紧。

皮子薛以往的这段经历和由此养出的性情,正可以好好用了,揪着他忤逆犯上的尾巴,狠狠的敲了一笔,取足了离开绿安之后安顿风叔和茗娘的需用,哪怕自家迫不得已,离了家中前去军营,也得让那对自己有着养育教诲恩情的男女衣食无忧。

实在不行,就让风叔动手,把皮子薛拎到县衙。

凭着在李崇宪那里,自己曾救过他儿子的那份恩情,还有李明德那里积攒的友情,有眼前扣下的罪过名头,有那两个父子帮忙,即便是将皮子薛弄得倾家荡产,也是可能。

自然,自己不会那么心狠的,也不需要那般的心狠,只从皮子薛手里,抠出日后安顿家业的花费就好。

虽然这事情做的恨不厚道,但是为了风叔,为了茗娘,为了日后一家三口的和和美美,也只能委屈了这皮子薛了。

大不了,自己走前,将金豹洼的位置告诉他,算做了补偿。

“二奶奶说的是,我这不是一时惶急,忘记了烈哥儿的年岁……”

不知道自家已经被不起眼的小子看做了砧板上的鱼肉,皮子薛依旧满面的笑意,腰杆弯曲成了歪脖老树的形状,做足了谦卑,转向了轩辕承烈。

“小爵爷,小人该死,冒犯了爵爷……”

皮子薛知道自家适才的焦灼中,说了不该说的言语,碰触了不该碰触的痛脚。

十几年的邻居,风不破到轩辕承烈家做护卫的前后变化他是看在眼里的,旧日里,稍稍泼辣些的婆娘,都敢明目张胆的占着这户人家的便宜,时下,便是那些无赖闲汉,轻易也不敢招惹了这家的娘们小子,

也就是谢三麻子那种在县衙中有靠山的,才敢加高了院墙,做出欺负人家的举动。

这样的人物,在这户人家主人的心目中,地位自然是尊崇的。

自己这张破嘴。

不过,轩辕承烈接过的话茬却让皮子薛堆起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忘了……”

“当真是好巧妙的言辞……”

“薛掌柜忘掉我的年岁可以,忘了我的身份却是不该,你不与我见礼,还要同我一个未成年的县子世子商谈生意,这是要冲撞大赵国朝的律法,还是不屑贵人的规矩……”

轩辕承烈脸上笑面如花,可是他的话语,却将皮子薛打入了三九寒冻的冰窖中。

“小爵爷,小的真是忘了,你看看,做叔叔的年岁大了,今早又起得早,委实是昏头了……”

“叔叔……”

“年岁大了……”

“昏头了……”

“忘了……”

“你薛大掌柜的好多托词啊……”

“可你蔑视朝廷律法的行止是一点也没有改过……”

“哪里有……”

“没有么……”

轩辕承烈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起来,一副人畜无害的良善,脑中,更是闪出一段段灵言妙语,死死的抵向了皮子薛的软肋。

“那你为何时至现下也未与我见礼呢,已经提点过了,可是时下,你还在直着腰杆在叫着你的冤屈……”

“你的眼中,可有大赵的律法么……”

“这……”

皮子薛有些呆住了。

前后街的邻居,都是小门小户的人家,并不是花家谢家轩辕家那些在绿安城中有名号的大户,平素里要一勺盐还两根葱的往来,早就亲近得忘却了惯常的礼仪,淘气了,惹了闲气,打一巴掌踹上两脚的时候都有过,哪里还想着那人身上背着什么勋贵爵位。

更何况,轩辕承烈一家人还唯唯诺诺活的憋屈。

平素里,这小子可是笨嘴的很,三五句也逗弄不出个屁来,如何今日里嘴巴变得伶俐起来,言语中,更是难缠的很,一番言辞,竟是把自家旧日里未曾在意的爵位同律法尊严接连起来,未曾见礼,竟是等若欲要谋反一般的罪过。

皮子薛没想到轩辕承烈出言如此歹毒,登门商谈生意,还能谈出了杀头的错处。

“嘿嘿嘿……”

多年的商场厮混,早就将皮子薛的脸皮磨练得如皮甲一般坚韧,心底被轩辕承烈的言语挤兑得恼火,但是面上却丝毫没有不悦的显露,相反,堆出来的笑意,直比五六月的山野还要繁茂。

“小的皮子薛给小爵爷见礼了……”

整了整头上的员外巾,理顺了身上的长袍,皮子薛恭恭敬敬的立直了身子,双手抱拳,腰杆虾米样的躬弯下去。

“孩子的言语你也当真……”

该是发泄过后,散了火气,又见到轩辕承烈不依不饶的样貌,生怕伤了两家的和气,一旁,茗娘惶急起来,出言拦阻着,脚下也疾步移近,但是碍着男女间的礼仪,一双抬出的粗糙小手却没有贴到皮子薛的臂弯处,只是虚扬着,做出扶起的模样。

另一边,风不破却动也未动,一脸木然的望着诸人,无悲无喜,仿佛院中发生的一切都与他自家无关一般。

“现在才见礼,是不是有些晚了……”

笑意蓦然收拢,轩辕承烈脸上现出一片冷色,

“……”

“现下辰时未到,你便来我家中,这是拜访贵人的时辰么……”

“既是拜访,我且问你,名帖在哪里,知会过我家中何人……”

“入门之前,你可得到我家人的允许……”

“这一桩桩,一件件,是你在欺负我年少家穷,还是在蔑视大赵的律法……”

“我……”

“你我是前后街的邻居,这些也都是琐事,放到我家中倒也没什么,只是不知道县衙里的官差们是不是也如此看,我就不得而知了……”

“还有知县家的李公子,一直因为我没有勋贵尊严而耿耿于怀,正在找寻,看看那个在怠慢我,此番正好,让他来断处一番……”

与李明德交好,以往没想过有什么好处,不过自从风不破行走不便的时日,那货转了小半个绿安,专门接了轩辕承烈,由其护卫护着,一同进学以后,周边邻居的态度可是变了许多,至少,隔壁的谢三麻子见了自己,就没有了旧日垒砌院墙时候的嚣张模样,隔着三五十步,便早早的在脸上备好了笑容。

此际,虽然看着皮子薛眼中的无望模样很是有些不忍,但是想想自己的以后,想想风不破和茗娘的将来,轩辕承烈还是硬起了心肠,拿出了李明德的名头,给自家的无本生意添了筹码。

早年因为与收税的起了争执,伤了差人腿脚,皮子薛曾被县衙的差役们整治过,不但在大牢中蹲了足有两三个月,家财也散出了不少,方才脱了囹圄之苦,还落了怕见官的毛病。

不想见官,可这轩辕小子偏偏叫嚷着要拿了自己送去县衙,那内里可都是貔貅一般的人物,晒了三年的枯骨都能榨出十两油水,自己蹲大牢的那次,只是踹了收税的黑老刘一脚,便丢了五百多两银子,皮肉也遭了一顿活罪。

现下,虽然是前后街的邻居,但是小崽子身上却是真真的有个县子世子的勋贵爵位,自家还送上了痛脚给人拿捏,有那李家公子的帮衬,还有那些黑心的差役,进了有理都要夺了三分性命的县衙,自家此番可是大劫难逃了。

也怪自己,只想着拼凑出搬离绿安的本钱,却没如以往那样在出门前看看黄历,真是该死……

冲撞律法、蔑视贵人……

凭着那小崽子扣下的这个罪名,今日早间还属于自己的家产,只怕明日之后便不知属于谁了,可惜啊,这些年的辛苦,大半辈子的累积……

想想吓死人的罪过,想想在大牢中的苦楚,皮子薛腰筋一软,身子一矮,跪到了地上。

面上的表情瞬息间变化出万千情状,赔笑、求肯、可怜、惊惧,诸般种种揉捏在一起,花丛的模样。

成了,拿捏住了。

轩辕承烈实在没想到几句言语就吓住了皮子薛,原本还准备的厮斗也不需要使出来了。

心中快活,面上不肯显露出来,拿出李明德他爹坐堂时的木头样貌,转向风不破,

“风……护卫,你拿了这厮,持了我的名帖,去往县衙,就告他一个蔑视贵人忤逆犯上的罪过……”

“顺便跟知县大人家的李小公子约下,明日我将登门拜访……”

浑不理茗娘的错愕和风不破阴冷起来的面容,轩辕承烈面上身上都满是嚣张,言语中,更是一派天下无二的跋扈。

此际正是较劲的时节,可不敢依了平日里的称呼,有失威严不是,事后解释就是,若是风叔不依不饶,便让他随着心意再惩戒自己一番,消了他的心火就是。

“小爵爷饶命……”

风不破没动,皮子薛却动起来,被擒住大腿的蚂蚱一般,一顿响头磕得直如疾风骤雨,

“小爵爷,你念在咱们前后邻居份上,我家中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的孩儿,莫要送我去见官啊……”

你老母确实八十有余,不过七八年前就去了阎王的金殿,若是做了阎王的媳妇,生出的娃子都该打酱买醋了,三岁的孩儿是知道的,只是,却是你养在安水河边的外宅生养的,为这事,薛家婶婶可不止一次的与你吵闹过。

见了皮子薛这般模样,轩辕承烈心中满是一根手指杀了大虫般的得意,

“不拿你见官也可,不过我有个条件……”

“小爵爷但请吩咐,小人莫敢不从,只要不拿了我见官就好……”

皮子薛眼睛中泛出比见到银狐更灿烂的光色,忙不迭的应着。

“你不是要与我谈生意吗,那我便与你谈谈……”

“那只……獾子你拿走吧,作价一千两银子……”

獾子皮是制作裘衣的好材料,獾子油是疗治烫伤的良药,獾子肉更是难得的补品,尽管是富贵人家的常用,但把一只獾子浑身上下精细处理了,也不过三五十两的价值,轩辕承烈索要三百两的银钱,明显就是讹诈了。

最初时,轩辕承烈倒是想指点了野鸡,虽然知晓此刻的皮子薛已经是剥了外壳的生鸡子,软得没了形状,可以任着性子随意拿捏,不过把只值三五十文钱的野物那般价钱卖出去,还是卖给看着自家长大的的邻居,寻常见面时都唤着叔叔的人物,委实有些不顾脸面的下作。

心中也不落忍。

就指点了獾子,让皮子薛少些肉疼,自家的心里也少些愧疚。

至于银狐和赤狐,给了此刻的皮子薛,既辜负了自家一顿恐吓的本意,日后也少了许多进项。

几日不见的小狗,居然长出了牙齿,咬到了要命处。

皮子薛心里骂着,一番大意让人拿住了把柄,还要送进吃人的县衙中,虽然眼下有了脱逃煎熬的希望,可是一千两银子,自家现下家中的全部钱财也就这么许多,舍了出去,真是剜下好大一块皮肉的疼痛。

后悔得直要杀了自己,更想杀了眼前几个。

不敢,也杀不了,那个姓风的手上功夫厉害的紧,几年前,十几个守备营兵卒没能杀掉的两个斡图达鲁探子,他一人便擒下了。

打不过,就只能装孙子了,还得陪出笑脸,讨价起来,努力让自家的心头少些疼痛。

“小人家里可没有那么许多的银钱,只怕卖了宅子才能凑到那许多……”

惹了这祸事,不跑也得跑了,卖了宅子,正好拿了那银钱转去江宁。

抱着拖过眼前麻烦的心思,皮子薛哀告着,

“你家里没有一千两……”

“哪里有……”

“那八百两呢……”

“小人这里只有一百八十两的银票,散碎银子还有一二十两……”

“小爵爷,小的现今家中也是困顿,实在没有太多的银钱,能拿出的都在这里,看在街坊邻里的面子上,能否如此就……”

银票、散碎银子,连平素装了打发要饭花子的十几枚铜钱也都尽皆掏出,摆放到地上,皮子薛央求道。

看着地上舒展的银票,亮锃锃的银子,轩辕承烈只想扑过去,抱起来,好好一通亲热。

近二百两银子呢。

不够啊。

依照自己的计算,离开绿安到其他州县安定下来,至少是五百两的需求,这还是养家的需用,诊治风叔伤病的钱财只有小半的着落,按照薛神医的说道,风叔的气血可是要好好的补补的。

你想省,我本心也肯让你省,可是风叔和这个家却由不得任你省。

看着跪在了地上的皮子薛,还有面前摆放的钱财,轩辕承烈虽然笑花了眼睛,但还是按压住扶起皮子薛的冲动,坚硬起心肠,冷声呼喝起来。

“风护卫,需要我亲自动手不成……”

“混账……”

轩辕承烈浑身毛孔都透着大事已成的舒爽中,一声脆骂蓦然响起,右脸上更是生出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茗娘会骂人……

轩辕承烈惊讶了。

茗娘虽然骨子里坚韧得如同三五百年老藤的筋脉,但是展露给人的性子,却很是柔软,平日里的言语,素来文雅的很,被人欺侮了,即便对方将茗娘的亲爹娘老子都拎出了蹂躏,她或者默不作声,或者一句句的讲着道理,从没有用什么狠厉的言辞回骂过去。

愕然中,耳边响起了茗娘连串的教训。

“跟谁学的,小小年纪,学业未见你有多少长进,倒是先学会了攀诬讹诈……”

“平日里,姨娘教你与人良善,昨夜里,还在与你说的仁义,你便是如此良善作为,如此仁义行事吗……”

还好,没掉眼泪,茗娘只是竖直了眼睛,身子也得了伤寒般的抖着。

“小孩子胡闹,你也陪着,还跪下了,也不怕折损了他的寿数,这些猎获都卖给你了,好大一堆的,你是唤个伙计帮忙,还是我帮着送去……”

“作价就五十两吧,若是薛掌柜嫌贵,价钱还可以商量……”

茗娘的责骂声里,风不破也忙乱起来,面上,满是挤出的笑意,嘴里,滔滔不绝的言说着,腰身也弯下去了,低眉垂眼的一团绵软。

风不破扶起了皮子薛,抓起银票和散碎银子,也没点数,把五十两的那张揣进了自家的怀里,剩下的,连同零散的银子团卷一起,径直塞进皮子薛的手中,反身就去摘取屋檐下的银狐和赤狐等猎获。

脸上笑着,但是行动间,瞥向轩辕承烈的眼神,却是冷冷的,满是凌厉的冰寒。

五十两银子,堪堪就是獾子的价钱,莫说是银狐,就是赤狐价值的一半也不足够,看风叔在摘取雉鸡,却是囊括了所有松林洼的猎获,竟是连一点留下的意思都没,这半卖半送的举动,明显就是在弥补自己的错处。

轩辕承烈知道,但是惊怕中,却也不知道自家该如何的动作,呆呆地立在那里。

“薛家叔叔,孩子幼小,只是因为着急家中的困顿,方才说了没边际的言语,惊吓了薛家叔叔,这都是我这做慈母平素里教诲不够的罪过,这里给你赔礼了……”

茗娘跪到了地上,脑袋也贴到了地面。

妇人与人见礼都是侧身微屈行的福礼,即便是见了官员长辈,也是如此,除非是犯了罪过,才会被逼着,行跪拜之礼,这是律法定下的。

茗娘这下可是拉下了脸面。

当年自家折了周婆子的腿脚,被人家欺到门上,她言语中虽是百般求肯,矮人十分,即便是最后被索了杂货铺做为抵顶,失了生活的依靠,也没见她给人跪下。

一个皮毛商人而已,得罪就得罪了,怎值得如此。

轩辕承烈愣怔间,抱着猎获经过的风不破在他膝弯处狠狠的踹了一脚,两条膝间一软,也呈跪拜的形状,跪到了茗娘的身边。

“别别别……”

皮子薛站起以后,一件件抱着风不破传递过来的猎获,已经有些手足无措的尴尬,见刚刚还喊着要送自家见官的嚣张人物跪到了面前,更是没了安稳心思。

猎获一撇,银狐落到了一处鸡粪上也不顾了,面向着茗娘就又跪下身子,口中,更是推拒着。

“孩子总归是孩子,我能与他一般见识不成,何况,烈哥儿也没有什么错处,本就是小爵爷的身份,与他见礼是我的本分……”

“还有这猎获,五十两银子哪里足够,就是赤狐,你看这里,这是端粒,看这端粒,已是三年以上的成年……”

“正是好价钱的时候,我硝制好了,拿去庆州那种卖不出价钱的所在,也值了三五百两银子……”

“我做了一辈子的皮毛,就没见过如此好品相的银狐,此际的绿安城中怕只有信德记那般的大家,才能拿出足够银钱收买……”

“至少是一千百两银子,低了这个价钱,收买这银狐的,就是在讨你们的便宜,切莫发卖……”

“你们若是相信,我让铺子中的徐皮匠出手,整治了这银狐,日后,我联系了云州的主顾,这只银狐,至少给你们发卖出三千两银子……”

一通吵嚷,真的是吵嚷,及至后来皮子薛都红了面孔,胀大了脖子。

不过,却不是惯常的拼命压低了对方价格,而是努力让对头从自己这里多占一份便宜。

争执到最后,三百两银子,皮子薛拿到了一只赤狐以及全部的獾子、貉子,更因为茗娘答允了他,可以用他家那套二进院子的宅子连同城外的十一亩田地换了银狐,更是心花怒放一般的兴奋。

薛化成临走前,风不破把收拾好的雉鸡拎出两只,还将野鹿的一条前腿剁下来,一并递送过去,直说给皮子薛家中的孩子换换口味,尝个新鲜。

因为这份多余的也是少有的礼物,皮子薛主动揽下了帮忙收拾银狐和另一只赤狐的活计,工钱更是讲明了分文不取。

“要那宅子做什么……”

自己惦记着早些离开绿安,茗娘却用自己换钱的盼头换了宅子,轩辕承烈很是有些不甘,待皮子薛走后,出言问道。

“你风叔不失说了么,你爹爹发达了,既然发达了,随从是少不了的,异日里他回转了,那些随从住到哪里……”

“当年,你爹与我成亲之日,他的两个护卫可是在外面借宿的……”

“更何况,这是你靠着自家本事赚取的……”

有了偌大的进项,茗娘的火气也没有发散干净,解说中,脸上满满的笑意一点点的褪去,变作一片冰霜,

“今日只许你吃一顿饭,小小年纪不学好,叫你要与人为善,你偏偏使出了那种下作手段……”

“你看这般多好……”

“你记下了,善良才能会换得了真心,有了真心,彼此才能够真诚相对、和睦相处。”

“若不是你在指点野鸡之后将手指转向了獾子,知道你心里还存了不忍,还是一副良善性子,当时我就打折了你的腿……”

一旁,风不破脸上虽是松缓了许多,但是,言辞中依然是十足的恨恼,

“男子汉大丈夫,需用银钱就要靠着自家的体力脑袋去光明正大的赚取,靠一些龌龊手段,虽然能得了一时的便宜,但是人却是得罪了,一来二去,你在这世上就没了真心的朋友,那样,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还有,你既然开口索了一千两银子,半途就有自己还口改做了八百两是为什么,做男人的,心性要坚忍,吐出口的言语,无论如何,就不能轻易改变了,商道之中,你这般模样,只会是坠了自家的诚信名头,为人如此,更有首鼠两端的嫌疑,哪个还肯与你真心相处……”

“若是从军,这样更不可行……”

虽然觉得风叔和茗娘的教训言语有些自以为是,也有些天真,但自己几近一旬的辛苦总算换得了银钱,虽然离着自家的预想要少了许多,但毕竟是从没见过的那样多,轩辕承烈心中遗憾着,但总还是喜大于忧,乐颠颠的应了。

“小馋虫呢,你该不会也不给饭吃吧……”

“它又没有犯错,我罚他做甚……”

“今日里还是别罚了,在外面辛苦了几近一旬的时日,今日晚间先罚他做八百个靠倒山……”

“八百个,风叔你要累死我么……”

“嫌多么……”

“那行,你今日还是莫要吃饭了……”

“茗娘可是做好了的……”

“我做好了又如何,我们吃你看着,小小年纪不学好,还敢不接下惩戒,一切都由你的心意么……”

讨价还价的亲热中,院门外,传来一声童子脆问,

“轩辕承烈学长可在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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